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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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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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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铸:松花江上的工业密码》连载

第七章 暗流记(1中)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船外江面上炸开!

剧烈的爆炸声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不屈号”的船体上!整艘船猛地向一侧倾斜、颤抖!底舱内顿时乱成一片!油灯瞬间熄灭,黑暗中一片惊呼!巨大的压舱石在剧烈的晃动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和碰撞声!灰尘、铁锈簌簌落下!

“敌袭!是抗联!快!快回炮艇!”佐藤军曹的怒吼在混乱和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惊惶。他再也顾不上那块可疑的压舱石,也顾不上江铁柱,在黑暗中狼狈地摸索着,在同样惊慌失措的日本兵簇拥下,跌跌撞撞地向铁梯口冲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江铁柱在剧烈的摇晃中死死抓住一根冰冷的龙骨,才勉强稳住身体。黑暗中,他只能听到日本兵混乱的叫喊声、皮靴踩踏铁梯的“哐当”声,以及外面江面上传来的、更加密集而慌乱的枪声和爆炸声。

爆炸?敌袭?抗联?

江铁柱的脑子一片混乱。难道是“老舵爷”他们?为了掩护“不屈号”?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担忧淹没——太冒险了!代价太大了!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块致命的石板,暂时安全了。那声不知从何而来的爆炸,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也救了那批藏在钢铁深处的救命药。

当“雪风丸”炮艇的引擎声仓皇远去,枪炮声渐渐稀落,底舱的晃动也平息下来。黑暗中,只剩下江铁柱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以及身边哑巴老陈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粗重喘息。江铁柱摸索着,手指颤抖地触碰到那块冰凉的、差点暴露秘密的石板边缘——冰冷刺骨。

底舱剧烈的晃动终于平息,只剩下船体在浑浊江水中随波起伏的轻微呻吟。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只有从铁梯口透下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尘、铁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硝烟气息。

江铁柱瘫坐在冰冷潮湿的船底板上,背靠着粗糙的压舱石,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此刻被底舱的寒气一激,冰冷刺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刚才那一瞬间,佐藤的军刀几乎劈开他的头颅!死亡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额前。

“呃……呃啊……”旁边传来哑巴老陈压抑而痛苦的呻吟。江铁柱循声摸索过去,黑暗中触到老陈的手臂,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刚才剧烈的摇晃和掉落的杂物似乎砸到了他。

“老陈?伤哪儿了?”江铁柱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老陈只是用力地反抓住他的手,粗糙的手指在他掌心急促地划动了几下。江铁柱立刻明白了——外面!外面情况不明!

两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爬上陡峭狭窄的铁梯。推开沉重的舱盖,刺眼的、灰蒙蒙的光线涌了进来,带着江风特有的腥冷和硝烟残留的呛人气息。

甲板上一片狼藉。几个麻包在刚才剧烈的爆炸和摇晃中散开了,黄褐色的豆粒泼洒得到处都是,混杂着煤灰和踩踏的污迹。几个船员惊魂未定地聚在船舷边,探头望着江面远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怎么回事?谁在打炮?”江铁柱强撑着,大声问道,声音努力维持着船长的威严,但尾音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铁柱哥!是……是‘雪风丸’!它……它自己炸了!”一个年轻的船员脸色煞白地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江铁柱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真的!”另一个老船员凑过来。

心有余悸地说,“刚才那声巨响,俺亲眼瞅见!‘雪风丸’的船屁股后面猛地腾起一团大火球,接着就歪了!水柱窜得老高!船上那些鬼子兵跟下饺子似的往江里跳!枪声是岸上林子里的不知道是谁打的,就响了一阵子,鬼子兵一落水,枪声就停了,林子里也没动静了!”

江铁柱冲到船舷边,极目远眺。浑浊的江面上,大约几里多外的地方,“雪风丸”小炮艇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倾斜着,船尾下沉,船头高高翘起,浓黑的烟柱翻滚着升上阴沉的天幕。周围的水面上,有几个小黑点在挣扎扑腾,是落水的日本兵。更远处,两岸的荒滩和林莽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阵短暂的枪声只是幻觉。

不是抗联袭击?是“雪风丸”自己发生了爆炸事故?然后岸上有人趁机打了冷枪?这巧合……未免太诡异了!江铁柱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巨大的危机感暂时压过了疑惑。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刺耳的汽笛声从上游方向传来!一艘更大、涂着伪满水警标志的灰色炮艇,正劈开波浪,气势汹汹地朝着“不屈号”和“雪风丸”的出事地点高速驶来!显然,刚才的爆炸和枪声惊动了附近的水上力量。

江铁柱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佐藤虽然跑了,但“雪风丸”在自己“护送”下出了事,伪满水警绝不会善罢甘休!搜查只会比之前更加严厉百倍!底舱那个秘密还能藏得住吗?

果然,那艘伪满水警炮艇(船身上写着“江清号”)很快靠拢过来。一个穿着笔挺黑色水警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军官站在船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是十几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的水警。

“江船长!”那军官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冰冷而不容置疑。

“立刻停稳!所有船员到甲板集合!接受登船检查!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格杀勿论!”

命令如同冰水浇头。江铁柱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声下令:

“落锚!稳住船!所有人!甲板集合!快!”

船员们慌慌张张地聚集到前甲板,在伪满水警黑洞洞的枪口下排成歪歪扭扭的一队。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绝望。江铁柱站在队伍最前面,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惊恐的脸庞:哑巴老陈揉着肩膀,瘸腿李三脸色惨白,年轻的船员还在发抖……当他看到老张头时,心里猛地一揪。

老张头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低着头,双手拢在破旧的棉袄袖子里,身体微微佝偻着,像一截被风霜侵蚀的老树桩。他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浑浊的眼睛低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江清号”的水警迅速而粗暴地登上了“不屈号”。为首的军官姓王,是个眼神阴鸷的中年人。他根本不理会江铁柱的解释,直接下令彻底搜查。这一次的搜查,远比佐藤那次更加细致、更加野蛮!

水警们像土匪一样冲进船舱,翻箱倒柜。中舱堆积如山的大豆麻包被用刺刀划开,黄褐色的豆粒哗啦啦地倾泻而出,洒满甲板,又被肮脏的皮靴踩踏进污水中。住舱的床铺被掀翻,个人物品被粗暴地抖落在地。厨房里,老张头视若珍宝的旧铁皮水壶被一脚踢飞,咣当一声撞在舱壁上。

重点自然是底舱。王警官亲自带着几个拿着强光手电和撬棍的水警下去。江铁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被两个水警用枪指着站在铁梯口,只能听着下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撬棍敲击船板的“咚咚”声、压舱石被挪动的摩擦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神经上。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冰冷粘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同在刀尖上煎熬。不知过了多久,王警官阴沉着脸从底舱爬了上来,皮靴上沾满了污泥。他走到江铁柱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王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江船长,底舱很干净啊?压舱石也‘检查’过了。”

他特意在“检查”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江铁柱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被发现了?

他表面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低着头:“长官明鉴,都是些石头和破烂……”

王警官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哼!破烂?我看未必吧!来人!”

两个水警立刻上前。

王警官的手猛地指向站在队伍后面的老张头,“把他,给我带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老张头身上!老张头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是惊讶?是惊愕?还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两个如狼似虎的水警立刻冲过去,粗暴地将老张头从队伍里拖拽出来!老张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地被推搡到王警官和江铁柱面前。

“老张头?船上的伙夫?”王警官冷冷地审视着这个干瘦的老头。

“是……长官……”老张头的声音沙哑低沉。

“刚才,在搜查你那个狗窝一样的厨房时,”王警官慢条斯理地说,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盯着老张头。

“我们的人,在你那个宝贝水壶的夹层里,发现了点‘好东西’。”他伸出手,旁边一个水警立刻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布包。

王警官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悠悠地打开油纸包,里面赫然是几根缝衣服用的——针!还有一小卷颜色特殊的、极细的麻线!那麻线的颜色,与码头工人缝制大豆麻袋口所用的麻线,几乎一模一样!

江铁柱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认得那针线!那是“老舵爷”传递“针线活”密语时专用的工具!老张头他……他竟然把这种东西藏在身边!?

“说说吧,老东西,”王警官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捏起一根针,在老张头眼前晃了晃。

“一个臭做饭的,藏这些针线做什么?还藏得这么隐秘?嗯?”

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船员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老张头。江铁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冰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王警官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老张头看着王警官手里那根闪着寒光的针,又看了看江铁柱惨白的脸,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然慢慢浮现出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甲板上泼洒的大豆,扫过远处江面上还在冒烟的“雪风丸”残骸,最后定格在浑浊流淌的松花江水上。

“长官,”老张头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船工特有的、被江风磨砺出的粗粝感。“人老了,眼神不好使,衣裳破了,总得缝缝补补。这江上跑船,湿气大,线容易朽,得多备点。”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这线……颜色深,耐脏。俺们船上人,不讲究。”

“缝缝补补?”王警官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用得着藏在水壶夹层里?老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说!是不是给山里的‘红胡子’(指抗联)缝什么‘针线活’了?说!”

他猛地逼前一步,一把揪住了老张头破旧的棉袄领子!老张头被勒得一阵咳嗽,干瘦的身体像风中残叶般摇晃。

“太君!长官!冤枉啊!”江铁柱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

“老张头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伙夫!在船上干了半辈子!他胆小怕事,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跟红胡子有牵连啊!这……这肯定是误会!求长官明察!”

他一边哀求,一边重重地磕头,额头撞击着冰冷的甲板,发出“咚咚”的闷响。这是唯一的办法,用卑微的姿态,试图唤起一丝可能的“仁慈”。

“误会?”王警官一脚踹开江铁柱,眼神凶狠。

“老子看你们整条船都有问题!‘雪风丸’在你们旁边出事,船上又搜出这种可疑物品!带走!”

他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

两个水警立刻粗暴地给老张头反剪双手,用粗糙的麻绳捆了个结实。老张头没有挣扎,也没有再看江铁柱,他只是最后望了一眼浑浊的江水,目光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他被推搡着走向跳板,登上“江清号”时,经过江铁柱身边,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用只有江铁柱能听清的气声,极其快速而模糊地吐出几个字:

“三江口……浅滩……老舵爷……接药……‘水浅王八多’……”

声音细若蚊蚋,瞬间被江风吹散。

江铁柱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老张头已被粗暴地推上了“江清号”。他最后看到的,是老张头那佝偻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伪满水警船的船舱阴影里。

“江清号”拉响刺耳的汽笛,调转船头,押着“不屈号”和它仅剩的船员,朝着最近的水警码头驶去。

老张头被带走了,生死未卜。

江铁柱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的、沾满大豆和污水的甲板上,伪满水警的枪口依旧冷冷地对着他们。恐惧、愤怒、愧疚和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江水,将他彻底淹没。

老张头最后那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

“三江口……浅滩……老舵爷……接人……‘水浅王八多’……”

这不是普通的嘱托!这是用生命传递的最后任务!

老张头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是在用自己被带走前最后的机会,把“老舵爷”交代的紧急任务——接应一个重要的人——托付给了自己!而“水浅王八多”,这分明是只有他和老张头才知道的、关于三江口那片复杂浅滩的接头暗语!

江铁柱的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甲板缝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浑浊的江水,看着伪满水警船上那黑洞洞的枪口,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悲怆与决绝的力量,在他冰冷的心底深处,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疯狂涌动。

必须完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外面,浑浊的松花江水依旧在流淌,无声地裹挟着硝烟的气息,也裹挟着沉甸甸的、未被发现的秘密,继续流向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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