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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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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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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明月》连载

第三十五章 作茧自缚难抽身

陈一鸣与其秘密情人陈梨在一阵急风骤雨般温存之后,犹如一摊烂泥黏糊在硕大的席梦思床上。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了,一是自己的工作显得忙碌起来,三天两头的开会,有时一天要转战好几个会,临近国家义务教育“两基”攻坚验收的紧迫任务,根本抽不出片刻的闲暇。二是他的确意念已决,想与她彻底厘清界限:云归云和雾归雾,真是井水不犯河水了。然而,他又一次彻底背叛了自己,原来,其内心深处那匹脱缰的野马并没有想象中易于掌控。

也只有在中午时分,他才抽得出一点时间来。任何人都知道,除非工作上的迫不得已,他陈一鸣是一个下班之后要归家之人。即使妻子对他在八小时之外从未过问,但自从两人结为秦晋之好以来,他在晚上极少超过八点走进家门。

陈梨好比一只被人遗弃街头很久的小宠物,在倍受冷落之后重归主人的怀抱,她紧紧依偎在陈一鸣的胸前,缠绵缱绻地细数着自己付出全部身心的男人那一根根浓密的胸毛。可是,被权力之欲望彻底蒙蔽双眼之人,犹如赤虺河边漫山遍野的荞麦花,即使恣意绽放却在风中飘忽不定,始终让她无法捉摸。他用游离不定的眼神仰望着蓝色魅惑的吊灯,恰似一只丧家之犬,竟然流露出了一种摇尾乞怜之表情。其又好比命运早已注定的一条鲫鱼,瘫睡在菜板之上,彻底绝望而无奈地大口喘着最后的粗气。

过了好一阵子,陈一鸣在恍惚之中睡了一觉。他转身轻抚身旁的小公主,尽情搓弄着她那无比柔滑的青丝。他发出了一声令人不解的轻叹,然后幽怨地对她倾诉起来。不过,他还是征询了她想不想听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一位学术精湛的女教授在他们大学期间的外国文学课堂上那番声情并茂的描摹:上世纪伊始,在拉丁美洲流传甚广的一段爱情。她满含深情地凝望着他,以示一种十分期待与默许,并自认为是那种传说之中的轰轰烈烈与震撼人心,或者两人望尽天涯之路却终成眷属的一段旷世佳缘。在她那样无限美妙的年华,对一切总是那般满怀期待,在其人生字典里还没有悲情二字。

十九世纪末的最后几年,一对七十多岁的秘密情人,他们出身于潘帕斯草原北部的普通人家,各自有着自己在常人看来幸福无比的家庭,与自己的另一半几十年来相敬若宾,甚而如胶似漆般恩爱乃至儿孙满堂。从十八九岁的青春妙年,彼此一直倾慕着对方,却因各种社会关系、宗教信仰和家庭伦理等原因,两人最终未能走在一起。但每年,两人相约到外地去旅行上一周,且五十多年来从未间断,他们的爱情保持着恒久的新鲜与活力。与此同时,两个家庭却一直相安无事,在外人看来甚至是完美无缺,对方的另一半毫无知晓这个秘密。就在他们七十五岁那年,也即庆祝偶然相遇五十五周年,像往年一样相约到外地共同度过一段浪漫的时光。当他们历经两天艰难跋涉的旅程,租来一条小船即将抵达激流汹涌的河对岸,在一个鲜花盛开的庄园里住上两晚。一位被贪婪完全吞噬的船夫,从他们优雅的谈吐中窃以为遇到了一对腰缠万贯的贵族夫妇,身上必定有大把的钞票或者什么名贵钻石。在河的中央,丧心病狂之人竟然用船桨把两位可怜的老人赶到河里淹死了。

罪大恶极的船夫慌慌张张地立即打开两位老人的行囊,从里面仅仅搜到微薄的几十元,以及两本外观装饰极其精美的日记本。他顿时恼羞成怒,简直是肺都气炸了,欲把沉重的笔记本使劲扎进河里的淤泥之中,让它再也不要见到一缕阳光,以此发泄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怒。在阳光下闪着刺眼光芒的笔记本被他举上头顶之时,他却出人意料地停下了。也许,他是出于一点好奇之心,捧着笔记本竟然静静地坐了下来。他在想,这两个老不死的东西说不定有什么宝物之类的秘密,其藏身之处在日记中或许有所泄露呢。他不慌不忙地慢慢翻看着日记,一页接着一页,他看得很仔细很专注,绝不轻易不放过一句话,一个字,甚至是认真琢磨着每一句话的深沉含义。炙热的太阳烤得他全身直冒油汗,肩膀开始发烫乃至脱皮也毫不在乎。说实话,他一向讨厌看书,在为数不多的几年学校生涯里他并不是一个好学生,更多的是被老师撵回家去请求他那一字不识的父亲严加管教一番,而他父亲唯一而非常管用的教育方式则是一声不吭地挥起鞭子抽得儿子皮开肉绽和满地找娘。其愚顽至极的父亲始终坚信:鞭子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有多深记忆就应该有多深刻。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如此全神贯注地读完一本书,相反,他对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总是抱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恨不得把它们一口一口地咀嚼之后吞下。更多的时候,他是把书本当作了一种舒服的枕头而躺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

天色开始渐渐发暗,他刚好看完了那位该死老头的那一本日记,还剩下死老婆子的那一本,只得带回家中继续琢磨下去。

回到家中,船夫也顾不上肚子咕噜噜直叫,他打开日记本挑灯夜读。他的妻子觉得丈夫今天的行为十分反常,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转变。她在一旁看着丈夫不吃不喝开始心疼起来,端上来一碗玉米粥跪着请他无论如何喝下之后再看。妻子的温柔体贴反而让他心烦意乱,猛地抬手把碗打翻在地上。吃过丈夫拳头之苦的妻子,只得像一只犯错的老鼠悄悄溜走了,免得无端招来一顿毒打。一直到深夜,寂静的夜空之中传来好几遍公鸡打鸣,他才彻底看完了日记本的最后一个字。然而,非常遗憾,也非常令人惊讶,可怜的船夫只不过收获了无尽的迷茫与沮丧。在两大本厚厚的日记中,除了详尽记录着两位老人五十五年来彼此深爱着对方的甜言蜜语,在劫难之中的相互慰藉,一种至死不渝和催人泪下的情感之外,并无其他任何半点有损他人和社会的私心杂念,更不存在什么宝物藏身之处的秘密。他们为了各自的家庭、孩子以及亲人们的颜面,而极力维护着那种表面上看似完美的幸福。显而易见,每年一周的例行旅程,是两个真爱之人在一起灵魂得以休憩相通而无与伦比的快乐日子。

无可救药的船夫看完满满的两大本日记,真的是一无所获,像那种屠宰场里的公牛在头部猛然遭受重击之下而瘫坐在了地上,同时陷入到一种空前的孤独与沉思之中。他站起来愤愤然地骂了一句老不正经的混账东西,那么大一把岁数了,甚至连走路都有点飘晃的人,居然还在想那些风花雪月之事,那又是何苦呢?他独自走出低矮的草房子,望着星光闪烁而深邃迷茫的夜空,十分困惑不解。他想从广袤的夜空中找到一点答案,渐渐地,他被两位老人执着而伟大的爱情深深地震撼了。他自觉羞愤难当,无地自容,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仅有的一点良心的遣责。他完全没有了倦意,他开始坐卧不宁,并且深感自己罪孽深重。他逐渐意识到,上帝永远也不会原谅像他这样一个无比凶残和愚蠢至极之人:你就怎么把那么一对可怜的人儿给戕害了呢?他在诘问着自己。他忧惧自己去世之后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永久不得翻身,在经历了一个礼拜的痛苦煎熬之后,并且身体健康状况急剧下降,可以说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连精神也彻底崩溃,他终于选择到当地警察局投案自首了。当整个案情被侦破而登报之后,两位老人雪藏了半个多世纪的旷世惊天之恋才广为人知。出人意料的是,依照潘帕斯草原土著民族几千年的习俗,在婚姻中一向视出轨背叛为万恶不赦的人们,过去一贯而严酷的态度:以巨石捆绑而沉入江中来处决那些胆大妄为的生叛者。然而这次,人们则表现出了一种包容万象之大度,非但没有半点遣责与谩骂两位老人堕落不堪与声名狼藉之恶意,更多的是对他们抱以一种深深的同情与悲悯之心。在两位老人不幸遇难的河岸,人们遍种上了各色的玫瑰以示一种深深的纪念。

陈梨半眯着眼似听非听,她完全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但陈一鸣说出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她都听得那么真真切切,当她最后听到令人悲痛万分的一种结局时,她猛地在陈一鸣毛茸茸的胸口轻轻咬了一口,一种穿透全身的酥麻与疼痛感让他发出了“哎呦”的惊叫,她柔情万千地捶打着他的胸膛说,请你下次不要像一只大乌鸦一样在枝头嘎嘎嘎乱叫好不好。然后,她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陈一鸣,好像要把他全身上下彻底看穿一样,她的眼神像一把雪藏千年的宝剑一样闪着冷冷的寒光而直刺他的内心深处,令他感到浑身焦躁与隐约不安。

她盯着他足足看了好几分钟,才情意绵绵而慢吞吞吐出来一句:我有了。那声音犹如一阵春风拂过繁花盛开的山坡,又如深夜的雨滴打在嫩绿而滑腻的芭蕉叶上,听起来是那么无比的舒缓而清晰,当然更多的是一种感人至深的动听和深情。

陈一鸣似乎没有听见。他应该是没有听清楚她所说之话的含义。

“我——有——了!”她一字一顿,千娇百媚的脸上略带几分娇嗔地提高了嗓音。

“你有什么了?我的小猫咪。”他好像还是没有完全吃透她的意思。

“你的儿子呀!”

陈一鸣像一头在草原上悠闲巡视自己领地而瞬间中枪的狮子,他被她射出的子弹惊吓得从床上弹将起来,用一对水牛般的圆眼睛直瞪着她。好像他们之前从不认识一样,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与冰凉浸透了她的全身。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有的?”他又像一只遭遇了一场暴风雨的麻雀浑身瑟瑟发起抖来,迅速用铁钳般有力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

“有三个多月了。”

“啊——三个月?”

“这个,怎么可以呢?不能要,这个坚决不能要!”

“为什么啊?凭什么呢?”陈梨杏眼圆睁。一把推开掐着自已冷酷的双手。

“反正不能要。我是一个有家有老婆和孩子的人。”

“我生下来自己把他养大还不行吗?看你那一副熊样!一句话把你吓得尿都流出来了。”

“宝贝,你听我说,真的不能要。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不能生下来的!”

“我又没有强迫你和我去领什么证,我自己的孩子,我身上的肉,我自己作主还不行吗?”

陈梨开始露出绝望的神情哀求他,在他面前,她不敢提过多的奢望和要求。她知道自己与他在身份和地位上有着巨大的悬殊,甚至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一个山窝窝里的丫头怎么配得上地位显赫的局长身份,人家可是堂堂皇皇的正县级干部呢?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的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她陈梨算是什么?几乎一无所有,一切都是完全依赖和仰仗于他。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他的妻子就是非同凡响的明州市委书记的千金,其岳父大人,那可是一个手握着老百姓生杀大权,谁敢惹事谁就得趴下的重量级人物。如果把市委书记的女儿惹毛了,一定会让她自己身败名裂,让她永远地滚出明州市的地盘,甚至连自己怎么消失的,可能都摸不清方向。

他迅速起身披上衣服。突然,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紧紧地抱住她。

“我的心肝宝贝,算我求你了。这个孩子咱们真不能要。你想想,这事也是来得太突然了,让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你总该留点时间让我缓一口气吧。”

“不能要,不能要,不能要的——”陈一鸣颤抖着双手不断地自言自语。他昏头昏脑地冲向卫生间,竟然忘了把门关上。她听到了他那犹如一头小马驹似的“笃笃笃”地撒尿声,这还是她第一次十分清晰但非常恶心地听到一个男人在离她五步之内肆意妄为地排放,瞬间就蒸发起一股浓浓的尿骚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把那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排出之后,他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尽管房间开着空调而十分凉爽。他再次显得语无伦次和无比惊慌地抱住她,过了好一阵子,他想起自己要赶到市政府去开一个紧急会议,紧夹着她的双手缓缓松开了。他惊魂未定地从鞋柜里取出皮鞋穿上,又迅速返回房间在她木然的前额上深吻了一口,然后犹如一只溜进屋子来偷吃东西的老鼠,在其吃得正欢之时,被陡然闯入的主人逮了个正着,在一阵扫把的追赶之下,夺门落慌而逃了。

“真不能要,这个可不是开玩笑的……”在他出门之时,他再一次把这句狠话丢在了门口。

只听见“嘭”地一声,陈梨情窦初开就遇人不淑的那颗纯洁之心灵,也跟着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关上了。

陈梨卷缩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洁白的枕巾上,她感到一种无尽的孤独与冰冷向她袭来。她从那个宁静的乡村来到繁华的都市已两年有余,每一个寂静的夜晚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自扛着,但是她从未感到过什么孤独,他知道陈一鸣一直在深爱着她,有他的那份遥远而不可触摸的爱就已经深感满足了。但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男人一旦变得冷漠起来,竟然会是如此的冷血,他们的面目为何会是这般阴晴不定?甚至会在一派温情脉脉之下突然露出狰狞的面孔来。无法想象,外表一向文质彬彬,颇具几分文人气质与绅士风度的陈局长,刚刚都还在一片晴空之下缠绵悱恻,没有一丝异样的云彩。转瞬之间,就变得乌云密布和雷电交加,紧接着暴雨就倾泻如注,甚至冰凉透骨地飘起漫天雪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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