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孔窑洞是相通的,墙壁上装了一扇门,分成里外间,外间八仙桌上盛了两碗小米饭,桌上一碟咸菜和几块饼,这已经是为了招待恩人拿出了过年待人的米面。
杨铁匠招呼王恩义洗了脸,在桌旁坐下。
杨铁匠喝了一口稀饭,看了一眼闺女,说:“铁梅,来,你也坐下吃,都不是外人。”
铁梅脸一红,头一低,“你们先吃,我和娘到里间去。”她说着,端了饭碗进了里间。
杨铁匠吃了一口咸菜,给王恩义碗里夹了块饼,催促道:“乡下地方,没有啥好招待恩人的。将就吃吧!”他看见王恩义两眼盯在晃动的门帘上,又说:“我这女儿,没见过世面,羞头面软的。来,咱们吃!”
这杨铁匠对王恩义已经有了好感,就一边吃饭一边耐心的跟他搭起话来。
“恩人,你赶跑了马财主,我们欠了你这么大人情,听口音你像汾州的,对不对?叫什么名字?日后也好报答。”
王恩义吸溜了一大口稀饭,把筷子放在黑釉大瓷碗上,说:“老伯,你太见外了,不要一口一个恩人的叫了,谁让咱们有缘呢,就是顺手的事,不要记挂在心上。我叫王恩义,是汾州人,家乡闹了饥荒,想到省城做点小买卖,没想到走错了路。”他这撒谎都不打草稿,张嘴就来。
杨铁匠一看时机也差不多了,话就奔到主题上了,“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若不嫌弃,就给我老头子做个上门女婿吧,你看如何?”
里间铁梅听到,胸脯剧烈地起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杨铁匠看到王恩义还在犹豫,就说:“你也看到了,那个马财主对我闺女不怀好意,这些有钱人家我们惹不起,还不如早早嫁了,断了这坏蛋的念想。”
王恩义站起身,扑通跪倒,“泰山在上,受小婿一拜。”
里间传来铁梅娇嗔的声音:“爹,女儿还小,不想嫁人。”
杨铁匠乐呵呵扶起王恩义,冲着里间说:“傻姑娘,你也不小了,这兵荒马乱的,爹看着你成了亲就放心了。再说了,你嫁了还不是在爹娘跟前吗?”他又转头对王恩义说:“这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是黄道吉日,吃罢饭你和铁梅去镇上购置点香烛红盖头,再买点吃食,咱们寒酸门第,也没啥亲戚,晚上就请周围邻居来热闹热闹就行了。这样的年头,平安就是福,也用不着大张旗鼓地操办了。你说呢?”
王恩义偷着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不是做梦。他咧开嘴真心地笑着,说实话,他心里头真是高兴坏了,没想到逃跑途中还能娶得美娇娘,真是梦不到的好事,于是马上答应:“一切听凭泰山做主。”
夜幕降临,铁匠铺大门外大红灯笼高挂,院子里的积雪清理得干干净净,铁炉旁摆了三五桌酒席,王恩义披红挂彩挨桌敬酒。
铁梅一身红裙坐在里间床上,不时撩起红盖头往外瞅瞅,听着外面喝酒起哄的声音,脸上露出娇媚的笑容。
谁能想到,夜幕下,雪地中,六道黑影悄悄摸进村庄。
杨铁匠被众乡邻灌了不少酒,尿意一阵比一阵急,就到院外茅厕中放水,朦胧中,就看到村子对面山神爷庙下面白茫茫的雪地上有黑影一晃。起初,他以为酒喝多了,眼花。再仔细看,好家伙,这些人好像还背着枪。该不会是马财主带人来抢亲吧,看着又不像,一个个脑后拖着长辫子。不好,最近不少传闻说的劫掠村寨的土匪就是拖着长辫子。不会这么巧,正好赶上自家的喜事吧。他浑身一激灵,连裤子都没系上就跑回院子里。
“有土匪,大家快躲回家!”杨铁匠一嗓子惊坏了乡邻们,纷纷躲窜,一时间桌倒椅歪,杯盘狼藉,碗碟破碎了一地。村里的狗叫就此起彼伏在山沟里回荡起来。都说晋阳城附近有一股长辫子土匪,异常凶狠,连续抢了附近好几个村寨,听说连城里头的商铺也抢,更可恶的是,这群土匪还恣意杀人,放火烧村。谁听了杨铁匠的话不怕。
杨铁匠叫过王恩义来,一把扯了他的披红,“快,带上铁梅往后山跑!”
“那你呢?”王恩义还算有点良心,惦记着老丈人。
“别管我,土匪只杀年轻人,快跑,晚了就来不及了。”杨铁匠急得直跺脚。
这时,铁梅和娘听到外边的动静也钻出窑洞,王恩义过来拽起铁梅的手就跑。他可没有愚蠢到走院门,直接推倒窑洞前的木栅栏,栅栏外的半坡上有个储藏土豆的土窖,下午铁梅带他来取过土豆。跑到土窖前,他揭开窖石板,让铁梅先下去,这时就听到下面院子里一声枪响,铁梅扭头就要叫喊,王恩义急忙捂住她的嘴,跳进窖里,把石板慢慢平移盖好。
村中老人小孩全部回了家,关门闭户,没有一个人随意在村中乱跑,村内的灯都灭了,刺杀龙池不成的熊国斌余孽逃窜来到了村中。他们无处躲藏,也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在此停留。而村内除了狂叫的狗以外,静悄悄的,谁家也是黑灯瞎火的,不知虚实,他们只好挨家挨户抢劫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铁匠铺明灯蜡烛,他们就闯了进来。
一个长辫子一脚踹开了窑洞的木门,大摇大摆地往进走。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人们遇到这情况,早已逃走了,从没有遇到过反抗。但是,当杨铁匠从门后闪出,一把明晃晃的铁锹割破了他喉咙的时候,他惊愕的眼神永远定格了。
然而,杨铁匠已经完全暴露在长辫子的视野中了,随后跟上来的黑袍者迅速开了枪,杨铁匠无论力气有多大,但是也挡不住子弹啊。可怜他圆睁双眼躺在了血泊中。
“她爹!”铁梅的娘扑在杨铁匠身上嚎啕大哭,被黑袍者一脚蹬开,“砰——”又是一枪。
“砰!”“砰!”“砰!”
院外连开三枪,窑洞内的黑袍者神色大变,因为随着枪声响起,那一道道惨叫声都是他们的人发出来的。
黑袍者迅速藏身在窗台下,抬眼往外一看,同来的三人已经横躺在院中,还有一人藏在铁炉后,紧张的四处搜寻。黑袍者恼羞成怒,一支刚刚组建的复仇队伍,一日之中就被打的只剩两人,憋气啊!
王恩义听到枪声停了,狗也不乱叫了,双手顶起窖石板往外瞄,在这儿可以看到铁匠铺整个院子。他就见院外一道人影一闪,就匍匐在他刚才推倒的栅栏那儿,只见枪口火光一亮,铁炉后战战兢兢的黑影惨叫一声,后背中枪,趴在地上不动了。
他朝开枪的地方仔细一看,差点惊叫出声,嘴巴半天没合上。这孤胆小英雄不是狐喊又是谁呢?
王恩义放下石板大口喘气,真是冤家路窄,难道这小子长了狗鼻子不成?要是被他发现了,那可就都完了。
他心正乱着呢,“怎么啦?土匪走了吗?你看见爹娘了吗?”铁梅推搡着他,着急地问。
“没,没,没有……”
“我要出去,你放我出去,你这个胆小鬼!”
王恩义再次捂住铁梅的嘴,死死把她抱住。
其实,土窖离着狐喊藏身的地方并不远,他也听到了女人的叫喊声,可现在还有两个坏蛋没有死,他不敢大意。他并不知道杨铁匠临死前劈死了一个长辫子,也不知道他苦苦寻找的王恩义竟然就躲在他身后的土窖里。
窗台下的黑袍者在狐喊打出那一枪的时候也发现了他,但狐喊身形太快了,他根本捕捉不到狐喊的身影。当然,他也完全没想到今天他们会栽在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手里。
真是阴魂不散啊!他无奈地叹气。
人啊,只要斗志一涣散,落败也就成了必然之事,只是时间的问题。
窑洞里是什么情况狐喊一无所知,他可不敢冒那风险。
他退到一块岩石后,紧盯着两眼窑洞,然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把枪里剩余的两发子弹退了出来,朝着窑洞扣动了扳机,“吧”地一声空响,让黑袍者似乎逮着了机会。
就在黑袍者一跃而出奔向岩石的时候,岩石后狐喊猛然站起来,“砰”地一枪,黑袍者额上开花,由于惯性,他继续往前跑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
狐喊正要想办法引出窑洞里的另外一人,这时就听到山神爷庙下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雪光的映照下,狐喊认出了来者正是龙池的兵。
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救人再被抓起来,冤不冤。
坚决不做冤大头,窑洞里的那个长辫子就留给这些兵哥哥解决吧,我是撤了。这支枪也不要了,带着进晋阳城也是个麻烦,藏在别的地方让坏人拿上岂不糟糕。就留给这些可爱的兵哥哥做战利品吧。你瞧,狐喊多么纯洁的心灵。他猫着腰退到沟里一块岩石后,等那群大兵进了铁匠的院子,狐喊顺着山沟就走了。
这一切,王恩义都看在眼里。当他看到大兵们清理现场,从窑洞里抬出杨铁匠夫妻的尸体时,眼圈红了。推开石板跳出土窖。
“谁?”“谁?”
随着叫喊声,枪栓“哗哗”地响。
“爹——娘——”
没等王恩义解释,身后的铁梅哭喊着扑向了杨铁匠夫妻的尸体。
大兵们也是忠于职守,详细询问了王恩义战斗的经过。王恩义可没敢说出狐喊的名字,只是告诉他们狐喊的年龄和大致特征。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大兵们已经判断出打死六个匪徒的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所以,他们找来义泉沟的闾长,让人掩埋了匪徒的尸体,带着缴获的七支枪匆匆走了,这儿离晋阳城已经不远,翻过一座山,往外走不了多远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