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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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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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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三章 命运之神有青睐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在共和国对Y国的那场自卫反击战中,走出来一位名叫林震云的英雄。在Y北部可以说是决定整个战争走向的凉山战役中,五十九团的团长中弹倒下,作为副团长的林震云主动请缨,带领余下的三百人坚守老阴山阵地七天七夜,Y国人动用了三个师的人马愤怒地发起了数十次冲锋,山上的草木都被烧成灰烬,有两座山峰都被轰平了,付出了几千人的沉重代价,但他们始终无法前进半步。林震云一战成名。

如果没有Y国人脑子突然短路肆意枪杀南方边民而悍然发动的侵略,林震云的命运将像列车一样按照预定的轨道奔向可知的前方。作为副团级干部,他在部队的服役时间已满,边防部队已将他转业到地方上的红头文件报批下来,但一场令地球人彻底琢磨不透的战争恰在那时爆发了。林震云所在的兵团部队接到紧急命令,所有转业人员和退役士兵立即停止办理一切手续,就地待命,做好随时奔赴前线战斗的准备。

这场突然从天而降的战争,彻底改变了出生在大娄山脉中段赤虺河边一位农村瓜娃子一生的命运走向。短短几年光阴,林震云犹如赤虺河边密林深处神出鬼没的黑尾猴爬树一般神勇迅猛,一下子从毫不起眼的副团级干部飙升到了万人景仰的一军之长,俨然成了一名头顶一颗星光芒四射的少将。

自从开天辟地有三皇五帝以来,林姓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仿若早春的几朵蘑菇零星点缀在奔流不息的赤虺河边,一直安静地在那块土地上繁衍生息。就连那个名叫黑石溪的小山村也显得格外羞涩,在共和国宏阔的地图上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在林震云入伍之前,林姓在当地人家之中更谈不上什么望族,也无任何亮点可言,甚至是黯然失色。几千年来,林姓祖祖辈辈在黄泥巴之中刨生存,从未走出一枚可以稍微遮挡门楣的秀才。林震云上面有两个姐姐,在那些重男轻女仅有男孩才能传后的年代,他是家里传承香火的独苗子。在过去饿饭的艰难岁月,林老爹为了让儿子能够混口饭吃,先把小命保下去,再加上他在赶场天被镇政府门前“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巨大横幅和小街上从头敲到尾的锣鼓声鼓噪得血管几乎爆裂。他冒着儿子到部队面临当炮灰和断子绝孙的潜在风险,在林震云高中毕业刚满十八岁那年,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从山坡上收回最后一粒因天旱而干瘪的苞谷,坐在巴掌大的院子里长歇一口气后淡淡地吐出最后的烟丝,并用竹制的长烟杆狠狠磕了一下地面,横下一条心来,把唯一的儿子送上了开往南部边陲部队的列车。

不得不说,抽了一辈子旱烟的林老爹却是一位独具慧眼且具有很高的战略眼光之人。

浑身上下都是黄泥巴味的林震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窝囊气也能吞下去。在他看来,普天之下能填饱肚子就是莫大的福气。只要有了力气,再大的困难其实都不过卵大。加上他平时把战友们当做自家兄弟,在基层士兵中树立了一点威望,渐渐地引起了上头的注意。

谁能想到,一个泥腿子兵得到了命运之神的青睐,仿佛坐在了一枚运载火箭上,竟然一步步直上青云了。在升任连长不久,林震云还被组织上派去了一所著名的军事院校学习,两年不到就把指挥专业的大学文凭揣进了包里。听说从那里走出来的人至少都能混一个气粗的上校军官。

林老爹肚子里虽说没有进过什么墨水,却把那天山上发生的奇妙之事描绘得惟妙惟肖、神乎其乎。也就是在林震云穿上军装翻年的清明之际,适逢久雨初晴。老头子正在地里劳作,在他抬头擦汗的一瞬间,猛然看到林震云祖父坟上冉冉升起一股青烟,飘飘悠悠,且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发出彩虹之色。他当场被吓得屁滚尿流,魂飞天外。林老爹慌忙丢下手中的锄头,连滚带爬回到家中。他的老伴看到他的脸色被吓得蒙上了一层青灰,一摸裤裆都湿透了。

第二天清晨,林老爹托人请来一位已过耄耋之年须发尽白的阴阳先生,赤虺河沿岸一带流传着老先生的眼睛具有穿透阴阳两界非常人可比的异常能力,专门帮人解说那些神秘诡异之事,听说破解起来相当神准。林老爹把老先生领到冒青烟的祖父坟前,请他务必瞧个仔细,到底是啥子回事,今后林家会不会香火断绝或者发生什么不吉之事。高深莫测的阴阳先生围着林震云祖父方圆不足五平方的墓地慢悠悠地转了三圈,足足用了半个小时。他摇头晃脑一阵,低声沉吟两句;又摇头晃脑一阵,再低声沉吟两句。老先生用他那干瘪如松枝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伸直,又一根一根地慢慢卷起,又捻着长长的指甲掐算了一番,然后双目圆睁地仰天作沉思状。半响过后,突然,他像放了三个大鞭炮一样“啪、啪、啪”连击三掌,说“我的老弟,恭喜啊,恭喜,实在是可喜可贺!”只见老先生容光焕发地说道,自古以来,祖坟冒青烟乃大吉大喜之瑞兆。如今,正是林家祖上积了大德即将福荫子孙的时候了,阴阳先生像不容半点置疑的预言家那样断言:黑石溪的林姓人家在三代以内必出知县以上的狠人。

老先生慢条斯理地收拾完他的那些随身携带之物,也是他在这个纷繁芜杂的世界依靠安身立命甚或扬名四方的几件宝贝——一个可以精准定位的生锈罗盘、一本掐算趋利避害和良辰吉日的老黄历、以及一本表有阴阳八卦与生死轮回的在常人看来神乎其乎的图谱。临走之时,老先生不忘转身,收走了林老爹放在坟前祭祀的两只喂了两年多扑腾乱叫的大公鸡和积攒了很久的两张百元血汗钱。不过,如此一番祥瑞的解说,倒也使林老爹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着了地。只要不会断子绝孙,不会发生什么伤风败俗和有辱祖宗的烂事,破点钱财就能消灾也没啥。阴阳先生的此番解说让林老爹犹如喝了赤虺河边盛产的酱香型美酒般沁人心脾,他感到十二分的满意。公鸡嘛还可以再喂,钱那东西还可以继续从泥土里去刨的。至于林家三代之类能不能出什么狠人,林老爹绝不敢妄想,他也从未做过这样的梦,连自己的念头也从未翻越过赤虺河边的山头。在半信半疑之中,林老爹靠在祖父碑前,茫然地看着那位让他奉若神明,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仙风道骨的老先生柱着拐杖飘然远去。

记得,林震云还是一个不起眼的营级干部时,经人撮合与牂牁师范学院毕业三年的妻子岳虹相识。在鸿雁传情两年后,彼此之间说不上有多少轰轰烈烈,但也没发现对方有什么无法容忍的毛病。在林震云春节回家探亲的间隙,两人到民政部门扯了证,过起了新时代牛郎织女的生活。

林震云和岳虹婚后聚少离多,林震云一年半载好不容易才溜回家一趟,就跟住宾馆一样,说最近时局较紧,第二天清晨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部队。然而,好比他自己的枪法一般精准,每次回来总能开花结果,几乎是弹无虚发。岳虹一口气接二连三地生下四枚千金,分别是江华、上华、明华和月华。无一例外,她们的名字都是文字水平极高的妈妈精心构思的。妻子倒是在电话那头笑着向他打趣,说林家的女儿,你这个当爹的还是要有点责任心哟,每次林震云都以忙得要命为推脱而没得半点时间去思考。其实他是懒得操那些费神伤肝掉头发的心思,妻子的水平在两年的书信往来中他颇有领教,而且做他的老师也绰绰有余。

林震云四个女儿的名字串联起来正好是“江上明月”之高雅与脱俗。四枚千金个个出落得国色天姿,且不说有沉鱼落雁般绝世之容貌,至少在明州市美女如云的街道上会格外引人注目,别有一种清水芙蓉与鹤立鸡群的气质。岳虹在省属重点明州市第一中学从事语文教学工作。林震云常年在南方前线密林深处,有部队永远也操不完的训练,好像那支军队离了他林震云就得解散一样。女儿们从小在妈妈的怀中听着爸爸的传奇英雄故事中长大,对爸爸那种至高无上的崇拜简直堪比那些史书中的民族英雄。她们对父亲的了解几乎完完整整地来自于母亲绘声绘色的侃侃而谈,以及家里那堆闪闪发光的厚厚影集中。从小以来,几个女儿就生活在别人无限仰慕的眼光之下,以及被一种令人目眩的光环照耀着而万分自豪。

岳虹平时教学工作十分繁重,她本身也颇具事业心。她凭借十多年丰富的教学经验和一大堆奖状而出任高三语文组教学组长,最值得骄傲的是还把“中学特级教师”和“全国优秀教师”的称号扛了回来。

岳虹独自抚养着四个女儿,在经济上根本不用操心,甚至十分宽裕。因为丈夫在南方部队上,在待遇方面那是相当丰厚的。她颇为辛劳,三女儿林明华腿脚带了点先天性残疾,家中长期请了保姆帮忙打理家务。在旁人看来,有一个值得称羡的丈夫,以及所有人嫉妒得眼睛发绿发亮的热闹家庭。但是,岳虹平时在学校老师和朋友们面前很少提及他丈夫的名字,他觉得林震云的那些非凡荣誉与她好像扯不上一毛钱的任何关系,她眼里只有学生的影子和年复一年的高考升学率。在她看来,自己内心深处最为愧疚的是,没有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她的女儿们,因此,难免忽视了给女儿们更多的母爱与呵护。往往是他人在谈话中以一种无限仰慕之情提到她的英雄丈夫时,她好像在梦中被突然点醒了一样才发出“哦”的一声。而且,她总是表现出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说的是他呀,军人嘛,心中只有祖国的。反正总是很忙,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好像别人提到的人是那么陌生而遥远,彷佛与她关系不大沾边的一个人,或者林震云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了,完全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超脱。

岳虹独自养大四个孩子是啥滋味只有她自己深有体会。她也没有闲暇时间与他人闲谈或者抱怨,她知道把那些深埋心底的苦水倒出来也不一定会得到别人更多的理解与善意,可能会适得其反,招来一些不必要的嫉妒和冷眼。即使他们当着她的面毫无遮掩地说上几句虚情假意得捏出水来的客套话,但无论如何,岳虹自己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一转眼,林家大千金林江华从春城大学机械设计专业毕业了。丁飞是她姑妈林震梅的儿子,比她大半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彼此倾慕已有多年。当年高考之时,两人就约定报考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专业。林震云的姐姐林震梅,中学毕业那年本是回家与黑石溪村的女孩们一块打猪草,但她命好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航天航空部409厂进校去招工,她因为个子高大和手脚粗壮成了万人艳羡的车间模具工人,从此端上了响当当的铁饭碗。丁飞的父亲丁福安来自东北大学,受国家支援“三线建设”精神的鼓舞,热血沸腾,立志施展一方。时值文革后期,丁福安进厂不久与林震梅对上了眼,永结秦晋之好。二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丁福安已是409厂统管几千人拥有着生杀大权的厂长。当前厂里正紧缺机械设计方面的人才,丁飞和林江华拿到毕业证就顺理成章地被召唤了回来,但两人不在同一车间。

岳虹内心一直在纠结和困惑,要不要告诉丈夫关于林江华的这段畸形恋情。大女儿走上今天这步路,与自己平时的疏于管教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十分清楚,如果采取简单粗暴的打压方式或者一味的回避而不去直面它,最终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如此重大的事情,她不敢继续藏匿下去。思索再三,她还是一五一十地在电话上告知了远在南边的林震云。等她并未把话说完,就听到丈夫“啪”的一声把电话摔在了地上,把她吓得心惊肉跳。以前丈夫的脾气可好了,但随着职务的不断升迁,脾气也开始大有长进,他很多时候是说一不二,简直掷地有声。他说那简直是在“胡搞”,两个年轻人是不是被马蜂蚩了,或者脑子突然进水了。他几乎是以命令下属的口吻要求妻子想尽一切办法把两个娃娃拆开。林江华和丁飞是血浓如水的表妹表兄关系,怎么能稀里糊地去谈婚论嫁呢?他说如果大丫头生死要和丁飞搅在一块给林家人脸上抹烟锅巴,那就把她逐出门槛,让她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再回来。

丁福安也被两个年轻人气得不轻,本身就患有高血压,当受到刺激后血压猛升住进了医院里。岳虹和大姑子林震梅对各自的孩子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手段。一会儿两边捏成铁板一块猛夹两人,一会儿又采取怀柔策略好言规劝,动用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力量,轮番上阵,但收效甚微,几乎毫无效果。丁飞和林江华两人每天依旧形影不离,十指紧扣样大大方方走在厂区内的林荫大道上,满世界的人都十分羡慕那如胶似漆般天生一对。

丁飞和林江华早就说了,两人恰似金风玉露,要让他们改变心意,除非冬雷滚滚和夏天飘雪。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并真诚渴望自己能够得到大家的祝福。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他们发誓要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一生一世。有一天,两人搞了个突然袭击,在丁福安和林震梅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恳请父母答应他们的请求,如果不答应就长跪不起。一下子弄得丁福安眼冒金星,汗如雨下。他来了个一走了之,摇头叹气跑到办公室猛抽闷烟。

母亲林震梅乃心慈之人,看到地上两个可怜的孩子,只好一边抹泪一边把他们扶了起来,说让大家再冷静思考一番。两个年轻人似乎早已想好了今后的退路,如果在长辈们身边看不顺眼,那就仗剑闯天涯。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共和国生日那天,丁飞和林江华去打了结婚证,算是木已成舟了。林丁两家父母被架到了骆驼背上,是不得不往前走,不认也得认了。思来想去,两家人也不敢再逼下去,怕真逼出个三长两短的事来。丁飞的父母被逼到墙角没有了退路,心想,早点把为人父母的责任尽到也好。林震云说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江华的事,叫岳虹自己掂量。

林丁两家约定了婚期,岳虹再次给丈夫去电,林震云说与Y国人的战争还处于收尾阶段,一刻也抽不出身子。其实,他忙倒是事实,他内心压根就不想参加大女儿丢人现眼的婚礼。即使林震云能赶回来,那绝对是把江华逐出家门。关于这一点,林丁两家的人都深信不疑,依照林震云现在说一不二的脾气。记得他曾经说过要让江华滚得越远越好的话。

利用周末,林江华和丁飞的婚礼在409厂职工餐厅举行,明州当时的风俗是流行吃喜粉,不再安排另外的酒席,岳虹完全赞同丁福安的这个安排。丁林两家默然接受着两个年轻人的鲁莽,在操忙着里外。也许,他们渐渐想开了,年轻人想怎么过由他们去吧。况且都是新时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谁又管得住他们那些奇思妙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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