秋季又要开学了,西常村又传来了好消息:松子的儿子樊立勤、子亮的儿子樊文、贾家的贾赞林、苏家的苏景致、张家的张二来、三来,考上了阌乡县县立高中。
在县里的立本听了这消息后,立刻感到机会来了,自己蓄谋已久的除掉张归宗的机会总算来了!
只要村里有人进学,就一定要在魁星楼唱大戏,西常村的魁星楼离东常村很近,而且周边都是庄稼地,平常少有人去,只有唱大戏时,才临时搭建舞台。到时候,张归宗肯定去看戏,人多,人杂,除掉他,神不知,鬼不觉......
立本谋划除掉张归宗的地点在魁星楼,物色除掉张归宗的的最佳人选就是立山。他枪法好,速度快,能一枪毙命,而且对魁星楼地形熟悉,从小就在魁星楼附近玩耍,哪个地方有坑,哪个地方有石头,他一清二楚。更重要的是,立山对张归宗熟悉,也跟张归宗有“仇”。
一次,张归宗来西常村赌场赌博时,一眼看上关凌子,当着众位赌客的面,调戏过他的相好的——关凌子,当关凌子对立山述说这一情景时,他一听牙都咬的嘣嘣直响,额头的青筋暴起,手不由自主的摸着腰里的枪,声言当时不在现场,要使在,张归宗当时可能就......这一点就犯了立山的大忌,像他这种人,哪能容的下这种事。
立本骑马到新兵训练营,找到立山,俩人简单寒暄后,立本就和盘而出他除掉张归宗的想法。
立山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他的左手不停地在摸着右胳膊上的那条痕迹,一直阴着个脸,脸色很难看,此时的立本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实际上,立山是在认真考虑立本计划的这件事:自己的情况,归宗的情况,事情的结果。
立本接着说:“现在兵荒马乱,死个把人算什么,你都见了,队伍以来,枪一响,不知死了多少人;再者,政府就是想管,乱世哪还管得过来......”
“自古乱世出英豪,乱世是机会,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只要有胆量,一次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本来这事我就能干,但现在你也知道,我的腿不灵便,万一有人追赶,我不好走脱,事情败露了,就不合算了。哎,老了不提当年的英雄。要使回到当年,我早就把他解决了。”
樊立山点头说是,但心里想这确实不是当年了,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什么事哪能红花绿叶一辈子!
“从小处说,张归宗,是你我的共同仇人,当然跟我的仇恨大些;从大处说,他也是周围邻村的一个祸害,整日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恶名远扬。除掉张归宗,对于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一抬手,他就完了,除掉他,也是给老百姓除害,这是一石几鸟的好事。做这事只有三个人知道,你,我,还有王武森。你,我肯定不会说出去,武森你也知道,他是你的师傅,我的知己,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跟我是最贴心的人,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去,保密的事,你尽管放心。再者,这事哥也不让你白做,一千块大洋,五斤烟土,十亩水浇地,十泡(一泡十斤)棉花......”立本用利劝说立山同意此事。
其实不用立本说,立山早都知道当今世道,弄死个把人,无声无息,比碾死一只蚂蚁都简单,新兵训练营里见天都死人,或听到大批大批死人的消息,对于死人,立山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义感君子,利动小人。说服一人,最好的办法是为他着想,让他从中受益。立本说出了事情的关键,立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立即事情就敲定了。但是,立山还要求立本到时间做一个局,造成自己不在现场的铁证,让所有的事都死无对证,立本都应下来。
答应了立本后,第二天新兵射击训练,立山让卫兵背着自己心爱的小马枪,陪自己到靶场,立山用小马枪给新兵做示范。
他不离靶场,反复的用小马枪射击,靶场的教官非常的感动。因为,能得到主任亲自示范,是新兵的最大荣幸。
新兵训练的子弹都要从弹药库领取,弹药库都有出库数量记录。靶场上,一天枪实际射出去多少子弹应该是出库的数量,包括教官做示范用的子弹。但真正射出去多少子弹,谁也说不清楚,空弹壳满地都是,谁能数清楚地上的空弹壳的数量与出库的子弹数量相符不相符,况且平时在训练场上,谁也没有注意过这些小细节。
其实,立山这样做不是关爱新兵,更不是关注他们的射击水平,而是,借机留了一颗子弹,不留下任何可疑之处的留下一颗子弹。这颗子弹他自有妙用,因为,他办的事情仅需一发子弹即可。
西常村果如立本所料,在魁星楼搭台唱戏,樊家、贾家、苏家、张家都在台前搭了茶亭,让邻村的看客免费喝茶、乘凉。
本来这段时间是农闲季节,亲戚、朋友趁机走动走动,戏台子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立本和武森的联系也用上了信鸽。信鸽传信速度快,方便,更好的地方是保密性强。村里开戏当天,武森飞鸽传书说,张归宗第一天下午,就来看戏;第二天,又传信来,说张归宗每场必到,来时只带两个保镖。
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立本把情况告知了立山,要他第二天晚上动手。
开戏的第二天,新兵训练完,收营时,立山邀请几位教官到县城吃吃饭,热闹热闹,联络联络感情,几位教官欣然答应了。
立山说:“哥几个,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晚上吧!”
于是,几个教官,简单地交代了相关事宜,就乘车随立山来到县里最红火的酒楼——天然居酒楼。
临走时,立山让卫兵把自己心爱的小马枪带上,其他教官问:“去吃酒,带枪干啥?”
立山则说:“乱世,有枪也有个防备,有备无患嘛。”
到了天然居酒楼,坐定后,立山说:“哥几个,看到门口的对联了吧,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咱们已经到了天然居,那就是天上客了,天上客就是神仙了。今晚兄弟请客,就放开喝,吃完了,再去洗澡,按摩,最后放松,放松,做回真正的神仙,哈,哈,哈......”
几位教官纷纷表示:好,好,好,承蒙主任抬爱,今晚就不客气了,一定做回神仙,哈哈哈......
傍晚时分,立本平静的坐在家里喝茶,但心里像炭火燃烧一样,翻腾不停,他在焦急的等武森的消息。
天快黑了,武森就送来消息,说下午戏散了场,张归宗就没有回去,在临时搭建的羊肉棚里吃过羊肉泡馍,又早早地到了舞台下,与两位保镖在茶亭下喝茶,与来来往往的年轻女子拉拉扯扯,打情骂俏,说风流话。
武森还说,照他的吩咐,今晚上自己出钱在正戏之前加了一场回戏,以延长唱戏的时间。并特意转告他,事情已经办妥,在说好的地方等着。
他立刻骑马赶到天然居,让伙计叫立山出来。
一见立山,就说:“人已出现,按照原来说好的,武森在村里老地方等你,县里我在前面的巷子里等你,兄弟,你的好运来了,哥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哥,你等着,我上去交代一下,就来。”
立山回到酒楼,对几个教官说:“哥几个,平日训练,出营、训练、收营,没有任何乐趣,乏味死了;再遇到那些不解话(解话,xie,hua,土语,分不清好坏话)的兵,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样,就像土话说得,站着能吓鬼,放到能挡水,擦(酿)醋不酸,熬胶不蘸,四不像的憨货,让人更烦心,见了他们让人恶心。今晚好不容易到县城一趟,一定要吃好、喝好,好好乐呵乐呵,驱驱晦气。”
众教官纷纷说是,樊主任说得对。不是人家教官有怨言,也真是的,整天跟新兵打交道,他们又没有文化,理解能力弱,动作要领,你讲了多少遍,就是示范了,他也不会。因为这些兵大部分是抓来的,不是心甘情愿来当兵,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们的心思能在部队上嘛?不说认真的配合训练,不偷跑,就算是好的了。
樊立山接着说:“兄弟们都有同感,真是烦死人了。但兄弟们也是没有办法,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军命难违呀。今天把兄弟们请到县城就是要大家开心开心,来,兄弟们,先喝一个,先高兴高兴。”
“好,好,好,来,来,来,先干一个,祝樊主任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众教官纷纷起身,端起酒杯。
“在这不能叫樊主任,叫哥,是樊哥,今后都是铁哥们,大家跟着樊哥干,为樊哥的马首是瞻,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感谢众兄弟,感谢众兄弟!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好,好。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兄弟们,失陪一会,失陪一会。我刚才在酒楼上碰到同村一个小时候的好伙伴,赶巧他也在这里吃酒,我过去和他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咱们也是好不容易来回县城,家里有老人,不怕见笑,村里还有一个相好的,我再到街上顺便买点好吃好喝的、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给捎回去。我让卫兵陪着大家吃酒,哥几个,要什么,让他给大家办。我还给各位请了几个陪酒的,燕瘦环肥,高低均有,大家不用抢,不要挤,各自挑选自己喜欢的,一人一个,都有,哈哈哈。”
立山一拍手,进来几个打扮的妖艳的女人,夏天热,这些女人穿的也少,扭着水蛇腰在桌前一字排开,几个教官一片叫好。
“你去,你赶紧去办你的事,有这几个小姐陪着就行,你要快去快回,免得我们也把你陪酒的小姐也给喝倒了,哈哈哈......”
“来呀,赶紧,一人一个,好好乐呵乐呵。”
酒席上,有了女人就有了热闹,有了风骚的女人更增添乐趣了,这时教官们谁还会管立山到哪里去,一门心思的看着自己的陪酒美女,搂着、抱着、亲吻着,手不停的在她们身上随意的摸着,尖叫声,嬉笑声,打情骂俏的浪声此起彼伏,今晚,教官们笑的比谁都开心。
立山快速下楼,走到天然居门口,对卫兵说:“你把枪取来,我有点事,你陪他们去喝酒,他们要什么,你都满足他们,今晚一定要让他们吃好、喝好,我去去就来。”
他迅速地拿着小马枪,出了酒楼。走到前面的巷子里,见到立本。他把军装、军鞋脱下来,换上立本为他准备的黑色便装和布鞋。
立本一手提着军装,一手在马屁股上很拍一下,说:“兄弟,一切小心,武森在村里说好的地方等你,哥在这里老等你,你放心去吧。哥等你的好消息!”
“放心吧,哥,我心里有底,等我的好消息!”
立山说完,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边,马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马蹄声由近而远,消失在夜幕里。
在村里说好的地方,立山见到了武森。武森说:“天助你成事,张归宗坐在戏台前面东南方向,你站在舞台西南脚上就能看到。西南角地方高,人少,看得很清楚。一条板凳上,他坐在中间,俩保镖在两边。舞台西边是玉米地,玉米有一人多高,偏僻,隐蔽,是你进去和退出的最佳线路,你对哪些地方都熟悉。”
“师傅,好,我知道,您放心吧,我打定的事,分分秒秒的解决他,就在今晚,他跑不了。”
“好,立山,一切小心才是。无论情况怎样,你都要以安全为上,我都在这里等你,骡子我马上就换好了,你放心的干,师傅对你有信心!”
“放心吧,师傅,让您受累了,我去去就来。手到擒来的事,我心里有底,您就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拿着小马枪,消失在夜幕里。
魁星楼坐北朝南,楼前的场子有两个篮球场大小。临时搭建的舞台坐南朝北,戏台下人来人往,几家的茶棚,各类小吃的棚子,再加上几家临时搭建的羊肉棚,由北向南组成了一条临时的吃喝街道。
吆喝声、说话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炒凉粉的蒜香味、炸油条的油香味、拌凉皮的芥苜味、羊肉锅里的膻味,交织成农村戏场的热闹吵杂的场面。
今晚的月色格外的明朗,大地一片银白,村里静悄悄地,戏台下的乐器声、演员的唱声、台下观众的喝彩声传的很远很远。
台上唱的戏是《放饭》,已经演出好几场了。
立山神不知,鬼不觉得从玉米地里穿到了戏台场时。
戏正唱到高潮处,朱春登正在祖坟前听母亲、妻子数说自己出门后的凄凉,台下的看客也在聚精会神的看着表演,体味着剧情和演员的唱腔。
立山从小在这里玩耍,周围的地形他太熟悉不过了。周围土埝有多高,什么地方有石头、有树,就连那个地方长着野酸枣树,树枝朝那里,他都心里明白。
立山根据武森的提示,他来到戏台的西南角,站在舞台的暗处,很快看见了目标。要一枪毙命,必须是一枪击中头部,但由于天热,两个保镖拿着蒲扇,左右给归宗在扇凉,不是胳膊肘子挡住视线,就是蒲扇挡住视线,很难把张归宗的头部露出来;再加上天热,偶尔,也有别的看客起身,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很难很难。
但立山已经把子弹推上膛,打开了保险。开弓哪有回头箭,无论今晚有多难,他都是志在必得,在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一枪毙命,然后自己如何如何......
《放饭》讲述的是唐时,西地黄龙造反,元帅郭子仪征兵平乱。婶娘让侄子朱春登替叔从军,然后谎骗朱春登战死疆场,让其妻改嫁她的娘家侄子宋城,但朱春登妻不从,与朱春登母亲一同被赶出家门。十二年后,朱春登战场得胜归来,被皇上封为平西侯,还家祭祖,惊闻母妻早亡,痛不欲生,为抚慰慈母、贤妻在天之灵,在自己的祖坟放饭。
正巧朱春登的母妻流落在外,听说有人在自家祖坟放饭,回家一探究竟。到祖坟,一气之下打碎饭碗,惊动侯爷朱春登,母子团聚,夫妻相会。
立山在静静地等待时机,戏台上,当朱春登问明,堂下是自己的母亲、妻子,奔下堂来,跪着走向母亲时,戏台下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这时,归宗也高兴的站起来举起双手高喊好,当他正准备坐下时,说时迟,那时快,立山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举枪。
枪声一响,戏台下大乱,当人们面面相觑,找枪声的来源时,立山趁乱,迅速的钻到西面的玉米地里,趁着夜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骡子拴在旁边的树上,武森坐在石头上抽着烟,静静地等着立山的到来。当他听到戏台方向传来的一声枪响,立刻警觉地站起来,收了烟袋,迅速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当看到立山提着枪,朝他走来时,武森立刻奔到树前,忙从树上解下缰绳,把骡子牵了过来,缰绳递到立山手上,说:“立山,这是换好的骡子,你快回去,这里有我哩!”
立山一边上骡子,一边对武森说:“师傅,一切顺当,成了,您放心吧!”
“好,好,好,村里有什么消息了,我会给你送信。你赶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会把这里处理干净的。”
立山一手拿枪,一手拉着鞍子,翻身骑上武森为他准备的骡子,一溜烟的消失在月色中。
武森用树枝把拴骡子的地上扫了一遍,还特意把自己磕的一堆烟灰也一同扫了,边扫边退,确定没有任何痕迹,然后带着树枝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立山赶到县城,立本还在原地等他。
“兄弟,怎样?”
“一切如愿,成了,哥,放心吧!”
“好,好,好,他们还在喝酒,你进去吧,这段时间我们最好不见面,东西我会送到关凌子那里,有急事了,我会告知你的。”
立山换上军装,穿上马靴,提着小马枪,从容的走向天然居酒楼。
立本则把地上骡子蹄印,用立山脱下的衣服扫干净,然后把衣服和鞋装到包里。然后,骑上骡子到黄河边上,把包扔到黄河里。
皎洁的月光下,望着徐徐下沉的包,立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久悬的这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第二天一早,部队里的教官们是一同离开翠红楼的。离开时,大家身上还有酒气,而立山则是身上酒气最大的一个,临上车时还是卫兵从房子里搀扶出来的,迷迷糊糊地。但大伙都称立山够义气,是好哥们。
张归宗被人打死的消息是第二天中午才传到县城的。据说他的头部被人一枪击穿,没有说话,更没有反抗,他自己身上也有枪,两个保镖身上都有枪,但三把枪的保险连打开都没有打开,更可笑的是,主人被枪杀了,保镖连开枪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张家毕竟也是东常村里的大户,在县城也有关系,于是花钱要县政府彻查凶手,悬赏三千块大洋;又让在县党部做秘书的表舅王逢时,通过县党部给县政府施加压力,要限期破案,惩办凶手。
唱大戏,来来往往的人多,复杂;加上周围都是庄稼地,地里的脚印更复杂,无从查证。县警察局在戏台前找到的唯一线索就是地上的一个空子弹壳,其他别无线索。对于这消息,立本知道的一清二楚。
立本亲自到新兵训练营告诉立山,张归宗的死虽然没有任何线索,但还是要注意,县上一旦有风声,他会通知立山的。
立本还要武森这段时间在村里人多的地方坐坐;尤其是多到赌场走走,那里人多嘴杂,消息灵通。
立山更是聪明,第二天靶场训练,他仍用小马枪教新兵射击......至于立山的卫兵,他又是给好处,又是提拔他当官,最后找了个理由,让他随训练好的新兵一同到了部队,又随部队到了前线。
计划周密,安排详实,行动诡异,超出常人的想象,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一切死无对证,一切死无对证......
真是:事了佛衣去,片叶不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