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华与汤成杰自从彼此添加了微信,就时常保持着联系,或许是一份有盼头的姻缘。在她的母亲岳虹看来应该是这样。
如果说根本没有什么盼头,认识将近一年,都是三十好几的人,有必要在上面耗费时间和精力么?不光她这个当妈的这么想,许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平心而论,一身龙马精神,高大帅气且极具才华,在明州乃首屈一指的殷实家境,就个人条件而言,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汤成杰,对于林家四千金来说,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如意郎君。小伙子对林月华毋容置疑的一片深情,有若滔滔不绝的赤虺河之水,天地日月可鉴。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从花瓶里冒出来的年轻人不光懂得体贴入微和细心呵护,竟然出人意料地做得一手好菜,其精湛的厨艺与那些四星级酒店的顶级厨师不分伯仲。对于他那尊贵显赫的家庭出身和如今令人艳羡的银行中干身份而言,放之五湖四海,都是一件熠熠生辉而津津乐道之事。这怎么可能呢?其父母为什么把儿子培养得如此优秀?竟然走出了几千年来富不过二代的怪圈。如果不是大家亲眼所见,绝对认为是在吹死牛壳子。试想,当今城里面有几个男孩或者女孩在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之前,走进厨房里拿起过菜刀?也许,有的连电饭煲如何使用,面条究竟要煮多长时间,都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在一个难得晴朗的周日上午,汤成杰送林月华回到父母的家,她多半是一个人住在自己购买的单身公寓。刚到了家门口,小伙子欲转身离开,月华母亲出来正好撞见,连忙招呼其进去。她有意留年轻人吃了中饭再走,另外也好亲自考察一番未来的女婿到底长得啥样。汤成杰人很有礼貌地向长辈表达了问候。岳虹询问了其父母多大年纪,老家来自哪里,自己平时应酬多不多,在银行工作是否压力很大等一些无关紧要和不痛不痒之话,汤成杰皆十分谦恭地一一作了应答,林月华打趣道,您这个当妈的是不是在作干部提拔之前的政治审查啊。汤成杰笑称,作为父母能有这些想法他深表理解,也完全在情理之中。月华的母亲问完之后,年轻人在客厅里显得百无聊赖,连换了好几个台,觉得也没什么可看之处,倒是有一个地方台正在讲解如何提高家庭厨艺之事,他就顿时萌发了钻进厨房去实操一番。在林家足有五十余平米显得宽绰的厨房里,保姆王婶已将所有的菜品洗切完毕,正欲牵开架势大干一场。小汤说王阿姨辛苦好一阵了,到外面歇息去吧,他今天要给大家学弄几个菜。林家的保姆哪里敢让未来尊贵的姑爷去吸那股呛人的油烟味,除非她脑子短路而喝下整瓶浆糊不想干了,她用尽浑身之力妄图把小伙子推出去。无奈汤成杰在矮小的保姆面前犹如一蹲稳重的雕像,即使她双脸红涨得若深秋的柿子也是纹丝未动。年轻人极尽恳切之诚意,说自己在家中也常跑厨房,请她务必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刚才电视上所讲的一道菜的做法,他想马上操作一遍,过一阵也许就会忘记。林月华在一旁揪见了这相持不下的一幕,忍不住喷出一串泉水叮咚般的笑声。她说王婶你就给人家一次机会吧,小汤平时特喜好做菜了,只要一进家门,他就清闲不住,走进厨房烹调是他生活中的最大嗜好。王婶无奈地摇晃着头,说这个,这个成什么体统呢,怕今后社会要乱套哟,这哪里是他干的苦活,真是千刀杀的罪过啊,我的老天爷,万万使不得。岳虹见此情景却似心头的一朵映山红盛开了,走过来正色打趣道,既然小汤说有什么厨艺要给大家展示,那小王就遂了他的心愿吧。年轻人想进厨房,这可是一件特大喜事啊。再说了,小王你那两把刷子,我们多年以来也有点吃腻了,今天咱们就换一个口味吧。女主人这句话等于是下达了最后的命令,王婶只好低着头像一只意外落败的看家狗极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她说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憨厚到家的人,争着去闻那种呛人的油烟味,自己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只见汤成杰非常麻利地系上围巾,戴上帽子,他还真的是做得像模像样的。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林家硕大而亮晶晶的餐桌上就摆满了荤素搭配,且高低错落有致的十多个菜肴。什么红烧牛肉,糟辣鲈鱼,香辣醉虾,麻辣尖椒鸡,清炖冬瓜排骨汤,爆炒腰花,炝炒野生香菌,清炒油麦菜,油炸小鱼鳅等,还有凉拌的拌三怪(几种生菜加花生)等等,还有两道不知名的汤成杰自己独创的菜肴,真是一桌饕餮盛宴,令人无不惊叹。
开饭之前,林震云突然来电,说上午的会还未开完,中午还得继续,叫岳虹不要等他。林上华和丈夫本来说要到妈妈这里来蹭饭,也来电说临时有事,可能要下午晚点过来。
小伙子超乎寻常而过于优异的表现,满桌香气四溢的佳肴在未来的岳母大人面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一百二十分,岳虹真是喜上眉梢,她忍不住品尝了一口,当场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她连声说道,这难道真是咱们小汤的杰作啊?怎么可能呢?只见她摇了摇头,后来又不断地点一下头。她说月华啊,你老爸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但他只上得了战场,却下不得厨房。你看人家小汤今天的卓越表现,男人嘛,我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既能直上青云到中央,又能谦卑屈就进厨房,这样子过日子才更加靠谱。你看看别的年轻人,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吃吃喝喝,蹦蹦跳跳,深更半夜回家,还满屋子吐得一塌糊涂的。一年下来,他们有几个是认认真真在家里吃过一餐饭的?更别说能指望有什么厨艺了。她悄声给月华说,姑娘啊,要懂得珍惜,时不我待,有些缘分错过了,就永远不再回来了。你以为自己真是一朵令人艳羡的映山红呀,今朝谢了明年还可再开。你都是不大不小的人了,没有哪个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的。我觉得这个小汤就很不错的嘛,你不知道我这个当妈的替你有多着急呢。月华说,妈,您舌头都讲起泡了,我清楚自己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您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请容我再慎重思考一段时间。
自从吃过小汤做的饭菜,岳虹就觉得只有他做的最合自己的口味,其在火候上的把控那是非常的精准到位,咸淡合宜,且口感极佳。她认为那样的饭菜吃起来才叫一个香字。
在这个世界上,提着灯笼到哪里去找如此稀罕之人啊。如今,年轻有为,作为明州银行系统令人称羡和炙手可热的管理骨干,听说正打算派他到不列颠国深造,前途真是无可限量。
春末夏初,林月华到东南沿海G城出了一趟差,回来体温莫名上升,在医院昏睡了一个礼拜才抢救回来。后经权威专家诊断为世界上最为严重的传染性疾病之一——疟疾。据说,患者一旦染上此病就会连日高烧不下,稍微处理不当和抢救不及时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那晚,幸得有汤成杰守候在她身边。回来那天晚上,一向谨言慎行的她突然变成了一个话唠,甚至说出一些糊里糊涂的怪事,与汤成杰心目之中的完美女神简直是判若两人。他觉得很不对劲,一摸其额头,我的天呀,小仙女居然在偷偷发烧呢。他迅速把林月华背到车上,到达医院之时已经烧到了四十度,后来更是连烧三天居高不下,幸好在第四天凌晨骤然降了下来。在那一周的时间里,汤成杰守着自己的心上人寸步不离,可谓用情至深,直至林月华完全康复出院。在那期间,小伙子每天辗转回家,给她熬制了各种丰盛的营养滋补,林月华遭受暴力摧折的身体才得以迅速恢复过来。
又过了一些时日,岳虹有一天拿起电话问女儿,说我的乖乖女呀,最近怎么没有把那个小汤带到家里来呢,说自己还想吃他做的饭菜呢。女儿在那头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说小汤的工作忙和任务重妈是最清楚的呀,不到两天就要出差一趟,她自己都好久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了。现在每个人面临的压力都是空前巨大,她们单位白加黑和五加二之外还有一个星期八。反正一句话:连任何一个国家元首都没有他俩忙。好像没有他们地球也会停止转动了,那简直是一个忙得春秋颠倒,忙得日月无光,根本抽不出片刻的时光来看她这个当妈的一眼。她说我亲爱的妈妈呀,在这个世界上您是我最爱之人,等我以后忙完了再去学点独门厨艺,天天在家守着您,炒菜给您吃可好。岳虹说等您真忙完那一天,我的眼睛可能都闭上了。再说了,我才不稀罕你炒的菜,就你那三脚猫水平,怪难吃的跟马草一样,去向谁学都是白费功夫,她这辈子就喜欢吃小汤炒的菜。她又把以前唠叨过无数遍的那些陈谷子和烂芝麻搬了出来,极力规劝了女儿一阵,可谓千叮万嘱:要她务必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光阴真不等人,也没有人会永远站在那里等你。
作为世界上最操心之人,岳虹又一次给月华的几个姐姐打了预防针,说大家在关键时刻帮帮幺妹,无论如何也要促成这门亲事。好像天底下除了姓汤的那个小伙子,她的女儿就将命中注定孤独终老一辈子。
只是林月华自己显得漫不经心,总是一副轻摇蒲扇和兰舟初发般模样。这回才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让一大家人空替她捏着一把冷汗。
其实,林月华的内心的确在煎熬,并在进行着痛苦的斗争,三十六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没有了多少可以挥霍的青春岁月,无论如何,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郑重对待身边经过的每一份感情。时不待人啊,靓丽的青春不可能永远属于她。如果此生错过汤成杰,也许真的不会再有那么好的人儿了。但是,她的内心又的的确确谈不上到底爱上了汤成杰身上什么东西,只是对他并无反感之处,林月华倒是觉得他真是一个非常会生活而难得的大好人,一个每时每刻对她体贴入微和呵护备至的大哥,尽管汤成杰在年龄上比她还小了一点,顶多算得上那种无话不说的好友。如果只是为了过着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比较幸福的一种世俗化的生活,那汤成杰无疑是绝对理想之人选了。如果说为了寻找那份一见倾心而纤尘不染的高尚情感,以及传说中所谓心灵上的绝对契合和灵魂上的终身伴侣,汤成杰却又是那么的与她遥不可及,仿佛她们之间相隔了一条暗流涌动而永远无法跨越的赤虺河。
汤成杰对她镂骨铭心的一片痴情经历了时间的洗礼而惊天动地。倘若是树上的一只山雀,都会被他的一片真情彻底打动而降落在肩上。在每一个雾霭沉沉的清晨,他常常在林月华的房间里摆上与季节同步而芳香四溢的花束,然后再驱车半个小时去北京路的金融中心上班;他也经常站在市政府楼下的路边坚定地等候,而单身公寓里早已炖上一锅鲜美的汤汁。等她刚一放下饭碗,一盘时鲜的水果迅速呈献上来。厨房里的那些活路永远属于他一个人,好像那些餐具之上写着他的名字一样,而他生怕弄脏了她的纤纤玉手。在他噼里啪啦忙完了所有的家务活之后,再像一只黏人的小花猫一样悄悄溜到她的身边。偶尔之时,他们会共同探讨当天发生的一些时政新闻。最后,他再静静地陪她看完一段电视节目。尽管他自己毫无心思于电视中那些离奇而复杂的情节,他总是静不下心来让时光沉淀一会,也宁愿默不作声地一直陪伴在她身旁,显得与她一样的十分投入和完全被那些情节感动的模样。她也一直对他心存感激,特别是在自己的女儿离去后的最初那些异常艰难的日子里,汤成杰在生命中的适时出现,在她至暗的生活中带去了一点星光,同时也在其内心那片荒芜的沙漠里洒下了一丝丝清凉的慰藉。但是啊,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经走得非常的接近了,却永远隔着一层------就只那么一层,虽然很薄很薄,几乎透明得能瞧见对面人影在晃动,但却永远无法穿越过去了。她有时猛然惊觉到她们之间竟然耸立着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峰,其山巅之上云遮雾罩,似乎在孕育着一场即将颠覆一切的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如果两人牵手走过人生漫长的几十年,真的无法预知会发生一些什么。
隆冬时节,有人看到汤成杰站在刺骨的寒风之中像一只痴情的鸟儿等着他的心上人归来。他那傲然挺拔的身躯与她小鸟依人的倩影,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任何理由去质疑,他们就是一对彼此鹣鲽情深而即将携手步入婚姻殿堂的知心恋人。
在两年的相处中,林月华曾试图去拉近她和汤成杰之间的距离,让汤成杰如何走进她的内心深处,无论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却始终收效甚微。也许是彼此的成长环境和知识教育背景极其迥异的缘故,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气质和秉性使然。反正,他们之间就差了那么一小点,却又是那么的不可触摸而遥远至极,好比一个遨游在天上,一个却深潜在海底。
不管怎么说,无论以什么理由何时结束这一段感情,给汤成杰造成的都是东非大裂谷般难以愈合的巨大伤疤,拖的时间越久造成的伤害则更大。正是基于这种考量,有一天,林月华终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来了一个抽刀断水。她饱含着无限深情而又异常决绝地说:“我的兄弟啊,真的是一万个对不起,非常抱歉,也非常遗憾,但我不得不与你道一声珍重了。你还不是我生命里要寻找的那个人,我也非你想像的那般完美无缺。特别感恩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会永远记得你陪我走过的这一段人生旅程。从今以后,让我们彼此保留一份美好的印象吧,我衷心祝愿你在下一个驿站能够遇见一个更好的她!”
汤成杰像一株在严寒的冬日被喷了一头雾水的云杉,瞬间站成了别人眼里绝美的风景,而内心的伤痛唯有自己默然去承受。他不明白在哪里做得不够,或者,他究竟要朝着哪一个方向去奔跑,才能够真正赢得林月华那一颗芳心。他犹如一头遭遇重力撞击而倒下的公牛,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人看到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他仰望着浩瀚的天宇发出一阵阵哀鸣。
他请人捎给林月华一句话:他会永远等她,无论多久,哪怕是一生。他希望她历尽千帆之后终将明白: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值得她永远依靠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