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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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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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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一部)》连载

第九章 古月还粮被讹 有银丰收无粮

梅古月:我们丰收了,大丰收啦!人们经过两三个月的忙碌,终于迎来了大丰收,稻场上的稻穗堆成一座座小山,一垛连一垛,人们三三两两一伙,或人或牛拉着大石磙打场,热火朝天的干着活儿。叶明升把扬干净后的稻谷堆成大半个人高的小山丘,黄澄澄,金灿灿,稻谷粒粒鼓胀,颗颗饱壮,很是惹人喜爱,除去东家梅进田家应缴的课,估计能剩下不少,卖掉一部分,慢慢攒些钱,先买一亩田,一亩又一亩,到时余粮余钱越来越多,再买头牛,到时,我们可以种更多的田,可以攒更多的钱,从此就不愁没吃没穿,这样一来,用不了几年,我家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梅进田领着一队人来了,十多人,担着的空箩筐把我家谷丘围起来。我心里一紧,佃他家三亩田,要交十五担给他家,只见这二、三十只箩筐,筛子大口,张口朝天,这只恐天也能被装进去吧?更何况这丘谷堆?还能剩下多少属于我家的呢?梅进田叫人把谷丘铲开,看里面的谷子是否也壮实,他确认并没有空壳或稻草末后,就叫人开始往那些箩筐里盛,并高声道:伙计们,把眼睛给我放亮些,不要把空壳谷或稻草屑盛进去,听到没有!?”

“知道啦!”

我心里直打鼓,梅进田衣着灰白绸裤绸褂,戴着白色洋帽,背着一只手,另一手摇着纸扇,指挥着这些衣着粗布掉灰褪色衣裤、补丁摞补丁、汗流满背的帮工,片刻,谷堆被铲缺塌陷,渐渐变低,变小,变平,随着那三十只箩筐里装满稻谷,场上的谷丘也消失不见,就像一片桑叶转眼间被蚕吞噬得支离破碎,空剩梗茎,我很揪心,他们依次挑起箩筐,一字排开走了,梅进田笑道:“不错,我梅家湾的女婿会种田,古月妹子,你好福气啊,你们赶紧把上半年借的五斗谷带本带利送来,我们今年就没事了。”叶明升不冷不热的回道:“知道了!”他可能是心痛被挑走的谷,可不能得罪东家,我笑道:“看大哥夸得好呗,我们会快点把借的谷筛簸干净送来。”我强挤出一脸笑,心中何尝不惋惜?目送梅进田乘坐椅轿而去又道:“大哥哥走好。”明升把地面剩下的稻谷扫在一起,也堆了个小小的谷丘,顶多剩下两、三担谷,若再把借的粮还十斗,那我们这下半年靠什么过活呢?

梅古月:我和明升一起去稻香家还上半年借的五斗粮。明升挑着起尖的两满满箩筐谷,我整整装了十斗,可他还要我再用篮子提一斗,以免还粮不够,还要他回家再拿。借五斗,还十斗,我认命,若要还十一斗,我心里还真是不平,我倒要看她梅稻香怎样能装进我十一斗粮。一过石牛河木桩桥,我的脚就发软,眼前碉楼四周黑洞排排,叫人凭空寒颤,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弹药味,时有时无。上了石牛河岸,右边的那棵古枫杨树枝繁叶茂,绿油油的遮天蔽日,阴着一大片街铺,何时见过这树长得如此荣盛?莫非是树下被杀的人之血浇灌滋养着?以至于没杀人时,空气中也充斥着血腥味?左边的山坡上露出一个翘角的瓦檐,那就是紫栖寺——剿匪司令部,刑审羁押地下党所在地,上次明升就是在那里面被打个半死。明升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一手扶着箩筐沿,一手来回摆荡,疾步穿街过巷,莫非他和我一样,也是惧怕这个屠人之地?惧怕就好,这样他就不会不安分,从而不跟别人乱跑步入歧途,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难活了,就活不成了。片刻,到了梅稻香家,门外有人把装好袋的粮装上牛车要运到西岗县里去卖,门外能看见她家院子里用茓子圈起的谷,进院后,谷屯一墩又一墩,密密麻麻,高高屯起,齐院攀檐,几乎占了整个院子,里面人影杂乱,人们装袋的,打扬的,上屯的,送课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明升找到稻香,她一身素衫,我向她一笑,她依然木着脸,目空一切,我招呼道:“稻香姐。”我主动和她搭话,没想到她还是那样不冷不热,不理不睬。我干嘛拿热脸去贴她那冷屁股?她一手拿着我们上半年的借条,另一手则连送几颗谷粒到嘴咬嚼,以试干湿、饱满度,觉得还行后,就吩咐别人拿来一个斗和一把木尺开始量谷道:“上半年借的是五斗,老丁,你量十斗到我家仓库。”

我眼看着两箩筐起尖的谷和我提的一斗谷被量个精光,才够九斗。明升和量粮那人一起,把木尺刮平木斗落到大簸箕里的谷扫进斗里,只有大半斗——还是被明升说对了,借给我的五斗粮,我回家量只有四十五升,每借一斗谷就少给我家一升;我还是用原来的升子量的,明明凑足了十一斗,到这儿量竟然十斗还不满,真的是大斗进,小斗出,就这样昧良心收剐我们穷人,我气得结巴道:“这……这……”

“不要这啦这啦,看在亲戚的份上,就算还齐了——借条作废,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她说完撕碎了借条——明明是她坑了我,讨了便宜,却还要卖乖,我不满道:“可我明明在家里量好的是十一斗啊,到这里竟连十斗还不到!?”梅稻香拧眉,不徐不急道:“妹子,你这话我不爱听。当初是你来向我家佃田借粮,你要借就借,不借就拉倒,我并没有逼你吧?既然你要借要佃,那还不按我家的规矩办事?你家的木升子和木斗算什么?当然是我家说了算!若不是看在同宗族份上,我早叫人把你轰出门,懒得与你辩解,你说说,把田佃给你们,你们交完了课,还可以割一茬翻生晚稻,种上麦子明年还可以收割,全都归你,你占了多少便宜了?给好处你还在这儿嚷嚷!”明升不声不响,一副不屑辩解的样子,担起空箩筐就走。他是看透世事而认同这种不公还是深谙“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之世故?再或者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吃了亏也不做声不做气?我愤愤不平,交的课、还的粮,都是她说的算,合理不合理,我们竟没有讨价还价余地!!!听明升说,田里种麦,若雨水多,湿度大,就会收成小或没收成,翻生晚稻更是少得可怜,大多因气温低而少结谷或不结谷,或结瘪壳谷,总之,我们牙被人打掉了还得往肚里咽,不认也得认。我赔一张笑脸道:“稻香姐,我是个没心眼的人,随便说说,请不要介意啊。”我尾随明升出了稻香的院门,对明升这种态度很有意见道:“你缩头乌龟呀!?自己吃了亏,却连屁也不放一个!‘里外里,升半米’,即使按上半年借一斗,下半年还两斗的算法,我家被她们‘小斗出,大斗进’而至少白白亏了一斗五升稻谷,够吃半个来月呢!”

“我做声又能怎样?你把话都给别人挑破了,到最后还不是笑脸赔不是?”

明升反顶我,我被顶得一语不发。我挑破梅稻香家“小斗出,大斗进”的手段,可最后还是要赔好话给别人——唉,受劳受累几个月,最后落到手里的粮食不到一担,还幻想着用更多余粮攒钱买田过上不挨饿的日子,似乎难以实现,现在这一担粮能否熬到翻生晚稻熟的时候呢?到时那三亩田,估计还可以收割一、两担粮,然后播上冬麦,熬到明年开年麦子熟时,就算接上了,但愿明春雨水不要过多,这样麦子收成就会多些,也许就不用去借粮或少借粮度日,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万一有了孩子,一个又一个,怎么能养得活?岂不又要走上父和大大那样的路?我不禁长叹连连,明升道:“叹什么气呢?只要规矩是他们地富豪强说的算,那我们天下的穷人就会越来越没有活路,若这个世道不打倒翻过来,穷人就会永远是这个样子,永远别想翻身,永远只有被剥皮欺压的份了!”

“你怎么又说这些!?我不许你再去梅国满那里剃头!”我很生气,这可是地下革命党他们的话,定然是跟梅国满他们学的。明升被我斥得不再言语,一路无语回到叶家湾,路过稻场时,只听一阵哀求悲泣声传来,怎么啦?谁在哭?哭什么?

叶有银:我眼看着东家梅进田把我家打场后的谷堆铲空——丰收了,可还有大半年,我家颗粒无存,一家五口,怎么活命?大大急得连连哭求梅进田道:“梅大爷,好东家,你活菩萨就发发慈悲,留下一担稻谷给我家度命吧,我给你磕头啦!”

“叶金宝,你快把你媳妇扯过去,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们,我至少多收了你家一担瘪谷,充做一担好粮,你说我给你家发慈悲没有?佃的田,课是要交齐交足的,否则,你们明年就别想佃我的田种!你们家上半年借了多少斗粮来着?如果没有吃的来我家借,我还是照样借出,明年还麦子,不行吗?摊上你家这样的穷泥腿子,真是倒霉!”

我见梅进田一把将大大推开倒地,气愤地一个猛冲跳起,一脚把大地主梅进田踢翻在地,然后一顿拳打脚踢,我叫你欺压我大大,我叫你吃骨不吐渣!我打得大地主梅进田在地上抱头翻滚求饶道:“叶有银,别打我了,我不要你家的粮,我不收你家的课啦——”父叶金宝道:“有银,你站在那里苕笑什么呀?快来扶你大大。”我一个激灵,从刚才的幻想中回到现实,忙去扶起大大,而大地主梅进田拂袖扬扇,大摇大摆地坐上椅轿和他的挑谷队一起走了。为什么我家丰收了粮食却还是无粮可吃?为什么我家总有还不完借的粮?我气得牙痒痒,直想追上去真的把这可恶的大地主梅进田揍一顿,可是我怕,我连梅进田的名字都不敢直呼——这是犯忌的,他只能是我家的“大爷”!?父把被推倒的大大扶起道:“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的。”

“怎能叫我不哭?有收成,我们没吃的;没收成,我们更是没吃的,这天不是要绝我家的活路么?去他家借,越滚越多,越还越无底洞,不借,没吃的,我们怎么活?”

父袖了袖眼,我也只能跟着哭,跟着父当牛作马的犁田耕种小半年,收成非常好,所打下的谷堆,堆得齐我高,交了课,还了借粮,就被东家铲个精光。这刚打下场的谷就又要去借粮,总是借粮,总是挨饿,总在滚,总在翻,总也还不完,总是白忙活!听父说,等我长大了去他家打长工,在我还未正式能挣得粮食的年月里,我家还要靠借粮度日,如果利滚利,等到我成为农田里的好把手,一年可以挣七、八担粮,我家所欠的粮及房屋租金,也许我打一辈子的长工还不完,也就是说,我的命就是为东家打工扛活的命,任东家使来唤去,还没个出头之日,这样苦的命,活着又有何益?还真不如被那条大青蛇吃掉痛快。天无绝人之路?对啊,干嘛我要被那条大青蛇吃掉?我去把那条大青蛇捕杀吃掉不行吗?

梅古月:我胯间掉出一团血肉坨坨,手指大小,很恐慌喊道:“二姐——大大——快来呀。”片刻,她们来到我屋来,婆婆看过后,边清理边吹熄灯道:“别怕,你这是掉喜了,饿的。那两个狗东西,天天不落屋,深更半夜不在家,自己媳妇饿得掉喜了也不管,也不顾!是不是又要叫族里惩罚他们才会老实、才会顾家顾媳妇?”我很痛心,毛毛还没成形就没了,若不是逢上粮食接不上及干旱,这毛毛就保得住。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兄弟俩去年到今年,常常深夜不归,肯定是去搞地下革命了,这样,若被抓,哪还有命?到时我怎么办?门被推开,明升破门而入,婆婆摸黑就对他一顿乱揪乱打,我泪流满面,只听明升道:“大大,别打了。媳妇,不要生气呀。这次别人请我俩去吹唢呐的地方很远,回来晚了,又发现有人在我家佃的田里捋麦穗,看守了一阵子才回来晚了呀。”

“你说谎也不在肚子里打个转,你把我当苕哄呀?麦子才灌浆,就有人偷?”

“媳妇,你又不想一想,我们种在田里的麦子,太湿,或雨水一多就成泥,本来收成不大,偏偏遇上今年的大旱,人们种在丘坡地里的麦子全都枯死,颗粒无收,而种在田里的,靠土河一边的田,有些湿气,再加上正旱时我挑水浇过,救活了一些,而满畈的麦子等作物,绝大多数枯死,人们现在开始吃草啃树,你说,那麦子就没有人捋了吃?若不去看守,麦穗就会被人捋个精光,唉,今年又要饿死人了。”他言之有理,我因担心他会走上邪道,却没想到现在是因旱而饥的日子,平静些道:“我且信你一回,只是你千万不要(去做地下革命党)害我,麦子晚上是要去看守,这是我们的救命粮,可不能被人偷去。如果是这样,那我悬着的心就安宁了。我是怕你走邪路,你无辜被抓到紫栖寺的剿匪司命部里受过刑,那死里逃生的滋味你尝过,还有叶铭青的惨死,你也目睹了,我也不再啰嗦,你是明事理的人,会知道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

“你放心吧,我不会的——那帮龟孙子王八养的,总有一天,我要报仇的。”

我平静地心陡然惊道:“你没有(搞地下革命)还说这样不要命的话?知道不知道,这白天晚上,总有一些人佯装贩夫,走湾窜街,是做暗盯哨的,你这话若被人听去告密,你不是(地下党)也要把你打成是,祸从口出,知不知道?”婆婆道骂道:“狗东西,好好听你媳妇的话,要多顾她,不能再叫下次被饿掉喜了!”

“啊?古月掉喜了?这可是我的大过错,没能挣得更多的粮食,明天一定想办法叫媳妇饱餐一顿!”

我心里踏实了些,但米坛里早就没米,你怎样能让我饱餐一顿?以后的两顿、三顿在哪里呢?莫非我们要被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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