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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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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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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一部)》连载

第八章 明升欲报血仇 有银勇斗青蛇

梅古月:我正欲出门,有急促的脚步声、人语声传来道:“铭青回来了!铭青回来了!”我闻声而出,向铭青家走去,以探望问候。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才被抓去一个晚上,不知用刑是不是比我家明升更重还是轻些?或者他也像我家明升一样是冤枉的?从而不是什么地下革命党?我还未进他家的房屋,就听见有妇人在悲痛大哭,从一间低矮的破屋里传来,有些许人进进出出,那就是叶铭青的家了。我想我家是最穷的,他家则更穷,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那是个草棚牛圈,破破落落,屋顶铺的是芭茅稻草,土砖泥墙,因风蚀雨淋,墙倾壁裂,缝洞遍开——叶铭青的弟弟叶铭旺蹲在门口伤心地哭泣,我喊道:“铭旺,你哥哥被刑罚得很厉害么?”只见他家堂屋架起的门板块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那自然是叶铭青了,他头上盖一块白布,门底下还滴着殷红红的血。我头皮一麻,两脚发软,觉得自己问多了,岂不是更往人伤口上撒盐?铭旺愤恨道:“他被害了!那是一群魔鬼——”铭旺怒吼着,咬牙切齿,拳头紧握,眼中喷火!我心慌意乱,跌跌撞撞回到家里喘着大气,脚软无力地对明升道:“铭青死了,定然是早上传来的那几声枪声时被枪打抬回来的。”明升躺在床上一脸茫然,神色凝重,最后哀叹:“他不死,可能死的就是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现在这条命是赚的——那群龟孙王八蛋,我要报仇!”他眼放凶光,握拳击床,“咚咚”的一声又一声闷响,那是充满仇恨的声音。我望了望门外无人,忙压低声音道:“你要报什么仇?你能报什么仇?这话若被乡公所的人听去,岂能饶了你?这样你不是(地下党)也是,就不怕再被抓去?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他气愤难平道:“那我凭什么就这样被白白毒打一顿?你哥哥还花了五块大洋给那周排长,凭什么啊?真是暗无天日!我岂能饶了那群狗娘养的!”

“你不饶了他们还能怎样?能活着命,你就应知足自满!你以为你的命很金贵么?在那些人眼里,只不过是一根野草,一只蚂蚁,能赚一条命回来就十分幸运啦!人要知足,不能胡言乱语,更不能去做那丢命的事,叶铭青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要安安分分的,明年开年,我们再去多佃一些田,你老老实实的耕种,我们的日子就会变好的,趁现在还没有生养孩子,多攒些钱,置些田地,将来就不会挨饿养不活孩子,听到没有——”

梅古月:我家屋顶的画眉、黄莺叫声清脆动听,老话说,“七九河开,八九、九九,耕牛遍地走,燕子满天飞,九九八十一,穷人脱晦气”,春耕了,我家能脱掉晦气么?我道:“明升,没米吃了,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叫我的媳妇挨饿的——就到你娘家梅进田大地主家借粮吧,再顺道佃他家在我叶家湾附近的田种——终于恢复原气了,两个月没出过门,这就去,顺便去剃个头,讨个好彩头!”

我暗自高兴,明升十分听我的话,不再提报仇之事,却要佃田种,这样坚持几年,我们的日子就会变好的。但我又十分警觉,他自然是到我梅家湾梅国满那里去剃头,我感觉梅国满是地下革命党的人,岂能叫明升和他搞在一起?我笑道:“你可不能玩滑头哦,我跟你一起去,梅进田家主事的是梅稻香,她是我儿时的好伙件,我想她定然会优待优惠我家的。”

“你想多了,她会优待优惠你?不坑你就算不错的啦。不过你去试试也行。”

“我和梅稻香儿时玩得可亲密啦,岂能不优惠?还能坑我?”明升同意了,和我一起来到梅稻香家里,并找来我哥哥作保,她家庭宽院大,上下两栋青砖到顶之房,雕梁镂窗,古色隔扇,院的左右盖舍筑圈,很是气派。稻香一身青黑大布衣裤,黑鞋黑袜,木着脸,不喜不悲;簪着髻,不冷不热。她的这一身穿戴表情倒出乎我意料,她哥嫂绫罗绸缎,花花绿绿,就连我个穷苦人也是绿裤红衣,绣花红鞋,喜时就笑,悲时就哭,可见她守志守得很是干静,叫人看一眼,就知她很有妇德,令人起敬,但年纪轻轻,到底是辜负了大好年华。她得知我来佃田借粮后,就坐到文案前,拿起躺在笔架上较小的一支毛笔,顺尖蘸墨,扒开压着一叠纸的算盘,拿起纸就写起来,不一会儿,她停笔抬头道:“你们佃叶家湾那三亩田种可以,一亩交五担稻谷,你们要借五斗粮也有,只是到下半年还,也就是你们收完夏粮后就要还十斗,若还不了,年底就得还二十斗。”

我细细思忖:一亩田一季下来,收成好最多也只能打六、七担粮,她竟要收那么多课,这时候借粮,到收稻时也就半年时间,借一斗却要还两斗,若是还不了,到年底就是“驴子打滚”二十斗,她这心也太狠辣了吧?我忙笑道道:“稻香姐,你看能不能一亩田交四担,借五斗下半年还八斗?”据说与她家沾亲带故的人家就是这样交课还粮,我想,我们儿时是很亲密的伙伴,一起长大,应该要讲些情面吧?她鼻子里一笑道:“古月妹妹,你真会开完笑呀。你说的不成,不是我不给你和梅大哥的面子,也不是我不讲儿时的情谊,我家也困难呀,前些年,我们家被土匪劫两次,劫个罐儿坛儿空,当时你娘家不也遇劫了么?这几年,虽然我家田地多,向我家征缴的也多,还有乡公所的、保里的,剿匪部里的那几位菩萨要供好、养好,而地下党的又向我家‘下款子’,能不给吗?否则就要革我们的命,那也是惹不起的,我父不就是死在那些人手里了?说来意气难平啊!从外面看,我家是多么的家大业大,良田两三百亩,可谁又知道我们的苦?再说,我若跟你是这样的约定,还有那么多人要租要借,也和你一样,我祖上的家业岂不要败在我的手里?若其他人比你要多交租子,一碗水不端平,其他人岂能善罢干休?你要理解我的难处啊!”她父举报害死太多地下党人,血债多,是她家做过了,他们岂能不复仇?明升不是扬言也要复仇么?我望了一眼明升,他一脸无奈——我不会让他加入地下革命党的,而哥哥也无奈无助地坐在门边狠狠吸他的烟,他腮帮一鼓一鼓,烟斗里的烟火一亮一暗,外面还有很多衣衫破烂的人们,叽叽喳喳一片喧吵,都是要佃田或借粮的。不借粮,吃什么?不佃田,种什么?没田种就没收成,没收成怎么活命?可这一带也只有她家粮裕田足,佃外族祠堂或其它的田,虽要便宜一些,但他们手里的田多是差田,也离我湾里太远,耕种不方便,相权之下也落不到什么便宜,怎么办?稻香攒眉横眼,目空一切道:“妹妹啊,你不要磨磨蹭蹭啦,你若是不愿意,没人勉强,那你另选别家吧,若是同意,就在这契约上按个手印,跟我一起去粮仓里取粮,我叫管家把你的斗装满一些就是了,然后你们回家就去种那三亩田。若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一天能放出几亩田、借出几斗粮啊?”她说得太呛了,但又没别的办法,都说地主家借出粮是“小斗出”,还粮时就“大斗进”,她若在这上面不坑我家那也蛮不错的嘛,我道:“明升,那你摁手印吧?”明升摁毕,我们就佃好田,借完粮出门,明升到梅国满那里剃完头回到家,我正用升子量借回的谷,明升不值一辩道:“一斗十升,你不用量,保证她会少几升,‘小斗出,大斗进’这是地主的惯例。”

“我们借了五斗粮,应该有五十升,她说了要给我们装满,我不信我们儿时的情谊一点也没有。不要打断我,二十、二十一……四十四,四十五,只剩下半升了!?几乎一斗少一升,太可恨啦!真正是个恶狗地主婆!明升,你知道为什么不说呢?”

“她能借给我们就不错了,你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可以餐餐喝水吃空气而不去她家借?”

“好个梅稻香,亏得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这样的黑心,我好气愤,我好想去打架!”突然,二哥叶月升慌忙火急地闯进门,我心一紧道:“二哥,不会又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了吧?”他答非所问道:“明升,快,拿鱼网去捞银子,有人看见那十二缸元宝又出现了,去晚了就没我们的份啦!”

梅古月:我们叶家土河里有元宝?就算能捞一锭银子也不得了啦!我也跟着二哥月升、明升他俩一起往湾街西边的土河跑去,莫非叶家湾祖祖辈辈传说的事情真的出现了?相传叶家土河边的古树深潭里,有十二缸元宝,上书“叶二伢得”,不知是祖上那个朝代的人所有,后来绝后了,这些元宝也就没个主。有些贪财之人,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叶二伢,或是刚生下来的孩子也取此名,最后这些叫叶二伢的人不是莫名得病而亡,就是变疯发傻。今天又被人发现,不知是福是祸。我也来到潭边,只见潭面幽幽,碧水粼粼,能见水面约一两亩,凉气扑面,感觉水深无底,充满神秘,早就听人说这是个龙眼风水宝地,今见果然气度不凡,我睁了又睁眼,那潭水中央似乎有一片事物,密密匝匝,波光闪跃后,又觉得那是一片碧幽幽的水面,空无一物。此时围过不少人,或驻足观看,或交头接耳,或纷纷撒网,但什么也没网着,此时一个男孩子大声叫喊着冲下河堤道:“让开——让开——”这个男孩光着身,赤条条地冲下来,人们纷纷避让,他像耍猴把戏中的猴一样,一纵一跃,边钻边挤,一下子就跑到潭边,在我和明升中间立住,原来他是我家后排邻居叶金宝的儿子叶有银,十一、二岁,面黄骨显,肋骨突出,像个搓衣板,根根在目——简直就是骨头架子外蒙的一层皮而已。他脚上有泥,羞处也抹了一片,不羞不臊,急忙对我道:“三姐,装银子的缸在水面哪个方向?”

“应该在那中间。”我用手指了指水面,叶有银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说:“什么也没有啊。看来只有下水才能捞得到元宝啊。”叶有银说着就握拳下蹲,想纵身一跃,明升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手臂,他焦恼挣扎道:“三哥,你捉住我做什么?不要我捞元宝么?”

“你不要命啊?”

“我会游水,只要捞到一个元宝,我家就不会缺吃少穿、无田无地,还会发大财!你快放开我——”

“你看我们大人都没一个人敢下去,莫非你像孙悟空那样能上天入海不成?再说,那些元宝有灵性,走得动,谁又知道它们匿到哪儿去了。”

“那怎么办啊?我家太需要银子啦!”

叶有银扯起嘴就哭,我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金银,你就是哭也哭不来。既然是‘叶二伢得’,我们就都得不到,老话说,‘拣金银是前世埋金银,想金银是混账人’,明升,我们走,别银子没捞到,倒先出事,快把叶有银拉走。”明升受命而行,大哥、二哥等人也都收拾东西向堤上走去。只听人们热闹的争论着:

“这些银元现身而又没个得主,就会带来灾难。”

“上次现身就大淹大旱的死了好多人。”

“就是,就是,莫非又有灾难发生?”

人们又纷纷离开,明升他们回田里去劳作,他和月升背着绳,弓着腰拉着犁,大哥东升在后扶着犁,他们走得很艰难。田野里一块水汪汪,一块黄绿绿,或连成片,或相交相间,路埂纵横,人丁往来。田里三三两两的人们,有的在犁田,有的在插秧,一会耕牛叫,一会儿孩童哭,一片忙碌,远处的石牛河堤起起伏伏,横亘在田野的尽头,像一条巨大的绿蛇与叶家土河的堤相交相连,土河的河滩上杂木丛生,荆刺连片;青枝绿叶,层层叠叠,几乎盖住河水,偶尔从间隙里闪出水亮波光,那红色蔷薇开得鲜艳一片,香气呛鼻。我离堤进入湾街,而叶有银又折回去,莫非他非要下水去捞元宝,可那潭水很凶险呐!

叶有银:我在田间捉青蛙,腰间的竹篓里沉甸甸的,青蛙捉了不少,今天收获不小,至少够我家吃两顿的。天边的晚霞像喝醉酒一样,也染红叶家土河那古老枫树。天快黑了,我快步向土河那棵古树下的深潭走去,前段时间我想去捞金银元宝,被明升三哥他们拦回来几次,今天我要趁天黑之前去一趟那古树下碰碰运气,说不定也能看见那十二缸金银呢,我只要捞一个回家就可以买田盖房,可以告别饥饿,因为我叫有银,那水中的银元宝,岂能没有一个是我的?我小跑起来,若天黑下去,传说中,守护那十二缸金银元宝的大青蛇或驴头狼就会出现,若撞见岂不要了我的小命?晚风轻吹,微微生凉,滑过我的背脊,很是畅快;月儿似镰,隐在碧空,稻田绿油油一片,披霞戴光,如波荡浪,时起时伏——今年要大丰收了,但我家可能还是要挨饥受饿,从我记事开始,我家没有哪一年不少衣少食,我家太穷,无一分一厘水田旱地,也没有片瓦只棚。听我大大说,原先我家是有三、五亩田地的,以及一个破泥土屋,但不是旱就是涝,或者是病,常常歉收无医,不得已卖田卖房挨命,现在虽住在原来我家的屋里,却是租的梅进田家的,屋子被抵了借他家的债,年年给房租,种的田也是我家原来的,也被抵了债,年年要交课,所以,我家除了我、弟弟、妹妹、父和大大五个人是属于我们的,其它都是别人的,每年一大半时间在忍饥受饿,一大半时间在野外挖野菜、捉野动物吃。有一年发大水,我那时很小,全家都出去乞讨为生,一年有余,记得那时父总是把我背着,是我年幼走不动的缘故。突然一阵鸟鸣惊飞,我已来到堤上古树边,茂密的古树枝上,窜飞几十只鸟,莫非是看到我手里扬起的捕蛙竹竿套?我滑下堤,来到潭边,潭里水波闪闪,寂静无声,碧幽幽,荫深深。我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有点怵慌,大略瞅了瞅,不见装有银子的缸,便回头往堤上爬,头顶树枝上垂下一条黑藤,在眼前晃荡,我用手去抓,以便我往上走而不摔倒,没想到这黑藤有点滑,冰凉冰凉的,没有抓住,它竟向上回缩,还带着一股腥骚。我感觉不对劲,什么时候这儿多了一根酒盅粗的藤蔓?不对啊,我睁大眼顺着这藤看去,竟有细粼暗纹,黑乎乎的一大段横在树桠枝杆上,最粗处有碗口大小,有的还隐进树叶里——青蛇?我的头皮一麻,脊背生凉,乍出一身冷汗,那抬起的不是个蛇头是什么?吐着一根手指粗的红信子,眼似算珠,黑漆发亮,我吓得脚软无力,心似飞出胸膛,虚汗直冒,哪还敢去抓住它往堤上攀?这蛇若咬过来,我还有命在?难怪刚才鸟鸣惊飞,定然是这蛇想捕吃它们未果呀。还是老辈人讲得对,这潭中的金银元宝有一公一母两条大青蛇看护,说不定另一条蛇在这树丛中某个地方也瞪着眼看着我,这回死定了。那蛇不停地吐着红信子,还发出“嘶嘶”声,我的身子不禁往下饧,仍强撑着,若是背对着河潭往堤上爬,这青蛇一跃,从后面一口就可以把我咬成两截,可见跑不是办法。不跑,和它相峙?即使它不主动攻击我,另一蛇游来,我就死得更快!喊人来帮忙?可刚才在田间时,田里已没人,都回家了,即使有人,也没人知道我在这堤下——喊不应的,看来这回我是死定了!反正是一死,不如与之一搏,小蛇我也杀死不少,只要打准七寸,再厉害的蛇也会一命呜乎,若能打死这蛇,要够我们家吃好几天,我岂能被它吃了?想罢,我重新站稳,脚不软、手不颤,把手中的捕蛙网拔去,留个尖头,迅速向大蛇的七寸刺射去,那蛇见状,掉头向前窜,倏的一纵跃,腾空而起,掉到拱罩着潭心的树枝藤蔓上,紧跟着树枝压下去一大片,“啪”的一声,大蛇掉进潭里,而树枝弹回摇摆,击起水花四溅,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宽波大浪。我扔了竹竿,转身爬上堤,撒腿就跑,心里滴咕道:“好你个大青蛇,等着瞧,今天吓我,明天,我叫你成为我的盘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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