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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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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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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二十一章 迷人不过烟火气

听那些知情人讲,林震云市长一向自视清高,目光如炬,即使有一只飞蛾从他面前掠过,也难逃他敏锐的眼光。他常常拒人于八千里之外,几十年练就的一副“绝世武功”与“百毒不侵”的金刚之身,外人很难走近其内心深处。

上次,金仁贵有幸请到林震云去赤虺河边上的庄园短暂的煮茶相谈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接近林震云这条赤虺河之中的大鳄,从而快速提升两人之间的关系。然而,让他深感困惑和束手无策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想出一个比较稳妥的万全之策来。他深知,任何鲁莽与轻率的举动都将适得其反,甚而前功尽弃,他不会轻易放弃之前费尽大量心血与努力创造的难得时机,他进行了一番精心构思。通过自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林震云,觉得与之交谈并无外界传言的那般神秘莫测,以及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并且,他也无某些官员的装腔作势与故弄玄虚。也许,通过一条非常规的曲径甚而可以逐步通幽。

在一个秋雨迷蒙的午后,金仁贵准时在下午的上班时间点抵达了明州市政府大楼。他通过林震云身边的杨秘书给自己捎带了一句话:自己有非常重大之事向林市长作当面汇报。

杨秘书安排他在市长办公室对面宽敞的接待室里稍微坐一会。金仁贵拿着当天的牂牁日报和明州都市报等一大堆报纸,翻来覆去地认真看了好几遍,喝了三个多小时毫无清茶芳香的犹如番泻叶般的市政府接待茶。那天下午,蓝色星球上长了眼睛的物种都能清晰看见,林震云真是一个务实的大忙人,作为市长那沉甸甸的饭碗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端得起的。金仁贵亲眼目睹那些人一个个的精气十足而满面春风般敲门进去,又一个个的垂头丧气地夹着尾巴如霜打的茄子般走出来。那天的茶一直喝得他嘴巴都开始起水泡了,多年养成的午睡习惯因忙于赶路而导致哈欠连天,在那三个小时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他的尿包超乎寻常地胀得十分厉害以致接连跑了三趟卫生间。金仁贵在暗地里在思忖着,也许,为人一向谨慎而机敏的林震云早已猜透了他的那点小心思,所以才一直故意拖延避而不见他呢。或者,林震云是有意让他多坐一会冷板凳,让他好好反思一番前面在接待安排上的不妥之处。金仁贵深感后悔而自责起来,也许,那次根本就不应该把林震云请到自己的庄园里,让他当时看得心惊肉跳,让他感到心神迷茫,让他觉得你金仁贵凭什么占有那么多的财富,有什么通天的真本事拥有那一片广阔的天地呢?

正当金仁贵处于一片悔恨与茫然交织之中,放在他面前的那壶满满的茶水只剩下最后几张叶子黏糊在壶底,杨秘书总算没有忘记还有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接待室里喝闷茶的事,带着像刚死了爹娘般的表情走进来轻声对他说:“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金仁贵像被针扎了屁股一般猛地腾起来,迅速整理了一下稍显皱褶的衣服和有点歪斜的领带。他轻敲林市长那半虚掩着的门,里面传来十分熟悉又异常生硬的“进来”之声——

“打扰您了,林市长。在您百忙之中,实在是有点冒昧,还望您见谅。”

林市长漠然地站起来伸出右手,金仁贵急忙快步上前用双手紧紧握住。林震云抽出手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金仁贵先坐下,有话慢慢说出来。

林震云转身打开柜子,取出一盒产自世界自然遗产之地——净灵山的著名上等云雾白茶,顺手交给了一直站在门口等待吩咐的杨秘书。当他正准备开口之时,他那不择时机的手机又狂响了起来,好像是一起关于明州市某处棚户区改造方面的破事。

杨秘书安排人进来重新给金总泡上了茶。金仁贵又等了好一阵,杯子中的茶也开始渐渐有了凉意。只听得林震云噼里啪啦说了半天,最后“嘭”地一声把那“大砖头”丢在沉重的香樟木办公桌上,狠狠地臭骂了一句:“他娘的,简直是头驴。就算是头笨驴都给老子教聪明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金仁贵。

“金总,让你久等了,本人实在是琐事缠身啊,今天有几桩事急着要处理和安排下去。刚才分管的副市长在说第一笔资金因没有及时到位,一些脾气暴躁的住户又嫌棚户区改造的安置房远离市中心,彻底拒绝在拆迁合同书上签字。那帮无法无天的刁民扬言和威胁,说此事如果处理不当,将组织大批人马在上班高峰阶段到最繁华的市中心占道拉起横幅和躺在马路上,让政府下不了台。看那架势,他们不弄出点大动静是誓不罢休的。我己紧急批示他们务必妥善解决有关问题,绝不能给老子弄出半点纰漏,更不能产生任何不良社会舆论与影响。听说金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穿行在云端之上,今天不知是那一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你说吧,有何贵干,一定是有着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向我汇报,要不然,哪来什么闲工夫到我这里喝茶呢。无事不登金銮殿,或者,荻花集团又有什么重大喜讯要向我禀报?我知道,咱们金总是个大能人,荻花是不会有什么困难之类的存在呀。”

“林大哥,贵干倒是说不上,重大喜讯嘛,暂时也还没有,荻花集团面临的实际困难还真挺多,今天就不给大哥添什么麻烦了,我这次来,只是想给林大哥汇报一下个人思想。您看行吗?”

只见林震云斜着眼睛和歪着脑子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金仁贵把他的话题继续下去。

“上次林市长饮马赤虺河边,杯子中的茶叶尚未返青,您连嘴唇都未打湿,就匆匆打马返程了,一晃过去三个多月,只是愚弟非常想念您了呢,今天无他,特意登门来拜访我最值得尊敬的林大哥。”金仁贵脸上的酒窝深陷着,似笑非笑,态度十分谦卑而诚恳。

林震云两道浓密如竹的剑眉在不经意间皱了一下,同时他的心头也在咯噔着,老实说,在明州市,甚至整个牂牁省,还没有几个人敢在他林震云面前说话如此随便,更不说有点吊儿郎当的意味直呼他大哥了。对大哥的叫法林震云之前一直比较反感,这种称呼或多或少带了点不良的江湖习气之味。况且,金仁贵和他之间的近距离接触也有且仅有一次,在此之前,他应该认识姓金的,也顺便打过一两句招呼,那只不过是在一些会议解散后的过道上或者间隙的短暂休息之中。作为主政八百多万人口的一方要员,他可是日理万机,哪来什么空余时间和别人闲扯。金仁贵比林震云小半岁,上次林震云去他的山庄喝茶时,在闲谈之中无意间聊到过。只见林震云用一道异常严厉的眼光迅速检视了一遍金仁贵那张深藏不露的脸,面前的这个人让他真有点摸不着边际,但他的第六感觉告诉自己金仁贵不像那种心机掩藏得极深之人,其内心深处所有的想法在他那张令人无比放心的脸上几乎袒露无遗。林震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那些江湖上的跳梁小丑和官场之中喜欢耍杂技的人他见得多了,什么样的花花肠子他没有见过呢。令人十分困惑不解的是,林震云对金仁贵尊称他大哥不知为什么在今天一点也不觉得反胃,相反,他倒觉得有一种十分自然而亲切之感。

“上次,林市长到荻花集团那番热情洋溢的讲话,犹如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飘飘洒洒在赤虺河的岸边,滋润着那一方人们如饥似渴和干涸开裂的心田,荻花集团全体员工简直如沐春风之中。如今,所有的人都是铆足了十二分干劲,今年的营销业绩有望再创新高啊。

“果真如此吗?看来咱们明州市今年的财政税收又要跨上一个新台阶,快要接近华阳市了,难道我真有那么大的法力?”

“林市长不光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英武伟岸,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如今老百姓坐享的和平安宁环境都是您用鲜血和生命建立的不世之功。林大哥不仅政策理论水平高,管理才华也是无人能敌,独树一帜的人格魅力与体恤民情的低调处事风格深受老百姓的衷心拥护。这样难得的英雄和帅才,可谓是当今再世的张良和刘基,人中龙凤也不过如此啊。您在荻花集团的那场精彩绝伦与空前绝后的演讲,几万员工可谓醍醐灌顶,无不交口称赞,如今到处在传为一段佳话呢。”

“喔,真是这样吗?”林震云露出无法掩饰的喜悦之色,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浓茶,会心地瞟了金仁贵一眼,金仁贵脸上的笑容犹如野花怒放般正迎向他。直到此时,林震云紧皱的眉头才算是完全舒展开来。对金仁贵的话,他有点深感意外和震惊,简直出乎他的预料之中了。他的确没有想到自己具有那么超强的人格魅力,在荻花集团短短十多分钟的讲话,竟然有如一声春雷炸在赤虺河的岸边,产生那么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两人又心情舒缓地交谈了一阵,林震云询问了一些荻花集团的其他情况,金仁贵把自己如何从一名赤虺河边的打鱼小崽进入荻花酒厂,又怎么从一个寂寂无名整日铲酒糟的车间工人走到如今荻花集团的巅峰,向林震云完完整整而毫无半点保留地吐露了心迹。林震云对金仁贵与自己同样在赤虺河边长大如今已是大型国有企业正厅级干部的梦幻般传奇一生深表赞赏。他们历经几十年风雨沧桑的人生之后,好似突然在一个深藏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壶陈年老酒历久弥香般的话题:同饮一江水,才是一家亲。在一场顺畅如春江之水的交谈接近尾声之时,金仁贵十分自然地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整整齐齐的两沓人民币,他说是林大哥上次去荻花集团作报告的辛苦费,当时因时间匆忙,没有及时奉上。时隔三个多月才姗姗而来,恳请林大哥千万莫怪罪。

林震云说金总这样做可不好吧,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为荻花集团并未作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区区几分钟的胡言乱语,就算理论水平再高,哪里值得起那么高昂的费用呢?

金仁贵见林市长显得有点犹豫,急忙解释说荻花集团以往一向如此,凡是外请专家去作报告,其费用最低两万起价,林大哥的报告费也是按照最低标准发放的。林震云内心始终犹疑不定,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仿佛在思考着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

金仁贵借机说林大哥你工作繁忙就不打扰了,等下次有时间再来拜访大哥,他边说边打招呼地退出了林市长的办公室。林震云心想:这姓金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呢。他木然地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和金仁贵握了一下,只是礼节性地挥了挥手。

金仁贵轻轻把门拉拢离去。林震云盯着那两万元崭新的人民币,足足有十分钟。他觉得那两沓钱在闪闪地发着金光,刺得他的眼睛非常难受。突然,他好似一条在荒山野岭之中昏睡了一个漫长冬季的巨蟒,在春日和煦的阳光温暖之下猛然苏醒了过来。他立即抓起面前的电话,准备拨打金仁贵的手机,叫他迅速回来把那刺眼的东西拿走。

“咚——咚——”此时有人在轻敲着门。

“进来”。林震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电话,匆忙把钱放进抽屉里轻声说。

杨秘书轻轻推开一道门缝,他的声音刚好能飘进来,提醒林市长楼下的会议时间马上到了。

林震云抬手一看,的确只剩下两分钟了,他匆忙起身向会议室疾步奔去。

他下楼之时也在想,那两万元的事等回来再说了。

晚上,林震云像往常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在妻子岳虹接过丈夫脱下的西服递给保姆之时,他把白天金总送报告费到市政府大楼的事向她说了。岳虹脸色顿时惊得跟死鱼肚一样煞白,她说两万元啊,那么多,不就作了一场报告,这也高得太离谱了吧。他金总这不明显是在拉你下水吗?我看你可要小心为好。两万元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关系到你林市长一辈子名节的大事,说透了,家里也不缺那点小钱花,你可千万要拿捏好,明天最好把它原原本本地退回去。岳虹又唠叨了一阵,她说这些年来你是知道的,那些送东西到家里来的人还少吗?我们要是来者不拒,可能家里坛坛罐罐都已装满,每一个旮旯角落早就堆不下了。还有,你难道忘了,那些死皮赖脸把东西提到家里来的人,因为我们不给任何脸面甚至不惜断绝关系,出门之时根本没有给人家留下一点面子,不知让那些人有着多么的尴尬和难堪。现在,就连至亲的人都不再与我们往来了。岳虹轻叹一声,说那样也好,家里倒也从此落得个清清静静。

林震云说他脑子清醒得很,还不至于老得糊涂到分不清方向,他说金仁贵可能是在迷糊他,本来当时就准备打电话叫他马上拿走,但因时机不巧正好要去开一个会,后来会议结束又有点晚了。他给妻子郑重承诺,说请她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明天就叫人给金仁贵那混账东西扔回去。

第二天一早,林震云匆匆赶到省城华阳开会去了。那事难以预料地被他搕了起来。

谁知这一搕就是两个多月。有一天,林震云无意之中打开抽屉,看到那两捆钱,才回想起金总送报告费之事。他又在想,金仁贵不是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是你林震云去荻花集团作报告的专家费用,是人家给的劳务费,我林震云按劳取酬有什么不妥呢?其他专家都是这样领取的,其他专家能拿,我林震云又何尝不可?他觉得金总说的话完全在理。

谁也无法知晓林震云为什么产生那种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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