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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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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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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二十五章 踌躇满志成嗟叹

陈一鸣调到明州市轻工业局任常务副局长一年有余,他深知自己的政治前程掌握在岳父大人手中,无需提及什么,唯一的途径是尽力扮好一个令人称心如意的女婿角色。

在一个久雨初晴的下午,明州市委组织部长胡咏怀在电话上向林震云郑重请示:“贤婿陈一鸣实乃青年才俊,老师您看把他放到哪个位置上更合适呢?我觉得轻工业局那个水塘子有点小了,唯恐不利于他施展拳脚啊。”

林震云轻声笑了笑,完全是一副云淡风轻与超脱在外的模样。

“咏怀,你作为组织部长,明州市的干部不就是你手上的一块砖,放在哪里合适你比我更清楚呢。当初把他从下面的县份上调回市里来,主要考虑的是离家近一点,多少腾出一点时间来兼顾一下明华母女俩。不过,既然今天你把话闸子打开了,我倒是觉得嘛,他曾经从事过教育工作,对明州市教育系统相对比较熟悉,虽说教育领域是一个清水衙门,但我觉得即使好钢也要用在刀刃上。不过,我的这个想法也不一定,仅供你这个组织部长参考哟。”

“参考什么呀,老师您说出这样的话不如用鞭子抽我一顿啊。您看问题总是那么独到而精辟,如此看来,我的心中基本有数了。学生一定会遵从您的指示,尽快拟定出一个方案来。”胡咏怀连忙恭敬地回答。

“年轻人嘛,就要让他们多岗位去锻炼一下,俗话说,百炼才能成钢,我们伟大的事业明天还需要人来接班啊。我总有退休的那一天,也有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你也有退休的那一天,也有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你说是不是?咏怀。”

“那倒是,我掐指算了一下,干到六十岁我顶天还有七年。老师作为副部级领导干部可以干到六十五,恰好是七年。当然了,您还有上升的空间,一定能为人民作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还贡献你个头啊,我都是黄泥巴掩埋到脚背上的人了。你是不知道,这个人啊,临近六十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的,血脂血压尿酸血糖没有哪一样箭头符号不往上蹿。浑身腰酸背疼整天不自在,骨头也像散了架一样打不起精神,我都想早点告老还乡回到赤虺河边去,像一个自由自在的渔夫一样,每天拿着一根鱼竿,躺到山坡上去悠闲呢。”

“哦。老师说的那种闲云野鹤般的日子,谁不向往啊。只是我们现在都是身不由己啊。”

“的确,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今天就暂且聊到这儿吧。”林震云说有一个紧急电话打了过来,要先接一下。

陈一鸣戴上副县级官帽刚好四年,明州市对所有的县处级干部进行了综合测评,在德能勤绩廉等多项指标考核中,他总体得了个“B”。由此看来,陈一鸣在明州市轻工业局常务副局长岗位上可谓政绩平平,并无多少可圈可点之处。相反,比较糟糕的一件事,就是明州市一家烟花爆竹厂在凌晨三点发生爆炸,造成一人当场死亡,多人大面积受到烧烫伤的伤亡事故。据官方公布出来的处理结果,仅把那个倒霉的厂长关了黑屋子和轻微处理两个小科长敷衍塞责。另外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一家婚宴酒桌上发生了集体酒精中毒的恶性事件,几百人上吐下泻和叽哩哇啦住进了医院,听说还有两人非常不幸地去见了阎王爷。制造假酒的人自然是罪责难逃,导致倾家荡产和把牢底坐穿也是咎由自取。但明州市轻工业局作为行政主管部门,理应难辞其咎,至少要承担连带责任。陈一鸣作为分管生产与安全的领导竟然没有丝毫影响,依旧在常务副局长位置上稳如泰山。那两件事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简直是风平浪静。

也许是陈一鸣命运较好,或许是有人在暗地里荫庇着他。不久,明州市委召开了常委会,全票通过了陈一鸣提拔到市教育局任局长。他今年才三十七岁,应该是全市最年轻的正县级干部,可谓是明州市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前途无可限量。

陈一鸣局长可谓踌躇满志,春风得意。虽然来自巴蜀偏远的山村,但通过自己的一番奋力拼搏,终于有了如今的出头之日。他心中窃喜,自己也终于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了。他也想过,争取在局长的位置上干它几件像模像样的事情来,别让人老觉得他陈一鸣只是背靠岳父大人吃软饭。他其实是一个自尊心极强之人。

上任伊始第二周的星期一,他觉得那个天空啊比任何时候都格外清爽。为了体现市教育局领导深入基层,深入教育一线,陈一鸣亲自带队到了明州市国家级重点贫困县凯麻县,一所距离县城足有四十公里的偏僻农村中学——凯麻县第十五中学进行调研。实地了解明州市农村中学教师与教育现状,以便为他下一步的教育科学决策提供翔实的政策依据。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四月之初清晨,正是牂牁省明州市草长莺飞与杂花生树的时节。陈一鸣一行二十人在凯麻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和教育局长等人的陪同下,五部大甲虫一样的黑色轿车穿行于深山野岭之中。他们有时盘旋在悬崖边上,有时疾驰在荒无人烟的深谷之中,驱车一百五十多公里五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达凯麻县云寨镇黑桃丫村,即那所中学的藏身之处。黑桃丫村四周峰峦如聚,有着一块得天独厚的山中小坝子。虽然别处已是鲜花怒放的季节,但此处依然能感觉到寒意并未完全褪去。校园里上了年纪的几棵歪脖子桃树,不紧不慢地,好像没有跟上春天的脚步略带羞涩地渐次开放,周边的油菜花恰似少女漫不经心掉在地上的手帕,不规则地被随意点燃着,稀稀疏疏一直伸展到了远处雾气蒙蒙的山脚下。

陈局长轻推车门,右脚刚刚落地,只见一位年轻的女孩如春风拂面而来,带着迷人的笑靥,手捧鲜花低头恭迎着:“陈局长好!陈局长辛苦了!”她的声音仿若一串清脆的风铃飘洒在山间小路上。瞬间,陈一鸣感到一阵酥麻的电流穿过全身,他仿佛站在了洁白的云层之上,慌忙接过花束连声说:“谢谢!谢谢!”他觉得面前的女孩似曾相识,真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怎么那般面熟和亲切啊,但他无论如何是想不起了。不过,他的心头猛然之间咯噔了一下,不禁自问:这位女孩难道认识自己?

凯麻县十五中的丁校长是一名清瘦的老头,临近退休,虽然头上已经完全荒芜,但整个人看起来蛮精神的,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地神采飞扬地蹦跳在队伍前面,介绍着这所鲜为人知的农村中学历史和现状。他说凯麻十五中现有教师三十多人,在校生600多名,别看这所小小的山村初级中学,每年要向县城重点高中凯麻县一中输送二十多名优秀学子,从这所中学走出去的还有几个走进了国内一流大学。他叫苦目前困难重重,教师待遇低,连起码的住处都谈不上,有几个年轻老师至今仍然租住附近的农户家里。学校根本留不住人,大多是刚来几年,等稍微有了点教学经验和成绩就卷起铺盖走人了。丁校长说自己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揣着高中毕业证回到家乡黑桃丫村,一干就是四十年,有几次凯麻县将所有学校进行整合,要集中办学,这所乡村中学差点熄火了。周围几百个学生每天要跑到十多公里外的云寨镇上去上课,在严寒之中双脚长满了冻疮,他于心不忍啊。在他的不断争取和苦苦哀求之下,学校才最终保留了下来。他的家就在学校一里之地,丁校长用右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冒着炊烟的民居。他说自己的爱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在农忙季节,还可以帮家里干点活路。丁校长还说有几次上面有意调他到镇上或县城中学,却被他婉言谢绝了,他担心自己走后学校将被撤掉,那些年轻人早就盼着回到镇上或城里,可惜找不到硬扎的关系。虽然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无情地留下了一些纵横密布的沧桑,头顶光亮得日月可鉴,眼窝深陷,但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满满的自豪感和成就感,在介绍起黑桃丫村的十五中来,就像自己的亲身闺女一样,口若悬河和滔滔不绝,总是饱含着恋恋不舍的无限深情。丁校长无比兴奋,他说这么多年来,黑桃丫村是第一次迎来陈局长么大的领导,记忆中凯麻县教育局的副局长来过,不过已是土地下放那年的事了。他发自内心地感谢上级部门开始对教育工作的高度重视,特别是陈局长上任伊始就亲临偏僻遥远的山村,他在这里坚守四十年值了,终于等来了他。他为黑桃丫村的老百姓感到万分荣幸!

陈局长一直在认真倾听丁校长的介绍,在不经意间转身发现献花的那个女孩还跟在自己身边。刚才那只是一霎之间,并没有看清那位姑娘的全身模样,他这才真正而清晰地发现:在如此深山之中,居然有着一位神仙般的女子坠落凡尘。

只见那女孩面若春桃般娇羞,一对酒窝若隐若现。眉似远山,肩若削成,一双眼神仿佛惊鹿突至,怅然若失。四月的阳光从碧蓝如洗的天空飘洒下来,女孩如瀑的青丝熠熠生辉,恰似微风之中的翠柳低垂。一件粉红色的毛衣好像要刻意掩饰住丰满的前胸,一条灰蓝色的牛仔裤紧紧裹住青春靓丽的酮体,脚蹬一双雪白的运动鞋。这哪里是一个乡村教师的身份呢,简直是一位绝美佳人从天而降。陈一鸣局长完全惊呆了。

“陈局长。陈局长。”丁校长发现陈局长已经完全走了神。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去年牂牁大学毕业分配到我们学校的特岗教师,名叫陈梨。”丁校长带着满脸的歉意连忙解释。

“哦、哦!”陈局长好像从遥远的梦中苏醒了过来,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点失态了。

“这样吧,丁校长,你这里有会议室没?我们召开一个座谈会,我要当面听听老师们的意见和想法,你看如何?”陈局长很聪明,慌忙转移了一个话题。

“陈局长,会议室倒是有,只是,只是有点简陋哟。”

“没事,没事,不要紧。我们下来不是来享清福的,关键是要了解到农村中学的真实情况,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十五中会议室的确有点偏小,顶多能装下三十多个人。会议室刚刚被清扫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尘土味,四周摆满了学生上课用的小凳子,有几颗凳子只有三只脚。很显然那些小凳子也是学生放学之后才搬进去的。看来,丁校长对召开座谈会早已有所准备。

小小的会议室被挤得水泄不通,学校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来了,大家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谁平时能见到明州市教育局的大领导啊,为了太阳底下最崇高的事业,他们都希望把自己最重要的话语表达出来。

老师们情绪高昂、争先恐后,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倾诉机会。的确,三十多号人,大大小小也有那么多领导在场,在以往,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些小米虾讲话了,真是机会难得啊!

陈局长把办公室主任叫过来嘀咕了两句,嘱咐他务必认真做好会议记录,把老师们的每一条意见都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他站起来声情并茂地抚慰着大家不要着急,坛子喂猪,一个一个慢慢表达出来,市教育局绝对不会漏掉任何一条好的意见和建议。老师们提得最多的是学校没有一个铺床的地方,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食堂,连早餐也没地方吃。当然了,还有工资待遇低,没有计算机教室和语音室等等。陈局长听到了气头上,心中鬼火直冒,本来他是一个很有教养之人,也忍不住冒出来一句国骂:“他娘的,你们下面在搞些什么东东,都什么年代了,一个教师连基本的住宿都没有,成何体统?又如何让老师安心去上好课?”他带着质问的口气转向凯麻县教育局冯局长,目光中满是责备之意。冯局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把目光投向分管教育的王副县长,王副县长脸上顿时青筋暴跳,说老子不是给了你一笔教师宿舍专用款吗?冯局长的脸顿时鼓胀得像一只发情的青蛙般通红,说那个钱还没到账就被县城的几所直属中学分了个精光,十五中嘛,实在是山高路远了点,常言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冯局长乘机站起来秀了个孔乙己叫穷,说凯麻县六十多所中小学,去年县财政拨出的区区五百万能顶什么卯用啊,那简直是杯水车薪,说真不多不多也!

不知当天的安排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之中,陈梨老师在会场转来转去的给大家倒水,每当走到陈一鸣身边的时候,她身上焕发出的那种青春女孩子特有的迷人气息,以及飘忽不定的一种淡淡茉莉幽香,熏得陈局长早已是如坠云雾之中,心猿意马了。这是陈一鸣第一次对妻子以外的异性如此痴迷和怀抱一片深情。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从一开始见到这个女孩,他就有些魂不守舍,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村丫头,居然会在他的内心深处掀起滔天滚滚的巨浪,这是他之前始料未及的。

老师们群情激奋,陈一鸣局长听得浑身发冷,双眉紧锁,双手打颤。不过他也是经历了些世面的人,为了稳住场面,同时也给自己多少留点面子和一个台阶下,拍着胸脯当场把一句话扔在地上,至于十五中教师目前没有住宿的事,请凯麻县在近期之内就抓紧解决,争取在半年后让老师们有一个休憩的场所。王副县长听得目瞪口呆,用万分无奈的表情望着陈局长,那意思很明了,即凯麻县正在等着您陈局长大笔一挥,来一笔专款专用呢。陈局长只是意味深长地向他点了一下头,并没有作出明确表态。最后,他三言两语进行了总结,但显得有些凌乱,一点也没有逻辑与前瞻性,也没有体现出他以往讲话的真正水平。他说老师们今天提的意见非常好,也很具有现实意义。他算是终于听到了底层农村教师的心声,也实地了解到了明州市基层教育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况。这次调研的成果十分丰硕,也难能可贵。至于提到的其他问题嘛,他回去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明州市教育局在关系到祖国和民族未来发展的教育大计上绝不含糊,一以贯之,将逐条整改落实到位。陈局长话音未落,会议室内的掌声如一串鞭炮隆隆响起,吓得校园里那棵柏杨树上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赶快冲天而去。

为了更深入了解农村中学的具体生活状况,体现深入基层与教师们同甘共苦,打成一片,陈局长决定晚上就在凯麻县第十五中学食堂用餐。

他这一不假思索而轻率的决定,可把丁校长吓得不轻,真如泰山压顶,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准备,在荒山野岭之地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陈局长这么大的领导呢?这下彻底让他为难了,况且是有着二三十人的大队人马呢。

“丁校长,不必客气拘礼,我们就吃地地道道的农家菜,就和老师们一样。”

“那---那这个,如何是好?怎么行呢?”丁校长羞愧得语无伦次。

“陈局长,咱们就不要为难丁校长了,毕竟这个地方离云寨镇上还远,连白菜萝卜都买不到,在这里用餐实在是让丁校长勉为其难了。”王副县长急忙上前替丁校长解围。

“有何不妥?我本人就是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今天这里有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哪怕树根和树皮都行,我想只要我能吃得下去大家也能吃得下去!”陈一鸣用眼光扫了扫惊慌失措的队伍。大家连连点头表示完全赞许。

“我看就这么定了。”陈局长说话掷地有声,在这个问题上他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王副县长把丁校长叫到一边去,略显无奈地对他耳语了几句。

丁校长连忙叫小陈、小苟、小冉等几个老师聚拢过来,吩咐他们赶快去准备一些什么。他同时把一个四十多岁满面络腮胡子的人叫了过去,轻声嘀咕了几句,看得出那人应该是十五中食堂的负责人,只见络腮胡子忧心忡忡而面露难色,说叫他去找猪不是问题,关键是票子从何而来。丁校长说下个月从每位老师的工资中扣除两百元不就解决了。络腮胡子说我的丁校长啊您说一句话倒是比放响屁还轻松,这个月都去了大半连上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有到位呢。丁校长微怒着瞪了他一眼,说真他娘的是一个死脑筋,国家早晚给你龟儿子少下了。络腮胡子听后不再啰嗦,非常识趣地迅速转身,随着一阵摩托车刺耳的轰鸣声扬长而去。

陈局长说才下午三点过,离吃饭时间还早得很呢,不如到周边农村走一走,看看凯麻县新农村建设情况,咱们过一会再来。丁校长安排陈梨老师给领导们做一下临时导游,说那姑娘对家乡云寨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满面络腮胡子的人不一会又骑着摩托车一阵风似的回来了。他大口喘着粗气向丁校长汇报:说事情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办妥了,在农户刘老爹家谈妥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黑猪,那背时瘟从小猪仔的时候起,就一直喂的是山坡上的野菜和山泉水,总共要六千多元,反复给刘老爹打了招呼,说上面来了比云寨的天还要大的领导,叫他下午找人先把猪宰了,火速抬到学校来,不得有半点闪失。刘老爹眯着眼问了钞票的事,我说这么大一个十五中,什么时候给你老人家少下一分钱了,我拿了自己的清白人格给他作了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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