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尘土刮过山路时,狐喊正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啃——从家里跑出来三天,他就靠野果和乞讨的干粮填肚子,羊皮袄上沾了不少草屑,捎马子里的跌打药膏硬邦邦的,是临行前从爷爷药箱里偷偷拿的。突然,前方林子里传来闷响,夹杂着拳脚砸在肉上的声音,还有人喊:“别让他跑了。”
狐喊把窝头塞进怀里,猫着腰往林子深处钻。透过树干的缝隙,他看见个熟悉的背影:灰布褂子被扯得稀烂,后背上渗着血印,正是三个月前被爷爷赶出门的王恩义。此刻,五六个汉子正围着他打,有个矮胖的正抬脚往他腰上踹,王恩义抱着头缩在地上,脸埋在泥里,只剩肩膀还在抖。
“呔!朗朗乾坤,你们以众欺寡,还要脸吗?”狐喊的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股子刚劲——这话是他在庆山寺听老和尚讲《三国》时学的,此刻喊出来,竟真有几分威慑力。
汉子们停了手,纷纷回头。狐喊从树后走出来,羊皮袄敞开着,露出里头结实的胳膊,捎马子斜搭在肩上,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啥。王恩义趁机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上沾着泥和草,抬起头看见狐喊时,眼神里先是一惊,接着眼睛就红了,趔趔趄趄地往他身后躲,声音发颤:“少、少爷……”
“哟,还带了帮手?”络腮胡子往前走了两步,下巴上的胡茬沾着唾沫,眼神扫过狐喊的年纪,满是鄙夷,“我当是啥厉害角色,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子。兄弟们,一起上,把这俩同伙都捆了,送官领赏!”
汉子们立刻围了上来,有个穿短打的甚至从腰里摸出根麻绳。狐喊却没慌,他往王恩义身前站了站,双手往腰上一叉:“慢着!你们为啥打他?总得说个缘由吧?”
“缘由?”穿短打的汉子火气最冲,挽起袖子就往前冲,“这贼羔子偷了我们村张大户的银镯子,还敢狡辩!你跟他一伙的,还有脸问?”
狐喊侧身躲过他的拳头,顺势往他胳膊上一推——这是老和尚教的“卸力”功夫,看似轻,实则带了巧劲。那汉子没防备,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脸磕在石头上,疼得直咧嘴。其余人见状,立刻扑了上来:左边个高的挥拳打向狐喊面门,身后个矮的伸胳膊要拦他腰,还有人抄起地上的树枝,往他腿上抽。
狐喊深吸一口气,脚步往后一撤,刚好避开面门的拳头,接着左手抓住高个的手腕,右手往他肘弯一压,“咔嚓”一声轻响,高个疼得叫出声。身后的汉子趁机抱住他的腰,狐喊脚尖点地,双腿突然往后一蹬,正踹在前面拿树枝的汉子胸口——那汉子“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树枝飞出去老远。紧接着,狐喊借着踹人的力道往后一坐,后背重重撞在抱他腰的汉子肚子上,汉子闷哼一声,手松了,狐喊趁机转身,手肘往他背上一顶,汉子“扑通”跪倒在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五六个汉子全躺了。有的抱着胳膊哼哼,有的揉着胸口骂,还有的想爬起来,却被狐喊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狐喊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双手抱拳,还学着评书里的样子拱了拱:“承让,承让。下手重了些,各位多担待。”
络腮胡子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破了,血顺着下巴往下滴。他盯着王恩义,眼神狠得像要吃人:“你等着!就算你有帮手,偷东西的事也没完!我们这就去报官,让官府来抓你!”说完,他朝汉子们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相互搀扶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子里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王恩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泥里,双手抓住狐喊的裤腿,眼泪混着泥往下掉:“多谢少爷救我……要是没有您,我今天肯定要被他们打死了。”
狐喊赶紧伸手扶他:“自家兄弟,别这样。快起来,地上凉。”他把王恩义拉起来,从捎马子里掏出跌打药膏,拧开盖子——药膏是用猪油和草药熬的,带着股子苦香。他让王恩义把褂子脱了,后背上的淤青紫得发黑,还有几道血口子。狐喊用手指蘸了药膏,轻轻往他背上抹,动作很轻,怕弄疼他:“说吧,到底咋回事?不是给了你银子让你回汾州老家吗?怎么会在这里被人追着打?这又是啥地方?离晋阳城还远不远?”
他一肚子的疑问,像倒豆子似的往外倒。王恩义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眼珠子往左右瞟了瞟,声音压得很低:“少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说不定还会回来。前面有个客店,到了那儿我再跟您细说。”说着,他不等狐喊应声,就伸手去抢捎马子,“我来背,少爷您走累了吧?”
狐喊没松手,心里突然想起奶奶生前说的话:“眼露凶光、爱回头张望的人,是‘狼顾之相’,得防着点。”他看着王恩义——刚才被打时还一副可怜样,现在却急着要走,问他缘由还打岔,眼神里总藏着点慌。狐喊把捎马子往自己肩上拉了拉,语气沉了沉:“恩义兄,有事说开就好。他们说你偷了银镯子,是真的吗?要是误会,跟他们讲清楚便是,何必跑这么急?”
王恩义的脸僵了一下,很快又堆起笑,伸手拍了拍狐喊的胳膊:“少爷,您刚出来闯,不懂江湖险恶。有些事说不清楚,咱们还是先赶路,等住下了我再慢慢跟您讲。”他说着,就往前迈步,脚步比刚才快了不少,还不时回头看身后的路,像是怕有人追上来。
狐喊心里的疑团更重了,却没再追问——他知道,王恩义要是不想说,再问也没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王恩义偶尔会说两句“少爷您还记得吗,以前您总让我帮您偷点心”,试图拉近距离,狐喊却只是“嗯”“哦”地应着,眼睛盯着王恩义的后背,那道血印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突然冒出个黑灰色的轮廓——是平陶城的城门楼,青砖砌的墙,上面插着面褪色的旗,在风里飘着。王恩义看见城门楼,脚步明显快了,嘴里念叨着“终于到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王恩义就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在一座城中找一个人不亚于大海捞针,王恩义深喑这个道理,就撺掇说:“少爷,听说平陶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咱们要不进去逛逛?”
狐喊看看日头还高,就说:“天色尚早,还是赶路要紧。”
王恩义笑了笑,说:“少爷,我知道你寻找爹娘心中急切,你是走错道了,从龙山到省城也就一天的脚程,是老天爷派你来救我的,你可真是我一世的恩人。反正今天也去不了省城了,明天一大早咱们就走。我这两年也在省城待过,去了我帮你找,也不急在一时。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好有精神赶路。”
狐喊耳根子软,让王恩义这么一说,觉得也有理,要是他这个路盲继续瞎跑,还不知道绕多少远路呢。这时,他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咕”的只叫,只好应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