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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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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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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三十三章 手足之情染尘埃

黄昏时分,明州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麻风细雨来。岳华提着一大包从澳洲进口的榴莲、山竹、莲雾等热带水果跑到了姐姐家。

“明天的日头难道真要从西边钻出来?你这盏从不省油的灯怎么也知礼仪了。”岳虹带着一种调侃之口吻,“有什么屁就赶快放了走人吧。”

在姐姐面前,岳华是那种一根肠子可以捅到底的人,并没有多少弯弯拐拐。岳虹从他十岁起就一直带在身边,对他的了解比自己的十根手指头还要清楚。林震云说晚上有一个会还没回来。

岳华习惯性斜靠在那厚如牛皮般的褐色沙发上,慢悠悠地摸出烟来,岳虹无意之中瞟了他一眼,他只好把它慢腾腾放回了衣袋。他知道姐姐一向反感烟味,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自己有一个拜把子兄弟张劲松,是可以拿命交的那种,现任明州市投资促进局的副局长。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投资管理专业科班出身,其舅舅是国内地产行业排名前三甲的金马集团老总马自强,也是目前明州市正在着手招商引资的重要人物。张劲松任副县级干部五年有余,刚入不惑之年,正是人生建功立业的黄金时期,他本人很想为明州的招商引资有所作为,但苦于自己在班子成员里排名靠后。该局老大莫文武已年过五十九,即将滚蛋,那人从部队转业就好比“座山雕”一般稳坐在那个位置上十年多,做事力求四平八稳,根本不带一点闯劲,何谈改革创新精神?以至于明州的招商引资工作多年来裹步不前而犹如茅厕之水。不过,听说此人很会来事,特别喜好舔上面之人的屁股,只要上级领导中意,就是树上的一只鸟儿,他也能把它诓骗下来。而且,他对厚黑学精神钻研得非常透彻,在黑白两道皆是混得风生水起。因此,历届领导对他的认可度都很高,说那个局长位置非他莫属,别人恐怕难以堪当重任。人说撼山易,要想撼动他莫文武比登天还难。张兄弟理论水平高,很有改革创新头脑,也具有主动担当精神,但在重大事项决策上,却苦于没有话语权。他过去也提出过一些金点子,但在局长办公会上却莫名被枪毙了。如果能把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弄成一把手,有了他舅舅金马集团那层特殊关系,从而借助其强有力的杠杆,明州的招商引资工作必将迎来一个繁花盛开的春天。今后果真成就了什么惊天伟业,归根结底,还不都是咱们姐夫在明州指点江山的大手笔吗?岳华在极其自然之中给姐夫林震云戴了一顶高帽子,同时极力抬高了姐姐,称她也是一个具有开阔视野之人,一向阅历丰富而通达事理,对社会人生的洞察十分精准而深刻。如果她能把这一重大信息透露一点给姐夫,当然了,那得在一个非常巧妙的时机,轻飘飘吹上一阵枕头风,让他在非常曼妙的情况下,得以知晓这一情报。别看岳华表面上是一个大老粗,但他毕竟在风云诡谲的江湖闯荡多年,加上前面狠狠摔了两个大跟斗,说话不再像从前那般冒失和莽撞,以往那些沾染上的江湖不良习气,已大有改观,在言辞上也懂得了什么叫艺术性。他也深知姐姐自视清高,一向自诩心中深藏十里荷花,且像一只骄傲的大孔雀一样极力呵护着姐夫身上的光鲜羽毛,深怕淋湿半点。如果他来一个抬着竹竿见巷子,开口就请林震云提拔张劲松之事,依照岳虹一贯的烈性炸药脾气,一定会把他这个不知青红皂白的小兄弟喷得狗血淋头,甚而立马轰出门去。

岳华在一旁像一只笼子里自作多情的鹦鹉叽里呱啦磕唠了半天,岳虹拽着头在电暖炉上一副似听非听之模样,然而,她始终一言未发。只见其双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好像进入了梦乡。猛然间,她抬起头来晃了晃亮晶晶的手表,说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自己没有午休,她想早点去洗漱。岳华本来还想继续鼓捣张劲松的特别能事,见自己姐姐一脸的倦怠,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唠叨下去。他只好轻啜了一口早已见底的茶杯,站起身来向她辞别,却不小心踩到了脚边一只布偶黑猫的尾巴,那猫登时发出一声凄冽的尖叫,像离弦之箭一般蹦走了,把岳虹顿时惊得睡意全无,厉声责怪“讨嫌鬼”怎么不长眼睛呢,竟然把小心肝“黑莉”给惹着了。岳华连忙满面堆笑地赔罪,说真是千不该万不该惹到您的小祖宗了,他迅速转到姐姐身后,帮她揉了揉有点僵硬的双肩,像小时候犯了错误似的撒起娇来:当姐的为兄弟之事操心一辈子,如果哪一天地球爆炸了,自己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岳虹说你尽说些不吉犯凶之浑话,难道就不能让我舒心一刻啊,只要你这个淘气包少去惹麻烦就算阿弥陀佛了。他说姐姐今天既然有点困了,那就早点休息吧,改天请她和姐夫品尝明州新开的一家金枪鱼海鲜,听说生意异常火爆。岳华出门之时,雨雾更大了,岳虹轻声叮嘱他慢点回去,其头脑中忽然闪现前几日看到过的惨烈一幕——

就在前不久,明州市发生了一起非常离奇的交通事故。一位女司机像被鬼牵走了魂魄一样,居然把宝马越野车开到了人行道上横冲直撞,把出来散步的一家三口撞得人仰马翻,造成年轻夫妻脑浆崩裂而当场死于非命,以及十岁的儿子重伤昏迷,如今那孩子仍在明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ICU病房没有苏醒过来。岳虹正好从荻花酒专卖店回来打那里经过,她亲眼目睹了白浆洒满一地的凄厉惨相,回家连一口饭也未曾吃下去,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而心惊肉跳。街上的人们众说纷纭,有的说那个女司机当天喝醉了,其后座上有一对刚入幼稚园的双胞胎,老公是开煤矿的老板,家中堆满了钞票。有的说那女人因为感情受挫,男人在外面找了小的,为情所困而借机发泄和报复社会;有的说那女人独自投资开了一家公司,但血本无归倒闭了,债主每天找上门来,其在走投无路之下,所以才——也有的说那女人本来就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有时好人一个,有时装疯卖傻,家里根本就不应该让一个疯婆娘把车开出来惹祸------等等。不管她是什么动机或者一种什么样的病态心理,造成两人当场死亡和一人重伤的悲剧已无可挽回。也无论什么原因,那个女人早已悔恨得痛不欲生,跪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哀嚎,一直等到闻讯而来的警察把她带走,没有半点争辩和肇事之后妄图逃逸之迹象。反正,官方现在还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定论。

是啊,一家三口在路上好端端的招惹谁了?鲜活的两条生命瞬间就灰飞烟灭,对一个家庭真是灭顶之灾。在彻底清闲下来之后,透过一些鲜活的事例,岳虹对人生也作了认真的梳理和思考,渐渐地,她也开始相信“易经”而变得有点宿命论了。认为人的一生贫富贵贱和生老病死也许上天早已注定,有的人无论怎么勤勉聪慧和拼尽全力,甚至比别人付出了十倍的代价,甚或颠沛流离一生也不一定能填饱肚子。在钻进黄土之前,甚至还背了满屁股的债。而有的人根本不用付出什么,就凭祖上扔给他的宏伟基业,或者随便打拼几年,时来运转去买一个彩票也能中个大奖,就永远吃穿不愁。另外,她也逐渐领悟到:人的一生不过是三节之荻草,一辈子真不知哪节是好呢。在她所有的顿悟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开始意识到一个人过好当下每一秒才是最明智的抉择。

一个礼拜过后,时值中午时分,岳华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安排晚餐,他想早点把那天说的话兑现了,免得当姐的说他整天只会耍嘴皮子,就像迎接外国元首一样尽放些空炮。岳虹说过一会问问他的姐夫,听说他最近特别忙,连晚上都很少回家,一天要转战好几个大会。

岳华和他的那个拜把子兄弟张劲松泡在一家茶楼里,一直等不到姐姐的回音,但他又不好再次催促。他知道姐姐的脾性,若把她逼急了反会遭到断然拒绝,此事得悠着点来。下午三点钟,两人就直接把那家金枪鱼最大的“999”包房预订下来,再晚点就只能坐在嘈杂的大厅。岳华给姐姐发了一条信息,问她情况如何,岳虹没有回他。过了一阵,他忍不住又发了一条信息,说包房已订好,岳虹还是没有理他。

直到下午六点,醉酒的落日斜挂在了大娄山脉的最高峰,岳虹才慢腾腾地回电:京城突然飞来两位环保方面的权威专家,其中一人是什么工程院院士,另一人是共和国“长江”学者,两位专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明州市即将到来的环保达标考核具有举足轻重的一票否决权,你姐夫说晚上不去见个面喝两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荻花酒蜚声海内外已是多年,当然了,前面说过,很多人驾临明州,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缘由就是慕荻花酒之名而来。岳华说喊了外甥女月华,要不咱们今天先预演一下,等姐夫哪天有空了,再隆重邀请他出山。

岳虹心想女儿最近情绪甚为低落,能够把她约出来走一走也无所不可。月华这段时间很少回家,岳虹也正在生她的闷气。正好,在外面吃饭人多,或许可以开通一下她那不怎么开窍的木脑瓜。

“唉,好吧。”岳虹轻叹了一声说,“那我在家等着你。”岳华喜上眉梢,立即驱车前往。

明州市著名的“蓝色妖姬”金枪鱼海鲜店位于南江大街119号,总共有三层,在装修上极尽奢华,听说是一位颇具经济实力和战略眼光的老总投资的。所有的金枪鱼均来源于南太平洋的深海之中,它们从出海之后通过空运直达明州市,不存在任何中转,每一条金枪鱼在倾倒出来之时都是活蹦乱跳般新鲜,好像到了另外一个梦幻般的星球而兴奋不已。那些舌尖极其挑剔的食客,听说要至少排三个小时的队才能尝上一口,也无不趋之若鹜。那些从大洋深处远道而来的珍稀佳肴尽管在价格上实在不菲,极其昂贵的蓝鳍金枪鱼从几百卖到上千元一斤,也尽管牂牁省明州市的经济并不十分发达,每年在共和国地级市GDP排名中处于明显的下游,但人们在满足味蕾方面则显得格外阔绰而毫不吝啬。

岳华驾着他的顶配路虎接到外甥女,然后再绕道姐姐家门口。直到晚上七点半,他们把车子停在了负一层,乘电梯直达四楼“999”包房。一进房间,岳虹就颇感惊讶,足够十余人就餐的豪华大房间里坐着寥若星辰般的三个男人,他们瞬间从沙发上齐刷刷地弹跳起来,对她报以满面的笑容和热烈的掌声。大圆桌上的砂锅里早已是热气腾腾,那些来自海洋深处的“宠儿”正以另一种特别盛情的“死亡之舞”欢迎尊贵客人的到来。岳虹脱下外套,岳华赶紧接住把它挂在了边上。等大家都入座后,岳华挨着姐姐分别作了介绍,其中坐在正对面那个架着一副蓝色镜框而鼻梁矮塌的就是明州市投资促进局的张劲松副局长。

张劲松可谓极尽谄媚之能事,说能见到至尊的岳大姐真乃自己三生有幸,一再恳请她原谅自己的冒昧惊扰,请她出来吃一个便饭真是过余仓促而不成敬意,等林书记下次有空了一定好好弥补。他说今晚的金枪鱼是一个月之前就交了定金,听酒店的人吹嘘有好几百公斤,是一种特别名贵而有别于一般的蓝鳍金枪鱼。岳虹对金枪鱼的价格并没有多少明确的概念,她倒是听说过这种鱼极不寻常,对体重超过一百公斤以上蓝鳍金枪鱼的骇人天价更是闻所未闻,不过,她的心头还是咯噔了一下。岳华说让兄弟如此破费实在是过意不去,张劲松说你我兄弟一场说这种话就生疏了嘛,咱们能把岳大姐请出来,花点小钱算什么毛事啊,那是她给我张某的天大面子呢。岳虹说既然你和岳华是拜把子,也就是自家人了,自家人就没有必要如此铺张浪费,你就在路边随便找一个小馆子吵两个家常菜不就得了。

岳虹说的这个话倒是一个大实话,也是一种大实情,她一向不喜欢去那些奢华的高档酒店,在吃的方面的确没有多少考究。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也许与从前经济方面不是十分优渥有着很大的关系。当然,更为主要的还是她几十年清贫的教师身份在骨子里深埋着的某些东西。尽管如今她贵为万人景仰的明州市委书记夫人,也即使林家现在拥有好几家荻花酒专卖店,与过去相比,在经济层面已经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今天受到如此高规格而隆重的礼遇,她的内心还是有着一种受宠若惊的虚荣与满足,也许,这正是每一个女人与生俱来深藏心底的一份美好期待:期盼得到他人跪献鲜花的天性。

作为未经世事的年轻姑娘,林月华更是极少来到如此奢靡之地,一种拘谨和腼腆油然而生。张劲松见此情景,迅速掏出苹果手机叫自己的亲妹子在十分钟之内火速赶到,那女孩在电话上深感莫名其妙,急问是啥子烧房子救火之事啊,他略带慎怒地吼道:“叫你立马赶过来,哪来那么多废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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