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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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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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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四十四章 金钱若潮滚滚来

在成功跻身牂牁省委常委后不久,林震云迎来了人生之中重要的花甲之年。早在两个月之前,他就给妻子岳虹提了一个醒,这个生日嘛,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随便在家里弄几个菜,也用不着到外面去摆它三五桌,免得让咱们老百姓见了说些闲话。明州市前不久刚出台了一道高压线,严查各类滥办酒席,其中特别强调了一条:即使九十岁的鲐背大寿也不能借机敛财。

那天适逢周日,无论林家之前如何守口如瓶,几乎达到了一种国密标准,然而,令人感到无比惊奇而不可理喻的是,仍然有许多人趋之若鹜而亲自登门祝寿。上午十点刚过,林府门口已是一派车水马龙般繁忙景象。人们来来往往,比肩接踵,即使相熟之人也只是挥手示意,彼此心领神会,绝无过多的半句交流。尽管林家院子外面已经十分开阔,在旁边就有三十多个车位的广场,但还是造成了一时的交通拥堵。来人几乎都是轻车简从,只带上一个轻便得不能再轻的红包或者信封,甚至许多人连林府大门都未跨进一步,更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茶水。他们忙不迭地把东西塞给一直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市委书记夫人手中,十分谦恭地表达着对林书记一直以来的提携与栽培。或者在自己曾经的危难关头,对林书记瞬间雷霆出手而莫齿难忘等等。一句话:请尊夫人务必收下自己的一小点不成敬意。然后,来客言称另有紧急之事需去处理,就不再进门骚扰林书记难得的闲暇,对自己的一番冒昧深表歉意,转身迅速驾车离去了。

真可谓“群贤毕至”,犹如一群鲑鱼历尽千辛万苦洄游到生命之源头般壮观,他们明知这种做法冒着极大的风险,却好像是其一生之中必须作出的一种“英明”抉择。凡是明州市一些重要部门的一把手,区县党政负责人,社会各界名流和精英们,几乎悉数登场,只是抵达的时间先后而已。他们的祝寿礼数也是思虑得相当缜密而且滴水不漏,在那些红包与信封之上写着最为挚诚的祝福,并在角落之处无意之中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但没有任何一个极度糊涂之人会透露出具体的金额,这可能是人们都觉得那根本不值得一提,或者事先就已约定俗成,甚或是那点小钱在林大书记面前简直是一种羞于启齿之事。然而,他们在上面深情表达了自己独具一格之心声,有的三言两语,用词颇为讲究而凝练;有的洋洋洒洒,即兴来几句吟诗作赋。有的写得十分恭敬而赤诚,字迹端庄娟秀;有的写得龙飞凤舞,飘然脱俗。譬如“戎马一生,为民造福”,“文武全才,举世无双”,“日月之恒,青山不改”,“绿水青山,福泽明州”,“知遇之恩,涌泉相报”,“再生父母,没齿难忘”,“松柏常青,春辉永驻”。“舂树千寻碧,蟠桃几度红”,“满目青山夕阳照,深秋黄花晚更香”,“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等等。而且,特别赋诗附庸风雅的也有好几位,其中有一首极具文采和风趣:“戎马一生战边陲,泽被桑梓永世恩。雷厉风行拍蝇蛆,人间再现包青天。”当然,还有几首也相当具有境界和极富哲学深度的,最后再附上一句“松鹤长春”与“福寿绵绵”等祈福之语是必须的了。

那些红包与大信封里面装的金额自然不等,少则五千元,多则上万。更为便捷轻巧的当然是直接送银行卡的了,最大的一张应该是明州市一位牛气冲天的房开老总敬献的三百万。听说明州市几个较大的楼盘都是他的杰作。

金仁贵在京城参加全国企业界群英大会,一下飞机就直奔林泉别苑,进门之时已是晚上七点半。这时,林震云的女儿和女婿们按照约定早已齐聚家中,几乎没有一个外人。餐桌上所有的东西依然是在一家星级酒店订制,在晚上七点准时送上了门。金仁贵一味劲地表达着自己迟来的愧疚之意,林震云说一点也不迟,金兄弟来得正是时候,正差一个人陪老夫喝两杯呢。林家三个女婿的酒量根本上不了什么台面,在他们的泰山大人面前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酒量。大女婿丁飞在出车祸之前酒量尚可,最大能力可以喝下半斤,但后来不知怎么酒量急剧下降了,如今只能将就喝二两,喝多了就喊自己腰疼腿软。二女婿尹开山,不知怎么回事,几杯下去就有点头重脚轻,脑子昏沉得想睡觉,可能是尹家人天生就缺少一种分解酒精的酶。三女婿陈一鸣吧,也只能说是十分勉强,超过四两连舌头也不听使唤。基于这种不堪的状况,林震云对女婿们在饮酒方面从不提什么过高要求,他的政策相对宽松,每个人取其自愿罢了。几个女儿历来滴酒不沾,顶多倒一小杯红酒在旁边陪着,只不过活跃一下气氛。所以,一家人打开一瓶三十年的荻花酒,一个个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把自己灌醉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剩三分之一。林震云六十大寿那个酒喝得跟马尿一样不是滋味,大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在独自抽闷烟。金仁贵一见门,林震云紧皱的双眉顿时舒展开来了,他连忙拉着金兄弟挨在自己身边坐下,并叫妻子重开了一瓶三十年荻花酒,两弟兄推杯换盏起来,林震云的兴致逐渐高昂起来了,还热热闹闹地吼了几拳。也许是金仁贵的拳技实在太臭,在林震云面前可以说是一败再败,他接连喝了好几杯。也许,今天是林大哥花甲之年值得庆贺的日子,金兄弟在出拳上故意承让他的林大哥。他自己输得心甘情愿,当然也喝得气壮山河。他说林大哥水平真高,不光在划拳上,在为人处世修身做官等方方面面,都堪称当今典范。他还说林大哥上马能打仗,下马可安民,环顾整个宇宙,有几人能比?林大哥永远是他金某高举在头顶的风流人物,永远值得人们的尊崇与爱戴。金仁贵一番话说得林大哥心头十分舒坦,就好比自己骑上了一匹快马在草原之上纵横驰骋,那些积压在胸中的郁闷瞬间就随着头顶的一朵云彩飘走了。林震云猛然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刚开的一瓶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见底了,他连忙喊妻子上酒,认为金兄弟才是最懂自己心中甘苦之人。金仁贵站起身来,十分谦恭地面对林震云,双手捧杯敬祝林大哥青云直上到中央,宝刀不老胜当年。林震云端杯笑着打趣道,自己都是两边挂霜的人了,到中央这辈子就不敢奢望了,就连进牂牁省委常委他娘的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今后到省城进人大或者政协任一个虚职还是有可能的。金仁贵一口豪饮下一大杯酒,可能有三两左右,当地人俗称“小钢炮”。他趁着酒劲直往上蹿,从随身携带的黑色手包里摸出一张共和国工商银行卡,只见他满脸红紫得像公鸡冠子,说咱们嫂子平时为这个大家实在操心不少,林大哥才能全身心扑在上面造福一方黎民百姓,这是金兄弟的一点心意,请嫂子拿去买一盒化妆品吧,争取年轻三十岁,回到青春二十八。岳虹被他的一席话逗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接过银行卡一边连忙上前给他斟满酒,她说金兄弟如此一番情意,自己仿佛真回到了花好月圆之时。金仁贵说林大哥这辈子待他恩重如山,视为自家兄弟,他对荻花集团简直是点铁成金,几万员工才会有了今天腰包鼓胀的日子,金某才能够在风云诡谲的商界站稳了脚跟,且有幸在京城的大舞台上露了一回脸,讲了几句话。所有的一切美好,名声也罢,千言万语,此刻都无以言表。作为兄弟定当永生难忘,无以为报,区区一张小卡略表心意而已,万望笑纳。后来,岳虹从自动取款机里得知卡上存有两百万。其实,不就区区两百万,对于金仁贵几千万的年收入来说,不过是他身上拔下的一根毛。

在林震云六十大寿那天晚上,他和金兄弟都有点喝高了,走起路来已经晃晃悠悠。待金仁贵离开之后,他没有忘记一件关乎林家千秋万代福祉而甚为庄重之事,那就是在家中的香火面前祭拜列祖列宗。林震云的父母在他转业到明州市半年不到,七十岁刚过就双双撒手人寰。他觉得十分愧对为自己殚精竭虑一生的父母,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竟然没有尽到一点孝心,特别是在父母有生之年没有让他们过上一天像样的日子。林震云在部队三十年,中途回家探亲次数微乎其微,有时几年才回去一次。以至于他的父亲总是在村民们面前炫耀自己为国家培养了一名顶天立地的军人,方圆几百里说起林家都交口称赞,自然是老人一生之中最高的荣誉与奖赏。自己的儿子回不回家不重要,村民们在他面前一个二个竖起仰慕万分的大拇指比世界上什么东西都高贵得多。虔诚仰望的人们常递烟过来问起他,你那了不起的儿子今年回来没,他总是说最近时局相当吃紧,听说正忙于备战呢,说不定哪天就要真干起来,那牛犊子哪里抽得出身子,别人在一片赞叹之声里对他肃然起敬,他的父亲在那一瞬之间就得到了无限的自豪和满足,仿佛整个天空都是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在扛着。但林震云内心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在他的记忆里,带给父母最为珍贵的礼物竟然是自己穿过的一双军用皮鞋。记得有一年回家,在洗脚的时候,他的父亲盯着他那双里面带毛的皮鞋注目沉思良久,林震云心里算是明白了父亲的想法,临走之前就把它送给父亲作为一种纪念。收到儿子礼物的父亲,其脸上那种喜悦可以说胜过世间任何一朵绚烂的花朵。在三十年军旅生涯里,他寄往家中最大的一笔汇款也没超过一千元,父亲常说自己今年的庄稼收成真好,喂的母猪很争气一年下了好几窝猪崽,再三嘱咐他别往家里寄钱,自己身子骨硬朗得很,担着一百多斤大粪上山莫得任何问题。在父亲临终之际,他匆忙赶回家中,在接过父亲多年省吃俭用下来的两万元巨款,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老人就含笑九泉了。林震云仔细盘算了一下,那些年他寄往家中的汇款加起来顶多也不过两万。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一分未动他的一片孝心。事到如今,每当林震云想起那些催人泪下而崎岖不平之往事,就犹如一把火红的烙铁挨在背上般锥心疼痛。

林家现在能有如此安宁祥和的日子与老祖宗们特别是自己的父母在另一个世界一直荫庇而休戚相关,一大家人包括几位女婿在他的率领之下,分成三排虔诚地跪拜在香火之下,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孙们,今后的路无论走多远,都绝对不能忘记林家自明清三百多年传下来的祖训:做人要踏实和做事要干净。他还强调千万不能忘记祖辈的深恩大德,更不能做出那些离经叛道和有违祖上的事情来。

后来,岳虹花了两天时间来清理了一下各种大大小小的红包、信封与银行卡,有一千多万。人们普遍认为,如果在平时要送点什么给林震云,基于对他的了解,特别是看到他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和刚直不阿的形象,一定会被他严词拒绝和扫地出门,他们深知林书记根本不吃糖衣炮弹这一套。但是,如果在他六十大寿那天送上点什么,那赋予其中的特殊意义就不言而喻了。不是常说礼轻情意重嘛。哪怕他林震云再怎么清高,就算是一朵高山之巅的雪莲呢?毕竟他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要食人间烟火的吧。后来的事实完全证明了他们的大胆冒险是何等的英明之举。因为,林震云觉得这样的走动,不就是一种正常的人情往来吗?他的内心已经认可,并且欣然接受了别人的一番好意,而且嘱咐妻子把那些“礼尚往来”用一个本子逐一登记下来,做到心中有数。也许,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温水煮蛙”吧,不知不觉就失去了知觉。

收到这么多的现金堆放在哪里呢?这可是林震云夫妇没有想到的一种头疼。把它存入银行那肯定是最为愚蠢之举,因为林震云每年要向牂牁省委报告个人有关事项,每一个官员的家庭财产收入便是其中的核心之一。最近几年来,那几个荻花酒专卖店为林家带来了非常可观的收入,岳虹在丈夫的叮嘱之下,甚为谨慎,一分钱也没敢存入她和丈夫的名下。家中这么多现金,长期堆放着肯定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隐蔽之地。

岳虹问兄弟岳华,能否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处僻静之地,房间不用很大,只要周围进出的人足够稀疏。她要把那些让她和丈夫睡不安稳的东西彻底搬出去,放在家里,就好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得提防着它们。自从家里堆放着一百多公斤的几麻袋,她和丈夫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深怕有人在深更半夜敲门而入。

岳华很快回了话,他说在明州市湘江河畔清水湾小区有一套一百平米的二手房,房子不算新,但那里十分雅静,人员往来少,从地下停车场可直达九楼的房间,卖主因工作变动急于处理。岳虹叫兄弟抓紧以他的名义在两天之内过户,她要临时借用一阵来存放点东西。至于具体堆放些什么,她在电话上没有说,其兄弟也不好过问。

岳虹找来许多麻绳与胶布,捆绑得如同小型炸药包,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它们打理完毕,直弄得她的双手酸疼得抬不起来。

拿到房子的产权证之后,岳华迅速找人更换了防盗门,第一时间把钥匙交给了姐姐。岳虹叫他再找两个绝对可靠之人,帮他姐夫那一批非常重要的文献资料搬迁过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只有城里的一些灯光偶尔在闪烁。不知岳华从哪里弄来两个只晓得低头干活而闷不吭声的年轻人,两人干起活来十分利索,像提着几只鸡一样就把东西捻到了车上。在到达那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之后,又迅速跳下车,再把东西捻到了电梯入口处。岳华朝他们挥了挥手,两人非常懂事地离开了。岳虹低声问兄弟,刚才来的是些什么货色的人,岳华说姐姐不必多虑,他们都是自己人,跟着他吃了七八年的饭,一个二个都是聋子和哑巴,平时只会像牛一样的干活,叫姐姐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只有在找房子这件事上,岳华没有让他的姐姐感到一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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