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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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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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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墙上的山丹花》连载

第一十二章 失望

暮色把东沟的碎石路染成深褐色时,狐喊才收了拳。指节上的薄茧蹭过粗布袖口,带出些尘土,他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橘红,喉结滚了滚——方才练“黑虎掏心”时太急,这会儿胸腔还发闷。可没等他缓过气,二爹狐步月屋里的动静就像根细针,扎得他脚步顿住。

起初只是二娘的絮叨,像灶膛里没烧透的柴,嗡嗡地飘在院里。狐喊本想绕开,脚刚沾到自己屋的门槛,二爹的嗓门突然炸了,震得窗棂都颤:“不可能!喊子不是那样的人!这娃子打小光着屁股在咱院爬,他心是啥成色,我能不知道?”

“哟,这是要吃人啊?”二娘的声音立刻尖起来,像剪刀剪断麻线,“方才炕头上你咋没这精气神?现在为个别人家的娃跟我瞪眼睛?”

“我是说喊子不会欺负天儿!”狐步月的声音沉了沉,带着点急,“那孩子疼天儿还来不及,上次天儿摔下炕头来,他抱着就跑去找郎中,你忘了?”

“我忘没忘不重要,你信我还是信他?”二娘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还故意拔高了些,像是要让全院都听见,“那天我去前村借针线,刚进院门就听见天儿哭得撕心裂肺!我冲进屋一看,就他狐喊在那儿,俩手攥着天儿的手指头!你看天儿那指头,嫩得跟葱芽似的,哪经得住他捏?哭得嗓子都哑了,我哄了半个时辰才止住……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养个白眼狼回来害自己娃……”

狐喊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记得那天——天儿非要抓灶台上的热水壶,他怕烫着,急忙攥住孩子的手往回拉,哪成想二娘刚好进门。他想进去解释,可脚像灌了铅,二娘的哭声裹着二爹的哄劝,“行了行了,别哭了,天儿都醒了。”“我明天说他两句,你别气坏了身子。”一字一句堵得他胸口发疼。

第二天天刚亮,后院的老槐树下就响起了拳风。狐喊扎着马步,一拳拳打在树干上,树皮簌簌掉渣,心里的火气却没散。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收了势,深吸一口气把气沉到丹田,转过身时,脸上已带了几分恭敬:“二爹。”

狐步月却没看他,眼睛盯着地上的草屑,语气冷得像结了冰:“我告你,从今往后,离天儿远点。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他,我饶不了你。”

狐喊的心猛地一沉,倒也没太意外,只是喉结动了动:“二爹,我没欺负天儿。他是我弟弟,我疼他还来不及——上次他要吃酸枣,我爬树给他摘,刮破了胳膊都没说啥,您忘了?”

“少跟我提这些!”狐步月突然抬眼,眼神里满是失望,“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要是没做,你二娘能平白无故哭?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我?”

这话像巴掌抽在狐喊脸上。他从小离开了爹娘,是爷爷奶奶和二爹二娘把他拉扯大,他一直把这儿当自己家,把天儿当亲弟弟。可现在,所有的好都成了“虚情假意”,所有的解释都成了“狡辩”。他攥着树杈上的粗布褂子,转身要走,手腕却突然被攥住——是狐步月。

“你还想走?”狐步月的力气不小,捏得他手腕生疼。

狐喊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昨晚的委屈、今早的冤枉,这会儿全涌了上来。他脑子一热,顺势往旁边一扒拉:“二爹,您不讲理!”

狐步月没练过武,被他这么一推,踉跄着往后倒,屁股重重摔在地上,尘土溅了一裤腿。他又惊又气,指着狐喊骂:“好你个白眼狼!敢对我动手了?我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狐喊也懵了,可看着二爹愤怒的脸,听着屋里二娘“咋了咋了”的喊叫,他突然慌了——他知道,今天这事,说啥都说不清了。没等狐步月爬起来,他看见地上有截手腕粗的木棍,是昨天劈柴剩下的。狐步月伸手去抓木棍,狐喊心一横,转身就跑。

他从小在庆山寺跟着老和尚练过轻功,脚底下比常人快得多。狐步月爬起来追,喊着“你给我回来”,可越追越远。狐喊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的骂声越来越小,直到他拐过文昌庙的影壁,跑上通往山下的岔道。晨雾还没散,他的鞋踩在露水上,凉得刺骨,可心里却烧得慌。

等狐喊跑没影了,狐步月才停在关帝庙前的平台上,扶着庙门的石柱子喘气。他望着山下的雾气,气得直跺脚,骂了句“养不熟的东西”,可骂完了,眼眶却有点发涩——他突然想起狐喊刚到家里时,才两三岁,肉乎乎得像年画上抱鲤鱼的娃娃,怯生生地喊他“二爹”,那模样,还清晰得像昨天的事。

狐喊一口气跑进县城,进门就扑进奶奶怀里,眼角都是泪。

狐老太太一把推开他,脸色沉了下来,“喊儿,这前脚才回去后脚你就又下来了。奶奶可不能这么惯着你。人生在世受委屈的地方多了,能忍则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二爹二娘打小疼你,兴许这段时间有什么心烦事,过段时间就好了。你要是憋屈的时候啊,就告你二爹二娘一声,让人带着你下山来陪陪奶奶,咱娘俩唠叨唠叨,可不能就一个人再跑出来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倒忘了上次黑天半夜遇见狼了。再说你二爹二娘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们会担心你的……”

狐喊站在那儿,不服气地噘着嘴,“可是二爹说的那些我真没做过,他们就是不相信我。我也不能辩解,才争辩了一句,他们就更严厉的呵斥我,我说就这样忍气吞声吧,他们还要找茬打我。”

狐高书也板着脸,说:“小孩不受制,长大没出息。记住爷爷这句话,吃过饭你就和管家回去吧,迟了你二爹二娘会着急的。”

奶奶做的饭是真香,可这一顿,狐喊喉咙里卡了东西似的,老半天才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奶奶心里也不好受,嘱咐了狐喊几句,心一硬,转到前院皮坊,广聚德的招牌已经有点破损,在风中飒飒地抖,抖得人心烦意乱。

狐喊被管家带着依依不舍的从房中出来,他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泪水就夺眶而出。狐高书一脸严肃,像庆山寺里供着的泥胎,看起来怪吓人的。

狐老太太从皮坊里刚要往出走,狐高书大步迎了上去。

“你不能心软,再这么惯着他,以后会出事的。我们只能劝他多忍多让,毕竟还得在老二家过日子呢。”狐高书截住老太太,生怕她一出来,留住了狐喊。

狐老太太脸色忧郁,目送狐喊拐过了东街口,“可是你没发现吗,这段时间孩子全没有了少年孩童应有的幸福与快乐。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别想那么多了,再怎么说,他二爹也不是外人,虎毒还不食子呢。再说还有咱们和他老大在,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交待。我看他也没那个胆。”狐高书再三安慰老太太。

一抹夕阳已快落山了。

天刚黑下来,牛羊入了圈,管家把狐喊送回了狐林庄。

狐喊腿一偏,下了驴背,管家走上台阶一推门,门已经从里边闩上了。管家抬手要敲门,狐喊伸手制止了。只见狐喊一个旱地拔葱,将身一扭已经跃上了墙头。狐喊给管家扮个鬼脸,腾身一跃,悄无声息落到院中。

管家摇摇头,叹口气,轻声说:“唉,遭了后娘的孩子就是恓了惶,人跑丢了不找也不急,还歇歇心心关了门。唉——”

这是家务事,管家也不能多说,在门外站了一袋烟功夫,没听见什么动静,他就上了驴,连夜回城里了。

在他身后,狐家大院门前“狐”字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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