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41年•背叛(冬)
寒风像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刮削着凝固的松花江。零下四十一度的极寒,将曾经奔腾不息的江水彻底封存在厚重的冰甲之下。江面不再是流动的水,而是一片死寂、坚硬、延伸至天际的惨白荒漠。偶尔,从冰层深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嘎嘣”巨响,如同巨兽在冻土深处痛苦地翻身,震得人脚底发麻。这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荡开,又被无边的死寂迅速吞没。
江铁林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俄式羊皮袄,灰鼠毛领子高高竖起,抵住冻得发青的下颌。寒气无孔不入,像狡猾的蛇,顺着领口袖口钻进来,往骨头缝里钻,往心窝子里钻。他站在“不屈号”倾斜着嵌入冰面的船头,脚下不再是起伏的甲板,而是被冰雪彻底焊死的钢铁囚笼。曾经高耸的桅杆挂满了粗粝的冰溜子,像垂死的巨兽伸向铅灰色天空的嶙峋骨爪。几个裹着臃肿棉军服的日本兵,正吆喝着,用沉重的铁镐和钢钎在船尾附近的冰面上“咚咚”地凿着探测孔。冰屑在冷硬的空气中飞溅,撞击声单调而刺耳,是这片白色死寂里唯一的、令人烦躁的噪音。
“江顾问!”一声生硬、带着明显关西口音的日语在身后响起,像冰锥扎破了紧绷的空气。关东军水上警备队特高课少佐佐藤健一郎,踩着厚实的牛皮翻毛军靴,踏着积雪“咯吱、咯吱”地走近。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一切的冰冷,精准地落在江铁林脚边那个黄铜外壳的仪器上。
“冰层厚度测定仪,调试好了没有?时间紧迫!”
那仪器,方方正正,像个笨重的匣子,黄铜外壳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冷光。伪满新京(长春)精密仪器厂出品,标榜着“大日本帝国最新技术”,实则是不久前缴获的一台徳制冰测仪被拆解、粗劣模仿的产物。粗糙的焊接痕迹和不够严丝合缝的接缝,无声地诉说着它的出身。
江铁林蹲下身,皮手套里的手指早已冻得有些僵硬麻木。他小心地拨开仪器外壳的卡扣,一股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混合着机油味扑面而来。里面结构并不复杂:几圈漆包线绕成的线圈,一个依靠敲击震动触发的小锤,一个拾音器,一个缓慢旋转的、表面熏黑的圆形纸盘,一根纤细的描笔悬在纸盘上方。
“原理很简单,少佐阁下。”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专业,用带着浓重哈尔滨腔调的日语解释。
他又指了指连接仪器的一根沉重的黄铜探锤,“用这个重锤,用力敲击冰面。震动波会向下传播,遇到坚硬的河床或水层会反射回来。仪器接收回声,通过线圈感应震动频率和时间差。”
他的手指移向那个缓慢转动的纸盘和描笔,“声波会被描笔刻录在这里。冰层越厚实,声波传播时间越长,波形间隔就越大;冰层内部结构越均匀致密,波形就越清晰、平滑,衰减快。”
佐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镶着菊花纹章的军刀鞘在冰面上“咔哒”一声轻磕。
“原理?我不需要听这些书本上的东西!我只要结果!准确的结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皇军的冬季巡逻雪橇队,还有那些轻型装甲车,必须知道哪里的冰面足够厚实,能承载他们快速通过!哪里的冰面是陷阱,是埋葬帝国勇士的坟墓!你的,明白?”
他向前逼近一步,皮手套包裹的手指几乎戳到江铁林的鼻尖,目光如钩。
“北满的冬天,就是我们封锁抗联、绞杀抵抗力量最锋利的武器!这冰面,就是我们铺在敌人头顶上的路!但这条路……”
他加重语气,皮手套猛地指向脚下坚硬惨白的冰层。
“不能有裂缝!不能有陷阱!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允许!”
“哈依!”江铁林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几乎要刺穿灵魂的审视目光。就在低头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冰面上几个缓慢移动的模糊人影。那是码头上的苦力,正用马拉的简陋拖板,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地拖运着煤炭或粮食。其中一个佝偻着腰、步履蹒跚的背影,像极了大哥江铁柱!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几乎无法呼吸。三天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码头煤堆后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也是在这片码头。冻得硬邦邦、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煤堆后面,弥漫着呛人的煤灰味。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几乎与煤堆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幽灵般闪出。皮帽子上挂满了厚厚的白霜,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浓雾。
“铁林,”是大哥江铁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风雪刮过喉咙的嘶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
“‘老舵爷’传话了,‘冰排期’……快到了。”
“冰排期”!这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江铁林。这绝不是指春天冰面解冻碎裂的自然现象。这是他们兄弟间最隐秘、最致命的暗语,指的是松花江漫长封冻期内一个极其短暂、危险却又充满生机的机会——通常在每年一月底二月初,经历最酷寒的极限之后,冰层内部因巨大的温差应力变化,会在某些特定区域(往往是江心主航道下方水流湍急处,或是靠近桥墩、码头桩基等人工结构附近)变得异常脆弱。表面看去,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坚硬冰盖,毫无异样,但冰层深处可能已布满蛛网般肉眼难辨的微裂隙,承重能力在某个临界点会急剧下降。
这个机会,是抗联“水上支队”穿越冰面封锁,运送关键人员、药品、情报的唯一通道,也是日伪军冬季巡逻最易忽略的“盲区”。
“老舵爷”是抗联在松花江流域负责水上秘密交通的最高代号。江铁柱负责的就是将“冰排期”的精确时间机会和这些脆弱冰区的精确坐标传递出去。
他盯着弟弟,那双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火的锥子,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切的忧虑:
“‘镜面湖’(指哈尔滨道外江段靠近太阳岛的一处开阔水域,冰面光滑如镜),‘老鱼背’(指松花江铁路大桥下游三公里处一个因老河道形成的深水弯,水流较急),‘鬼门关’(指江心一处历史上有名的暗流漩涡区),这三个点!下月初五凌晨三到五点,冰‘薄’得像层窗户纸!记住,只有这个时辰!气温最低,冰层最‘脆’!错过…就没了!”
大哥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很快又消失在漫天风雪和煤堆的阴影里。那几句话却像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和致命的紧迫感,深深地烫在江铁林的心上。下月初五,就是三天后!而现在,佐藤正用刺刀和军令逼着他,用这台冰冷的仪器,去精确地找出这些维系着无数生命的脆弱点,然后,用红叉彻底封死它们!
“江桑!”佐藤的厉喝如同鞭子抽来,瞬间将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拽回残酷的现实。
“现在!立刻!对前方预定航道进行测试!我需要准确的数据!立刻!”
江铁林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又在极寒中冻成冰壳,寒意刺骨。
“哈依!”江铁林猛地挺直身体,用尽全力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都冻结、碾碎。他必须冷静,必须像个真正的,只忠于“科学”的顾问。
他拿起那根沉重的黄铜探锤,冰凉的触感透过厚厚的手套传来。他走到船头外几米处,选定了一块看起来毫无差别的冰面。正午惨白的阳光落在冰上,反射出刺目的、毫无温度的光芒。他高高举起探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在空旷死寂的江面上炸开!如同巨锤擂响了冰封的战鼓,震得脚下的冰层都似乎产生了低沉的共鸣,嗡嗡作响。探锤接触冰面的瞬间,一股狂暴的反震力顺着坚硬的锤柄猛地窜上手臂,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虎口剧痛。与此同时,冰测仪内部被激发,“嗡”的一声轻响,描笔在缓慢旋转的熏黑纸盘上剧烈地一跳,划出一道陡峭尖锐的凸起!
江铁林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纸盘上。描笔在初始的剧烈震动后,开始描绘返回的声波。纸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匀速转动着。墨黑的背景上,描笔的轨迹在延伸。第一道清晰的回波峰出现了!他迅速瞥了一眼旁边连接的一个简易刻度盘——那是通过一组简单的齿轮传动,试图将声波传播的时间差粗略换算成冰层厚度的装置。
刻度盘的指针猛地一跳,带着金属的颤音,最终颤巍巍地指向一个数字:1.2米。
佐藤立刻凑了过来,军大衣带起一股冷风。他紧盯着指针的位置,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1.2米?江顾问,这个厚度皇军的轻型装甲雪橇,能安全通过吗?”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显然对这台冰冷的机器远不如对自己或老兵的“经验”信任。
江铁林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几乎将脸贴到冰测仪上,极其仔细地审视着描笔在纸盘上留下的完整波形。那道标示厚度的主峰之后,波形并未如常迅速平复下去,而是出现了一连串细微、密集、如同锯齿般不断起伏的小波纹!这太不寻常了!按照他了解的知识和有限的“经验”,通常致密、坚硬、结构均匀的冰层,回波会有一个清晰、陡峭的主峰,然后能量迅速衰减,波形很快变得平滑。眼前这种持续不断的、细碎杂乱的波纹,只有一种解释——冰层内部结构不均,存在大量微小的裂隙、气泡层或者松软的冰晶层!
这正是大哥所描述的“冰排期”脆弱冰层的典型声学特征!这个测试点,很可能就在“镜面湖”脆弱区域的边缘!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松花江的寒风更刺骨!冷汗几乎在刹那间浸透了他的内衣,随即又被极寒冻结,像一层冰冷的铁甲紧贴在脊背上,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僵硬感。
他抬起头,正迎上佐藤审视的、等待最终宣判的目光。那目光像探照灯,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少佐阁下,”江铁林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学究气的严谨。
“单从仪器指示的厚度来看,1.2米,理论上可以承载轻型装甲雪橇。但是……”
他伸手指向纸盘上那些如同心电图紊乱般的密集锯齿波。
“请您仔细看这里的波形,非常杂乱,衰减极其缓慢。这强烈表明,此处的冰层内部结构异常疏松,存在大量空腔或细微裂隙,整体性非常差。”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贴切的比喻,最终选了一个他认为佐藤能直观理解的。
“就像……就像一块冻得不够彻底、里面全是蜂窝眼儿的豆腐渣。这种冰面,实际的承重能力会大打折扣,而且极其危险,随时可能在没有明显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崩塌。”
佐藤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几乎打成了死结。他狐疑地看看脚下平整的冰面,又看看仪器纸盘上那诡异的波形,眼神在两者间来回逡巡.
“你确定?这鬼东西不会出错吧?冰面看起来……很结实。”他用他那双厚重的军靴又狠狠跺了跺脚下的冰,冰层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作为回应。
“仪器只是忠实地记录震动产生的回声,”江铁林谨慎地措辞,身体微微前倾,以示专业上的笃定。
“波形的解读,则需要结合专业知识和实地经验。根据…..嗯……《北满冬季冰层结构特性研究报告》(他临时编造了一个听起来权威且冗长的名字)中记载的案例,这种特征波形对应的冰层,其安全承重能力,可能只有正常致密冰层的五到六成,甚至更低。安全起见,我强烈建议,将此处标记为‘高危区’!巡逻队和所有车辆装备,务必绕行!”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物理定律。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厚厚皮手套里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粘腻。
佐藤盯着那纸盘上令人不安的波形,又看看江铁林那张在严寒中显得过分冷静的脸,沉默了足有十几秒。寒风卷起雪沫,扑打在他冰冷的脸上。他似乎被那些“科学依据”说服了,或者说,他更不敢拿皇军的宝贵装备和士兵生命去赌这“五到六成”的风险。
“哟西!”他终于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些许,转向旁边拿着记录板和航道图的士兵,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
“这里!标记!危险区域!绕行!”
士兵立刻应声,用红铅笔在展开的图纸上画了一个醒目的、刺眼的红叉。
江铁林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抽走了他一半的力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刺痛,却也让他感到一丝扭曲的“轻松”。
他拿起沉重的探锤和仪器,步履沉重地走向下一个预定的测试坐标点。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薄冰上。他的心,从未如此刻般高悬于万丈深渊之上。每一次举起探锤,都重若千钧,仿佛举起的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无数抗联战士的生命。他凭借对大哥所述三个脆弱点位置的模糊记忆,结合对仪器波形的仔细、甚至是过度谨慎的解读,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测试的走向。
每当探测点接近“老鱼背”或“鬼门关”的核心区域,他总能“敏锐”地从波形中“解读”出异常,并煞有介事地找出各种听起来“科学”的理由来佐证其危险性——或是波形紊乱暗示结构疏松不稳定;或是回波信号微弱暗示冰层可能分层,上下冰层结合不牢。
有一次,他甚至指着波形上一处极其微弱的、在主峰之前就出现的细小提前回波,用极其严肃的语气对佐藤说:
“少佐阁下请看,这个微弱的提前反射波!这极有可能暗示着冰层下方存在空洞,或者有活跃的暗流正在侵蚀冰层底部!这在极端低温下,是最为致命的隐患!”
佐藤并非全无怀疑。
当江铁林再次将一个靠近“鬼门关”核心区的点标记为高危时,佐藤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江铁林。他亲自从旁边士兵手中夺过一根近两米长的尖锐钢钎,走到那个被标记为高危的测试点。他高高举起钢钎,在士兵的协助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锋利的钎尖垂直插向冰面!
“噗嗤!咔嚓!”
坚冰碎裂的刺耳声响令人牙酸。钢钎尖端刺破了坚硬的冰壳,在持续的暴力下,深入冰层近半米!冰屑和碎冰碴四处飞溅。
佐藤双手紧握钎杆,身体用力下压,并狠狠地搅动了几下。然后,他猛地将钢钎拔了出来。带出的冰芯足有半尺长,在惨淡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坚硬、完整、半透明的淡蓝色,边缘光滑,正是优质厚冰的特征。
“江顾问,”佐藤掂量着手中沉重的、沾着冰屑的钢钎,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冷冷地刺向江铁林,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冰碴子。
“这里的冰芯……看起来……非常结实啊。你的仪器,是不是……太过敏锐了?”
他刻意拖长了“敏锐”二字,其中的质疑和威胁不言而喻。
江铁林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冰冷的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巨大的恐惧像无形的冰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强迫自己迎向佐藤那双阴鸷的眼睛,脸上迅速堆砌起困惑和一丝被质疑专业能力的委屈与无奈:
“少佐阁下,钢钎测试……只能反映非常小范围、非常局部的冰层情况。就像盲人摸象。冰层结构在水平方向上的分布,差异可能非常大。仪器捕捉的是更大范围、更深层次的声波反射,反映的是更大面积内深层结构的整体特性。”
他一边解释,一边快步走到冰测仪旁,指着纸盘上刚刚记录下的波形,那里在主峰侧面确实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小的鼓包。
“您看,这里!这个微小的次级回波!虽然微弱,但非常可疑!它很可能预示着冰层内部存在一个薄弱面。也许……是以前渔船破冰捕鱼留下的旧伤痕?或者是江底暗流长期侵蚀造成的隐患?在现在这种极端低温和重压之下,这种薄弱面就是最致命的隐形杀手!宁可信其有啊,少佐阁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沉重的忧虑和一种为皇军着想的急切。
“一旦发生冰面崩塌,装备损失事小,帝国勇士的生命…我们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最后一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发自肺腑般的恐惧和沉重,精准地戳中了佐藤最敏感的神经。
佐藤死死地盯着那个纸盘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鼓包,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截坚硬、冰冷、呈现健康淡蓝色的冰芯。江铁林的话,像沉重的砝码,最终压过了他的疑虑和暴躁。他不能冒险,尤其是在这滴水成冰、补给线漫长艰难的严冬,损失人员和装备是重大的失职,是他仕途上无法承受的污点。
“哼!”佐藤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哼,烦躁地一挥手。
“那就标记!高危!”但他投向江铁林的目光深处,那抹阴霾和审视却更深了,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继续!下一个点!动作快!”他厉声命令,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江铁林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又在极寒中冻硬,像背负着一块沉重的冰坨。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只是机械地拿起探锤和仪器,步履蹒跚地走向下一个坐标点。手指早已冻得失去所有知觉,每一次举起探锤砸下,都感觉不是锤子在撞击冰面,而是自己冻僵的骨头在撞击这无情的严寒地狱。
他不敢再向码头方向看一眼,不敢去寻找大哥可能潜伏的方向。他只能将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精神,都死死地钉在冰测仪的纸盘和刻度指针上,像一个最高明的骗子,小心翼翼地编织着数据的谎言,用“科学”的外衣,为冰层之下那涌动的生命暗流,留出一条狭窄而隐秘的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