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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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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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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四十二章 攀龙附骥成常情

林家搬到较为隐秘的林泉别苑之后,去那里的人反而明显增多。

不知那些人在极短的时间又如何知晓的,且一个二个都显得轻车熟路。在见到林书记的刹那之间,彷佛失散多年的游子疾步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双手兴奋难抑甚或喜极而泣。绝大多数人选择的时机几乎都是晚上八点半左右,他们找了一个十分精巧而极其温柔的借口,说自己最近出了一趟远差,或者在林书记的亲自关怀之下有幸出了一回国门,顺便捎带了一点当地的历史文化产品或者土特产之类的话。然而,他们大包小包提进林府的,与之前所举的美丽幌子大相径庭,最重要的礼物却是一件或者几件上了年份而价值不菲的荻花酒,甚而在形形色色的水果之下掩藏着一个即将撑破的灰褐色袋子,里面则是用塑料胶圈缠裹着的一捆捆崭新钞票。

要是在几年之前,毫无疑问,岳虹定会把那些沾满铜臭的东西当着来客之面扔到门外的澄江里去喂鱼,然后把门“嘭”地一声关上。然而,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不再是年轻时的火爆脾气。记得,林震云刚回明州之时,要是有人胆敢往家里送一点东西,不管是生人还是熟人,岳虹当场发作不给对方任何台阶与好脸色是常有之事,客人往往是在一阵惊恐之余非常识趣地知难而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仔细思量了一番,转而站在了拜访者的角度思考起问题来。也许,别人煞费苦心或者不辞辛劳地登门拜访,仅仅是怀抱着对丈夫的一份深深敬意,或者单纯地发自内心的一片感激之情呢。也许,林震云的确是在关键时刻拉了别人一把或者在原则范围之内给予了他们适当的关怀,人嘛,都是有感情的高等动物,谁都不是生活在一个真空的瓶子里,在一向注重礼尚往来的人情社会,提来提去不就是人之常情。换作自己,到别人家去,两手空空那还真是过意不去呢。再说了,总不至于伸手去打笑脸相迎之人吧。令人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对过去一些反应过激的做法,居然感到了一丝不可理喻的内疚。

自从经营荻花酒专卖店以来,林家在经济上可以说是昂首阔步前进,岳虹在穿着方面也在悄然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要是在以前,一件衣服只要没有什么破损或者看上去并不十分陈旧,她可以继续从柜子里翻出来穿在身上。然而现在,明显的不一样了。即使女儿们抽不出什么时间来陪她逛街,岳虹一个人也是每隔几天就要去逛逛明州市处于繁华街道的那几家著名的服装店,并且每一次绝不会空手而归。她总是拎着几大包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的各种新颖款式的服饰回来,独自坐在院子里的亭子边或者桂花树下,让凉爽之风拂去所有的疲惫之后,她才慢悠悠地走进去。或者在大街上实在走不动了,干脆叫女儿们开车去接她回家。这些无声无息的变化,让她的女儿们也感到十分惊讶,现在的母亲与那个曾经无数次教导子女们要从朴素简约出发的形象简直是判若两人。过去,她常对子女们说,无论今后生活条件变得多么的优越,无论你们的爸爸地位有多高,绝不能丢掉军人家庭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如今,即使家里拥有一间三十多平米的整整两排柜子作为自己完全独立的衣橱,在她看来,依然是拥挤不堪,其间再也塞不进去一件哪怕很薄的衬衫。在每一个清晨,她常常因为沒有一件比较得体的衣服穿出门去而深陷惆怅之中,这种令人非常费解的畸形心态与她青春年华早已远逝的臃肿身材极不相称。所有这一切的转变,作为丈夫的林震云可能由于工作繁忙的原因毫无察觉,连彻底清闲下来的岳虹本人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可是曾经获得过牂牁省“特级教师”等家喻户晓和如雷贯耳的名声。

林震云骨子里的种种悄然转变,也不知从什么时候渐渐开始的,他自己真是毫无知情。他可是在战场上沐浴过无数次枪林弹雨的战斗英雄,那些弹片曾经留在身上的几处伤疤,至今依然清晰可见。就在前不久,在万众瞩目的人民大会堂里,他还得到了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和授予共和国英雄勋章。在很多次的会议或者酒席之上,他也曾对下面的人庄严而豪迈表达过自己“会当凌绝顶”般姿态:自己是一个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之人,余生为民众服务是最崇高而神圣的使命。什么狗东西的财富、名誉和地位,在他看来,算个鸟卵啊,真他娘的一切都是浮云。生命最终不过是一片叶子随风飘零。

牂牁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吴秀岩升任省委副书记已过一月。作为比较亲密的同僚与下属关系,林震云还没有亲自跑一趟华阳,他倒是给吴秀岩发了一条情深义重的短信。在信息发出之前,他转发给了妻子,请她帮忙把一下文字关。在明州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地盘上,尽管他有着绝对的权威和崇高的社会地位而居高临下,但在文字水平方面不得不向中文系出身的妻子低头,这一点无论如何他得服气。妻子总是说他们官场中人说话就是一坛老酸菜,一句话能讲清楚的东西,非得唱一首山路十八弯。她把丈夫编辑好的大半页文字挥起斧头砍去一半,只剩下言简意赅的筋骨之语,但第一次的斧正让他并未完全接受。觉得妻子并没有把他处于什么样的角色完全摆放进去,在情感与语气上显得过于生硬和直截了当一点。但是,这并不能归因于她的写作水平不到火候,实乃岳虹为一介书生哪里能够吃透官场之中的精髓与险恶境地。对于他们那一类高级别的官员,在遣词造句方面的每一个字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蹦出口的一个瓜子壳,一再的委婉、含蓄和谦恭是必备的基本素养。其次,反复推敲和琢磨再三那也是必须经过的一番脑力劳动。更不能粗枝大叶和口无遮拦地犯下什么大忌,要是因为用语失当甚或言语不够谦卑而有所冒犯,则往往会弄巧成拙,铸成与自己的初衷适得其反的大错。更为糟糕的是,给彼此良好的关系带来严重的不利影响。记得,在刚回到明州之时,林震云在这方面是有着深刻的经验和教训的,这与他出生在大江奔流边的瓜娃子厚道本性和三十年军营熔炉锻造的刚正不阿的秉性休戚相关。关于这一点,董明升也曾在过去的工作中善意地提醒过他。

林震云上次去拜访吴秀岩,还是在他走马上任市委书记不久。当时为了感激吴部长的大力举荐与一番美言,他带了一张银行卡到省委大楼,在卡的背面写着“6个8”的原始密码,里面存着一百万。林震云说本想请吴大哥到一僻静之处叙旧品茶,但自己老是在省委大院里晃来晃去有诸多不便,再三恳请他体谅自己的思虑欠周。

“林弟何必如此拘礼,于自己而言,实为本身职责所在,不就是一个顺水推舟而已。”吴秀岩缓缓接过林震云甚为恭敬地递过去的银行卡,就像一片窗外的枫叶随意飘落在了他的肩上,只见他一副迎立船头而饱经风霜的模样说,“自己转战各地几十年,最为欣赏林弟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豪气干云的真君子脾性,初次见面就觉得彼此十分投缘,以兄弟相待就好,不要弄生分了。”明显看得出,吴秀岩为人比较坦荡,他说这人与人之间啊,一旦动了真感情,其实是否在一起品茶叙旧并不十分重要了。

林震云在电话上与吴秀岩再次约好了时间,明天上午十点半,吴秀岩会尽量挤出一点空隙来见他,并把省委办公大楼北楼“608房间”发在了他的手机上。

上午十点过一刻钟,林震云从车里钻出来,穿上西装,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领带。他大步流星地朝省委办公大楼北楼的一楼大厅走去,从林震云走路的派头和气势上,新来的警卫毫无质疑地认为他就是那里上班的大领导,还笔直地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作为牂牁省委常委兼明州市委书记,林震云也的确算是大领导了。他想给吴秀岩再打一个电话,确认他是否在办公室,但又觉得即将到了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正当他犹疑之际,已经乘坐电梯来到了608号房间外面,即吴部长的办公室门口,不,现在得改口叫吴副书记了,林震云的脑子在那一秒猛然清醒转换了过来。在纷繁芜杂的官场上,如果不小心把别人的官衔叫错了,那可犯下了天下之大忌。特别是某人已经高升了,你还大呼小叫他之前的职务,那可是对别人的极不尊重与藐视。心胸开阔之人可能打一个呵呵也就云开雾散了,要是遇到一个鼠肚鸡肠之小人,那可有你的好脸色看了,或者在无意之中结了一颗好果子,今后等着你去用心品尝喽。

吴副书记的房间是半掩着的。林震云轻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回应。此时,一位三十多岁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人听见敲门声疾步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询问他是否求见吴书记,林震云点了点头。那人问他是否有约在先,林震云又轻轻点了点头。年轻人说请稍等片刻,然后轻推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轻敲了一下里面微闭的房间。原来外面这个房间是用作等候室,

“进来。”声音显得异常地潮湿而沉闷,好似从遥远的地狱深处传来。

“吴书记、有人说要拜见您。”年轻人声音很轻,只是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哦、应该是林书记到了,请他进来吧。”

“请进。林书记”年轻人笔直地立在门口,并向林震云伸出恭请的右手。

“吴书记,见您一面不容易啊,省委大院可谓戒备森严。”林震云疾步上前握住吴秀岩。

“我的林老弟呀,此话怎讲?”

“省委大院不是路边的农贸市场,不至于谁想抱只鸡都可以闯进来吧。如今您也跻身省委常委了,上次两位主要领导还说在大院里给您也安放一张桌子。此事经请示上面,最后回复地州市委书记兼任省委常委的,其主要办公地点在所属地,在省委另设办公场所目前没有先例。”

“是吗?感谢省委主要领导思虑缜密。其实设不设办公室并不重要,

再说了,摆一张桌子在这里也是极大的资源闲置。上面的决定我举双手赞同。”

吴秀岩握着林震云到对面宽大的棕褐色沙发上坐下来。

林震云虽然成功跻身了牂牁省委常委,但目前排在十三名常委的倒数第二位,仅在省军区司令员之前。

刚才那个年轻人托着盘子端了一杯茶进来,轻放在林震云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他走过去把吴书记的杯子打开加上水,并把它从办公桌移到了茶几上。

“恭喜兄台荣升省委副书记!”

“恭喜什么呀?这喜从何来?”

吴秀岩摇了摇他那如一条科莫多巨蜥般粗壮的脖颈,打开杯子轻抿了一口,林震云也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跟着轻抿了一小口。

“在省委常委里又前进了两位,您现在是省委三把手了。”

“唉,林老弟。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愚兄今年六十三有余,在副部级岗位上已虚掷光阴十年,如此不堪境况,何日能扶正?何喜之有?”

“唉,这个。在我看来只是时日问题,下一步应该很快了。”

“从青葱岁月二十一岁献身革命工作,四十二年来无不殚精竭虑,似水流年啊。奋斗一生又如何,到头来不也换来个两鬓寒霜。”

“人生如梦啊,早生华发。您也有着搏击长空和壮怀激烈的人生了,难道还有什么憾事?”

林震云记不清历史上哪位著名人物说过那句无限感叹之话,此时借用来聊以自慰。吴秀岩比林震云大不了多少,但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不少。

“您为咱们老百姓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和幸事,他们的心头自有一杆秤,吴书记,您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值得所有人尊敬!”

“哪里,林老弟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留得一世英名了。”

“再说了,如今你乃一方诸侯,福泽明州人民啊。”

“吴书记实在是过谦了,您转战南方几省多年,何尝不是处处留香呢?在您的临别之际,何处不是挥泪夹道相送?”

当听到林震云最后这句溢美之辞,吴秀岩紧皱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一种顿感欣慰与得意之情写在了脸上。他从副厅级干部开始,先后在南方几个省任职,也的的确确为当地人民做了一些看得见的实事。不说那些地方对他有多么的怀念,扪心自问还是对得起自己的那一颗良心。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从地方经济到时政新闻,从中央决策到整体落实,又从国内再到国外,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荻花集团的金仁贵,最后聊到了他生产的驰名品牌——荻花酒。一说到荻花酒,吴书记似乎来了兴趣,他就像旧时代那些老烟枪一样吸了鸦片似的猛提起了精神。林震云给他作出保证,说下次一定把那个小金带到省委大院来见他。反正没有外人在,两人又互相吹捧了一番。吴秀岩的秘书轻轻敲门,说中午的饭点时间到了,吴秀岩内心明白今天两人聊得够多了,这个时候收住话题正好。站起来用手势邀请林震云下楼去吃饭。

明亮而宽敞的电梯里正好只有他们两人,林震云抓住这一难得的时机,用力握住吴秀岩肥壮如猪蹄的右手,把事先摸出来的银行卡硬塞到他的手心里,说是请吴兄喝一杯酒,以表愚弟的一番恭喜之意。吴秀岩哪里能够再次收下他的厚礼,免不了推让一番,林震云一再坚持,吴秀岩说林老弟怎么是如此情义笃厚和披肝沥胆之人,无不让人在巴山夜雨之地感到一种三冬之暖。看得出,他是被林震云的又一片赤诚打动了,只好摇了摇头显得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那张银行卡上仍然写着“6个8”的密码,只是没有标注卡里面的三十万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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