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严富春担任宣传处副处长不久,他的父亲又因为在战争年代时的旧伤复发,又住进了医院。严富春已经不记得父亲这是第多少次住院了,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平反的那一天起,好像他就经常在住医院,只是每年节假日父亲还是要回到家里和难得一见面的儿女们“团圆”的。但不知怎么的,严富春的心里就有一种预感,这次父亲住院,不可能再出院了。这种预感的结果是,富春的父亲在住院后的第48天后就不幸去世了。
严富春的父亲住院后,身体开始一天天消瘦,基本上不能进食,大小便也差不多失去了控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每天只能靠营养液延长生命。严富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在病床上服侍了父亲十年,整整十年的。想想就觉得对不起父母,尤其是母亲,自己为什么没有多为她老人家分担一点忧愁呢!
严富春知道,父亲在平反后的这十年里,大约有八九年的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父亲这一辈子很不易,他老人家1955年由于遭受他人迫害,被莫明其妙地“整”下了台“流放”到小乡村,至到1994年平反昭雪。其间三十年的时间是在农村里“熬”过来的,一介书生的父亲从小读“私塾”十六年,一双手只拿过笔杆和算盘,从没有拿过“锄头把”,让他在农村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三十年,他的身体会如何可想而知了。
严富春清楚地记得,父亲刚平反的那一年,口吐鲜血,医生都以为他患了肺结核,结果送到医院抢救后才得知,是因为多年的劳累使他的器官破裂而导致出血,经过抢救治疗,留住了生命。在父亲最初卧床的几年里,除了母亲之外,严富春是到他床前服侍最多的一个。他家姊妹七个,严富春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那时候,弟弟尚小而且还在读书,哥哥又远在深圳的部队服役,几个大姐早已出嫁且大都不在滨江,只有严富春和他的二姐有机会照顾一下他老人家,偶尔弟弟也到医院里来照顾过几次。父亲病后,因为白天富春要上班,照顾他的重任落在了母亲的肩上,夜里看护就是富春的事。严富春始终认为:出嫁的姐姐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她们来照看是良心和亲情使然,他没有理由挑她们。再说,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别人怎么做与己无关。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此话一点不假,刚开始严富春还能和二姐“一对一”的在床前侍侯,看到儿子晚上“熬”了一夜后,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又赶到远隔医院二十多公里的单位去上班。母亲见状却心疼得不得了,就让富春每逢周末来替换她就行了,不要再这下去,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严富春没有答应母亲的要求,还是照常来晚上替换母亲,让同样“有病在身”的母亲好好休息休息,毕竟她老人家也照顾了整整一天了。
后来,母亲听严富春的妻子说,严富春因为经常迟到扣工资,就坚决不要儿子晚上到医院来替她,并告诉严富春说,父亲经过这两个多月的治疗好多了,现在晚上不打针了,也没有什么事,主要是看他晚上睡觉好不好,再说还有医生和护士,让他不要担心。母亲语重心长地对严富春说:“话说回来,既使有什么事,你能有什么用?你能给他治病?还不是要依靠医生和护士啊!”严富春这才听了母亲的话,答应她晚上不再来替换她。
入夏以后,父亲开始消化不好,经常拉稀。严富春以为是肠炎,到医院找医生开药后拿回来找社区的医生在家里给父亲输液。父亲是好一段时间坏一段时间,半年内到医院“小住”了四次,化验、B超、透视、X光、CT都查了,也没发现病变。但这次住院一查,居然什么也查不出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医生怀疑是癌症,想通过手术来查看病因。当医生把严富春叫进办公室时,面对《手术通知单》和同时下达的《病危通知单》,严富春一时不敢拿主意。开刀吧,父亲这一大把年纪了,“身体上的主要器官都衰竭了”(这是医生的原话),手术的风险很大;不开刀的话,恐怕过不了几天父亲就会不行了。严富春心里直着急:这病来得真快呀!
严富春只得把母亲找过来,想和她商量一下办法。一听说要“开刀”,母亲吓得脸色都变了。母亲的胆子很小,严富春小时候有一次因为“胆道蛔虫”在县城的医院住院,刚好住院时睡的那张床先前有个小孩也得的是“胆道蛔虫”,后来开刀死在了手术台上,母亲就吓得直哭,坚持要医生换了床位。这次严富春见母亲没有主意,就问父亲想不想开刀,父亲一听说要“开刀”,心里也很紧张,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他拉着儿子的手说:“我不去,我怕去了回不来了,我怕死。”父亲像是有什么预感一样,他像个孩子一样拉着儿子的手直哭。
父亲的病痛儿子不能代替,父亲精神上的疼痛儿子也无法医治。儿子只能用孝心和良心来侍奉父亲,也许才能给他减轻一点精神上的疼痛。父亲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严富春坐在床边盯着父亲一些细微的变化。父亲额头上原先很深的皱纹已经变浅了,脸上细密的皱纹也舒展开了。其实,严富春知道这不是好兆头,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父亲非常消瘦了,腿上的肉就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还在不停地咳嗽。他肺里积液很多,可他吐的力气都没有,严富春就只好用手往外掏。只要咳嗽,就拉大便。说是大便,其实就是黄水。每天夜里严富春的母亲不知要洗多少次,为父亲换多少次尿布,一点怨言也没有。严富春母亲的行为得到了同病室住院的人们好评。是啊,严富春就知道,他的的母亲是天下最好的母亲,她为自己家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啊!父亲住院十年来,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大包大揽,不让儿女们操一点心,看到日渐消瘦的母亲,严富春的心里就一阵阵地难过。
严富春父亲在没病之前,一直是不怎么喜欢严富春的。因为,严富春在家里长得最丑,远没有哥哥和弟弟长得好看:肤黑,体瘦,身矮,弱智,被他称之谓“四等残废”。生病后,他才知道七个儿女谁好谁差了。父亲可能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就把其他的人轰出去,把严富春叫到他的身边坐下,拉着儿子的手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给你爷爷奶奶立碑吗?因为,我找人给你们兄弟三个算过'八字’,你的命中有两个儿子。而且你命犯桃花,会有许多女人。这一点你可要小心。”
严富春听了一惊,父亲怎么与我说起这件事情?他明明知道儿子现在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女儿,而且以他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再生孩子的。父亲见严富春满脸疑惑,就对严富春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死了是不能闭眼睛的!为何?因为我没有看到我的两个孙儿,看到人家儿孙满堂。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啊!”一番话,让严富春终生铭记在心。
随后,父亲又把严富春拉近了一些后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兄弟三个到乡下去续谱吗?我是让别人知道,我家有后人,不能让别人瞧不起啊!你答应我,了却我这个心愿如何?”
严富春欲言又止,父亲又悄悄地对严富春说:“你现在不是'半边户’吗?我查了一下有关户籍政策,像你这样的家庭,头胎是女孩的,五年后可以再生一个孩子。真的!”
严富春不知说什么为好,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到了他快要死了也没有改变。答应他吧,这明显是做不到的,不答应他吧,他好像在交待“后事”一般。正当严富春左右为难之时,父亲又开口说话了:“我现在快不行了,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而且还要当着我的面发誓,一定要保证完成任务!”说完,他用仅有的一丝力气握了握儿子的手,并摇晃了两下。
看到父亲这般受罪的样子,严富春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被病魔折磨着,有时呻吟一两声,而且声音还非常微弱,他这两天都处于这种半睡半醒状态,想不到他老人家心里还有这么大的一块“心病”。此时的严富春没有任何选择,只得硬下头皮答应下来,并在他面前发了誓。
看到父亲比较满意地微闭上眼睛,严富春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到了本该可享清福的时候了,可他却得了重病。守在父亲身边,严富春没有眼泪,他看着父亲被病魔折磨实在很痛苦很无奈,害怕他随时有可能乘坐泪水去西天极乐世界不再回来。他真的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就这么睡着了后不再醒来。
难道父亲这盏燃烧了七十六年的生命火炬就这样熄灭吗?严富春找过医生两次,要他开了一张“红处方”——两支“杜冷丁”。严富春就问医生有用没有?医生说,对减轻他的痛苦还是有点作用的。但医生又同时告诉严富春,这“杜冷丁”会加快他的死亡速度。
但严富春还是希望父亲能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减少心灵的疼痛和黑暗。象人们所说的那样,有一种疼痛不能代替。因为,此时的严富春,真的愿意为他承受这种不能代替的疼痛。
那时,严富春就一直这么守在父亲的身边,至到他没有了呼吸后才急忙去叫医生来抢救,可医生只作了几分钟的努力就放弃了,因为他身上的重要器官都已经“老化”了。
全家人在一边默默地流着热泪,严富春的二姐和四姐还有他的弟弟搀扶着母亲在一边哭泣。等到其他人都在一边哭的时候,严富春却冷静得没有哭,只是默默地将父亲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上他那件崭新的,父亲总也舍不得穿的警服。
运送父亲遗体的推车到了。母亲痛切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抱着父亲的遗体痛哭。最后,母亲送给父亲一个深长的吻别,温暖的泪水滴落到父亲那已经逐渐冰冷的面颊上。这是当年两个沦落天涯的人,四十六年同风雨、共患难岁月的总结。做儿子的虽然也伤心,但儿子更怕母亲伤及身体,只好硬忍住内心如刀割般的痛楚,哽咽着劝慰着母亲。严富春和弟弟与管理员一起,把父亲轻轻地放在手车上,母亲用一张洁白的床单轻轻覆盖住父亲的身体,生怕惊扰了父亲的安睡。
为了不让母亲再触景生情地伤心,严富春要母亲留在了病房里,让二姐陪着她。自己则和弟弟还有二姐夫一起默默地推着父亲的遗体走向太平间,四姐姐跟在他们的后面哭泣。
刚出了住院部的大门来到院子里,一阵微风吹来,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单被掀起一角,露出了父亲安详的面容。是的,父亲不愿意离去,不愿意离开他所热爱的亲人们,不愿意离开他所留恋的世界。不知为什么,此时严富春的耳边不由自主、反反复复地响起父亲曾经唱过的一首忧伤的歌: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鸵铃声。
路漫漫,雾蒙蒙,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兄弟,
当心夜晚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此时是凌晨二点多钟,在这墨黑一般的夜里,一个孤独月亮清冷地贴着悠远的蓝天,只有细丝般的浮云给它织出忧郁的皱纹。这个亮闪闪的,像一把银打的镰刀似的月牙儿,从墨墨的云层里伸了出来;又似一只白玉盏,倾倒出清水一样的月光,仿佛是要向人们告别……
严富春从四周静谧的空气中,嗅到一股弥漫着鲜花的芬芳。父亲,你再闻一闻,这花是多么香;父亲,你再听一听,这夜是多么静;父亲,你再触一触,这风是多么柔;父亲,你再看一看,这夜景是多么美啊: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四周的一切静谧宜人。夜的香气还弥漫在空中,仿佛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而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让人感觉到那么的不真实。直到他抹了一下眼角,才知道自己的眼角里早已含满了泪水。
快到太平间的时候,管理员要他们等一下,说要到办公室里取钥匙。等他走后,严富春掀开覆盖在父亲脸上的床单,又看到了父亲那张熟悉、亲切而安详的脸。他猛然意识到,这一次父亲是真的要走。一阵从未有过的异常痛楚占据了他的心,他再一次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慢慢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发出了撕心裂腹的哭声。是啊,母亲现在不在自己身边,严富春就可以让自己的眼泪自由地纵情地放飞了。那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严富春实在不忍心让父亲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太平间里,于是打算和弟弟一起留下来陪伴着父亲,让姐姐们陪母亲回家。可管理员说,这里不让人在此陪夜。没法,他们只得想法离开这里。医院是不能呆了的,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只会越来越让人伤心。于是他们分坐两辆出租车回家。
坐在回家的车上,严富春心情不好,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准备点着,可突然想起小时候给父亲点烟的事情来。
小时候,严富春常依偎在父亲的怀里,给父亲点烟,看着父亲抽烟,深深地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来,烟雾便在眼前荡漾开来,似乎有新的希望也在眼前升腾,这时一个个眉头紧缩的脸似乎都舒展了些,似乎只有烟能让他感到轻松。或许只有烟才能暂时排解心中这些年被“打压”的苦闷,忘却生活的重负,打发寂寞的日子。
父亲烟瘾很腻,孩提时,严富春经常见到父亲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爬在被窝里抽几口水烟,晚上睡觉前也抽,有的也会把水烟袋带到田间地头,干活累了就抽几口。平时家里来客人时,大家也会边聊天边抽着,但严富春看到得最多的,还是父亲蹲在床沿边上吸烟……
严富春从记事起,就感觉到自己生活在父亲的烟草味里。他总是用那烟味浓重的嘴,扎自己的小脸,在自己脸上便留下了厚厚的味道。父亲有“重男轻女”的老封建思想,总感觉儿子是自己的,女儿是别人家的。因此,他最疼爱儿子,尤其是长子富有和弟弟富贵。那时候,几个姐姐都不敢和父亲直接交流,都说父亲脸上的煞气太重,外面的人也很怕他。唯有他们兄弟几个可以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尽管严富春小时候长得没有富有和富贵漂亮好看,但总的来说,“生了儿子是一喜”,小时候,尤其是三岁之前,还是很讨父亲喜欢的。所谓“一岁金、二岁银、三岁四岁嫌死人”怕也是这个道理吧!因此,童年的严富春也是在父亲的怀抱和被窝里度过的,只是到了上学的年龄后,由于严富春实在是比其他的孩子“淘气”,这才招来父亲许多“巴掌”的。但有哪个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小时候没有挨过父亲的巴掌打?只是父亲打儿子,那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
严富春还记得,那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抽的是一种极便宜的水烟,那时一毛五分钱一片,能抽好长时间。父亲的水烟筒,烟杆是用黄鹰翅膀的一根骨头制成的,上安铜制的烟锅,饰以金色的花饰,已经被用得光滑发亮,让人感受到了隐约的怀旧思绪和幽暗的历史痕迹。
一阵阵咕咚咕咚的水响,一缕缕盘旋缭绕的青烟,一股股扑鼻而来的烟香味……父亲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便是一缕青烟从他的嘴里、鼻子里悄悄溜出,缭绕四散,最后完全消失。在这一吞一吐中,严富春看到的不是为了解乏而抽烟的无奈,而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怡然自得。
严富春很少抽烟,平时闻着香烟味道很冲、很呛,而这时拿出一根烟来,变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经常给父亲点烟的情景,想起了水烟的烟味,那是一种来得委婉、柔和,是一种很亲切的味道。
在严富春的印象中,父亲很少抽纸烟,但他身边从没离过纸烟。小时候严富春最大的乐趣便是摸他的口袋,看看有没有糖果。糖果不常有,香烟必定是有的。对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里孩子来说,花花绿绿的香烟盒和那些好听的名字也颇有吸引力,“红桔”啦、“沅水”啦、“常德”啦,“银象”啦,甚至“芙蓉”,那都是“招待”客人时才能看到的烟。
一晃几十年,那些香烟牌子,严富春还清晰地记得。每逢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是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总是要买几包“好烟”来招待客人的。那时候,总能听到客人客气地说:“你又不抽纸烟,还老买纸烟!”而父亲几乎是千篇一律地说:“我抽不惯纸烟,还是水烟有劲。”父亲外表冷漠,性格耿直,其实是个非常热情的人。一支烟抽完了,不等别人自己掏烟,他总是抢着递上一支。不到半天,一包烟便没剩几根了。
久而久之,敬烟成了父亲的一种习惯。每次出门,无论远近,口袋里总要带上一包烟;家里来了人,不管认不认识,头一件事就是拿烟。记得有一次一个卖西瓜的小贩在自己家门口卖西瓜,那时候严富春的家还住在白沙洲老派出所的房子,是父亲刚“平反”时分到的一套房子,父亲正好从外地回家,天很热,就在家门口买了两个大西瓜回家。等父亲将西瓜拿回家,那卖瓜人还等着父亲付钱。父亲一边算着钱,看到满头大汗的这个瓜农,忽然记起什么来,急忙跑回屋里,拿出一支烟递给人家,这才付钱。
后来,水烟脱销了,父亲改抽纸烟了,也是极便宜的那种,一包两三毛钱。严富春还在读高中时,那时候正与钱芳在“谈恋爱”,钱芳家父母都是干部,家里经济情况宽裕,每个月钱芳会多给五元钱严富春“零花钱”。严富春自己舍不得用,总是设法悄悄将钱攒下来给父母。有一次,严富春从县城买了两条“银象”香烟送回家里,可等下个月再送烟时,两条还是两条,只是“银象”变成了“大公鸡”。一问才得知,父亲拿一条7元的“银象”换两条二元钱一条的“沅水”,其余的烟放在代销点里换成了油盐酱醋。据说,当时好烟在农村不好销,换烟时还跟人家说了不少好话。
多少年过去了,家境好转,父亲有了许多好烟,可这些却都成了他的展品,用来在邻里面前炫耀子女们对他的孝敬。但严富春知道,许多好烟他一生恐怕都不知味道,他只抽他的便宜烟。前几天,严富春还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这样一句话“烟是辣的,还有一点苦,那是一种困苦感,危机感,是一种天命的孤独,更是一种朴素旷达的安慰。”严富春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父亲那因夹烟而泛黄的手指头,和拿被烟火熏黑的牙齿,心里禁不住有一丝丝苦涩。
此时,严富春的眼里早已是泪眼婆娑,脆弱的心似乎经受不住感情潮水般的激荡:现在父亲离我们去了,他再也吸不到儿子给他买的烟了。父亲,儿子想给你买好多好多烟,优质烟,进口烟,儿双手为您点燃!然而,严富春的父亲,再也不能吸到儿子给他买的烟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严富春和弟弟都没有说话,也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尽管父亲生病有整整十年,他们也没少到医院来照顾过他,但一旦他真的“走”了,而且走时又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话,除了对自己交待了一番“后事”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听到他的“遗言”。
严富春坐在出租车里,一个人默默地回顾着父亲的这一生,怀念着那永不会再有的父爱,还是忍不住与弟弟谈一阵,谈着谈着就又哭一阵。父亲,你听见了吗?你的儿女们都不愿你离去。冬天夜里的天很冷,本来车窗是关着的,可因为他们经常哭而且将擦拭过鼻涕的卫生纸不时扔出窗外,也就没有将车窗关严。冷风把他们脸上的泪痕舔干,不一会又湿了。干一阵,湿一阵的泪水一直到他们回到家也没有停下。
父亲,你看见了吗?你的儿女想和你厮守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