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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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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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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一部)》连载

第三十三章 玉成惨死 长山家被劫 有银受酷刑

梅古月:北风嗖嗖,刺心割面;鳞云片片,裹日遮阳,太阳发出无力的白光,使这个冰冷的世界更加阴深寒冷。玉成和春庭被还乡团的人捉去,我和春庭的媳妇罗大姐俩哭哭啼啼向石牛河街急行快走,原以为今天早上逃走的玉成和春庭脱离了险境,直到午后我们才知此事,真是祸从天降!我们又加快了步伐,我的哥哥肯定不知此事,要早点告诉他,让他想法子去把玉成保出来,玉成应该能保出来,他年少无知,一时被地下党的人迷了心窍才犯下了错,总应该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他现在肯定在受刑,也不知他对“上踩杠”、“坐老虎凳”等刑吃不吃得住?我只有快走一步,玉成就会少受一份罪。我在跑,脚又小,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胸内像填满棉团一样,气息不畅,闭塞闷胀,不得不慢下脚步,也许玉成机灵,谎称自己是要去改过自新,这样一来,他不就可以免受刑罚了么?不一会儿,我俩来到石牛河的木桩石桥上,远远的就听到有妇人在哭天喊地,过了桥,循着哭声朝堤边的那棵大古树望去,只见有几个妇人坐在树下啼哭,她们哭什么呢?那树干上挂的是什么?灯笼?一大片,似乎还在晃动,可感觉又不像是灯笼,灯笼会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有耳朵?可能是我看花了眼,我揉了揉眼,拭了拭泪,再睁大眼看时,不竟吓得浑身发软,那挂的哪里是什么灯笼,是人头!?是人头!!我浑身鸡皮疙瘩顿起,一阵冻骨冰肌的寒流侵身封体——太恐怖了,阎罗殿的十八层地狱也许还没有这样令人胆颤惊心。罗大姐早已栽坐在地,我也紧跟着跌倒,心疼如铰,一种不祥预感罩上心头——那晃动的人头里,不会有玉成吧?哥哥梅增月和侄儿狗子向我走过来相扶,哥哥眼肿眶红,低头吊眉,我颤道:“哥哥,你已知道玉成被抓了吧?快快想法子把他保出来呀,还有春庭。”哥哥蹲下来,用哽噎的哭腔道:“我救不了他们啦!月月,是我害死了玉成,当初不该让他跟着贫农团的人跑哇!”

“什么?玉成死了?”我眼前一黑,如有炸雷轰顶,半天醒过来道:“我不信,不会是我的老哥哥看走了眼吧?”我不知那来的一股劲,立即起身,跌跌撞撞向树下跑去。哥哥怎么能说他死了呢?我不相信他会死,他还是个不满十七岁的小后生,叶大爹说只要改过自新,乡公所就不会追究责任,就可以重新做人,就没有罪责就没有错,岂能杀一个还可以改过自新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死,他只不过是跟人写写字,记记账,跑跑腿,没抢没偷,更没杀人,他罪不至死!我不相信他会死,遍天下的穷苦人,最辛苦最勤劳的人,缺吃少穿,或病死饿死、或乞讨异乡,或卖儿送女,他只不过为穷人分田地,做的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怎么能把他杀死?我不相信他会死,他是我家里的主劳力,犁地播种,收割打晒,哪样都缺不得他,他怎么能死?我不相信他会死,他说他不抛弃我和玉珠,要好好照顾玉珠,要好好孝敬我,并为我养老送终,他怎么可以死——树干上围挂着一片人头,约莫七、八个,参差不齐,歪歪列列,树后面的河滩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段木头,不,是去头的尸体,而眼前这一个个被血染成红红的灯笼,像元宵节庙会上洋洋喜气的张灯结彩!我又睁了睁眼,一个一个地搜寻着这些灯笼,不,这些不是灯笼,到底是一个个的人头,他们或怒目圆睁,或张牙裂齿,或安祥入睡,或缺鼻子少耳朵,叶春庭?中间这个安祥入睡的灯笼很眼熟,我耳朵嗅到浓烈烈的血腥味,它牵引着寒风乱蹿;我的鼻子听到呜呜作响的树梢,它泣血四溅,我看到空中弥漫着苦、辣,才明白我们的日子里为什么没有一丝丝的甜,不知是这苦辣苦了我的命还是我的命染苦了空中的辣!最中间那个幼稚的面孔、嘴角微开、眼睛轻闭、安祥入睡的不是玉成又会是谁?他死了,真的死了!我胸腔内一股热流浪涌,顺着咽喉到嘴里,苦丝丝?甜蜜蜜?我喷出一口血水,身体就往后倒,眼前一黑,顿觉自己漂旋在一个黑洞洞的世界里,不知要漂向哪里?也不知哪儿有光明:“玉成,我的儿呐——”

叶长山:共产党被杀的杀,逃的逃,这回总该过个安稳年了吧?我刚打完糍粑,很疲劳地坐在登子上歇息,二哥把糍粑拍按平展铺在门案上后,又忙着清洗打糍粑的石臼,他比上半年的精神状态好得多,知道动手做事,想着法子寻死的事也几乎不做,二嫂已死去一年多,究竟时间能冲淡他对二嫂的思念,甚至是忘却,这是非常好的状态,再过一段时间,若再请人为他说媒,说不定他就会答应,要是到了这一步我就完全放心,我道:“二哥,你歇会儿吧?糍粑冷却后,再把它切成块就大功告成——过年的年货总算办完,鸡鸭鱼肉豆腐,一应俱全,前些日子被贫农团的人搅得虚惊一场,现在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个年。”二哥笑着应答道:“是啊。老三,你说这国民党和共产党,哪个会胜利?”

“这还真不好说,若哪一天共产党又杀回来就不好办。”我的媳妇从后面的偏屋灶房里点出一盏油灯,为了衬托过年的气氛,点亮了两根灯芯草。顿时,堂屋里亮堂多了。她把灯放在大桌上,说“饭菜熟了”就径直去闩大门,门外天空灰白昏惨,我继续道:“二哥,先让水把石臼泡着,吃完晚饭再洗会更容易些——我哥俩喝几盅酒如何?”二哥仍趴在臼沿不停地刷洗,低声答非所问道:“依我看,共产党不会长久,你看石牛河街杀死多少共产党和贫农团的人,这些日子哪天不杀几十人?若不被人收尸,堆起来必定能成座小山,民国二十五年、二十六年,那颗树下也是被国民党杀死好多人,似乎总也杀不尽,这些地下革命党的人也真是厉害,怎就有哪么多人不怕死呢?可天下地主富人少,几乎都是穷人,莫非要把天下的穷人杀光么?”

我想国民党应该是能战胜的,这样最好不过,可二哥最后一句话又着实让人心忧,天底下的穷人杀得光么?天底下的穷人能杀光么?唉,这样你杀过来,我杀过去,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可是,每过一、两个月,保长就带人来收粮,除去保里留下少部份,其余全部充做军粮,缺田少地或无田地的人家没办法缴粮,总是我们这些有田地的人担负得更多,这样长久收下去,我家恐怕也会被收空,我叹道:“二哥,祸从口出,最好不要说那些话,安稳的做我们的大耳朵百姓。”突然我媳妇惊叫道:“湾街边的路上又在过兵?!”

我跳到门前,只见五、六人从彭家湾方向而来,已走到通向我们湾街的路上,我道:“莫自己吓自己,年关到了,这定然是山里种烟叶的人下山来收赊欠的烟叶子钱。”不对啊,那些人身上好像背着枪的呀,彭家湾、河口湾等山脚下的几个湾里驻有国民党的军队,在山里面和解放军还是游击队的打了一仗,湾里还有人被征去挖战壕,现在暮色时分,他们出来干什么?管他,我忙闩了大门,媳妇就进灶房里去,也许是媳妇刚才的惊叫不合适宜,屋里现在陷入沉寂,挂在靠右墙隔楼木梁上的腊鱼腊肉泛着光亮,那是风干后露到表面的盐粒发出的,还有六只鲜鸡,十斤鲜肉,四、五斤鲜鱼,它们参差不齐,挨挨挤挤,把个墙沿排得满满当当,悬在那儿不言不语。突然“嗵嗵嗵”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吓我得一跳,只听门外有人用怪异的声音乱嚷嚷道:“老板、老板快开门——”

这是什么地方的人?莫非是刚才湾街外的那个队伍?他们要抓壮丁还是另有它事?二哥心平气和地走到我面前,镇定平和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是抓丁的,兄弟,听哥的话,你不要多言,我去就是了。”

我一时觉得自己很渺小,虚伪——不等我自责完,二哥就把门打开,一下子涌进五、六个人,口里骂骂咧咧的三下二下就用枪托把二哥打翻在地,我惊恐道:“你们怎么打人?”我想去扶护二哥,三、四个枪托砸向我的头、胸、肩,我一个趔趄倒地,头脑火辣昏沉,眼前金星四冒;胸似注满铁水,火烧火熨,胀疼窒息,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等我醒过神来,只见屋里昏暗,人影紊乱,一个人已把摊在门板上还未来得及分成小块的糍粑卷着出了门,三个人背着鸡鸭鱼肉也出了门,最后出门的两个人每人掇着筛子,里面装的是我们前天打的豆腐——我家被打劫了!二哥虾在我身边,不停地呻吟;大大也在神龛下痛叫,这群龟儿子王八蛋!你要抢就抢,干嘛还下如此重手打伤我们!你们以为吹熄了灯就掩遮了你们的贼形么?听口音不是本地人,除了彭家湾等处驻扎的从外地来的国民党军队,再无他人了!刚想着会过一个安稳年,没想到过得如此悲惨。二哥愤愤道:

“刚夸他们会胜,这会儿就来抢来打我们,我们何罪之有?我明天不去彭家湾向那张连长告状就便宜了他们!”

“真是可笑,贫农团封了我家的门,家里并没有少一样东西,没想到却被这国民党的兵盯了暗哨抢了劫,那共产党的侦查排在湾里驻扎近一月,不但秋毫未犯,反而热心和气地帮着干活。唉,依我看,这群王八他们是长久不了的,二哥,明天就不要去,他们若是讲理的人还会出来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可是,即使共产党胜了,我家将被瓜分,看来谁当道都不是好事,可我家要怎样才能保身立命呢?

叶有银:我靠坐在一棵树下,夜,黑漆漆地吞噬了一切!这是我们叶家湾后山的杂树林。贫农团的徐福松武装部长和彭家湾的彭自银主任去自首革新都被杀了,而孙保吉他还说政府会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原来是一计而已,我不得已才逃出去乞讨为生,现在大年三十,想回家里去,但又害怕乡公所的人来抓我,俗话说,叫花子也要过个年,偏偏我这个叫花子没得年过,自从逃出去那日开始,我就翻山越岭以讨饭为生,虽保住小命,但常常接连两、三天颗米未进,早就饿变形了,现在又天寒地冻,头发烧,眼发花,四肢酸软无力;肚里则无半颗米粒,饿冻得只剩半口气。湾街静悄悄,不见灯火,也没有人放鞭炮,静得瘆人发慌,似乎进入一个荒村野湾,哪有半点年味?完全被石牛河的血雨腥风染得十二分的恐怖。突然一连串凄厉的哦哦鸟(猫头鹰)叫声,好似难产怨妇的哭喊,又像疯妇没心没肺地浪笑。我身上鸡皮疙瘩陡起,毛发竖立——哦哦鸟叫十声有九声征兆要死人,实乃不祥之物!其实树林的北边就是我叶氏祖坟,我离鬼门只有几步远,怎能叫人不害怕?而那新起的三座光秃秃的坟堆必定是玉成、铭旺和春庭他们的,我若不把玉成拉入伙,他就不会加入贫农团,也做不了秘书,现在死了,古月三姐该是多么伤心——她真是个苦命的女人,我害了她,却苟且偷生的活着,也不知活着还有没有希望,是否能看到我们穷人翻身解放和分田得地,从而自己也拥有一块田地可以养家糊口,过着安稳的日子也就知足。我的眼直想闭上,睡意浓烈,却饥困交加,疲惫病弱,也许睡着后就再也醒不来。其实我明白刚刚哦哦鸟的叫声,是来唤索我的魂魄,与其饿死在这里,不如回家叫娥儿为我做点吃的,再说,我在这儿磨蹭了一、两个时辰,若是有乡公所的人,早就搅得湾街鸡犬不宁——回家过年去!我潜回家,香喷喷地吃着娥儿为我煮的粥,浑身暖透,像在窑里烧过一般,原先打算吃过饭就逃向张家湖,到那里去打长工或是佃田种——还是家里温暖,再睡上个半夜的觉,定然更熨帖舒心。我起身再去锅里盛第三碗,突然门外有阵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逼来——他们终于来了!娥儿惊得凤眼圆睁,凄苦道:“你快逃呀!”

我听脚步声有十来人的样子,笑道:“逃不了啦。做个饱死鬼也可以,免得来世投胎又是穷困一生!”我吮了一大口粥咽下,大门就被人踹得如紧锣密鼓般——死就死吧,与其每日提心吊胆、饿肚空空的活着,还不如让他们一枪打死来得痛快,若阴间也是穷人成群无田无地,我还要跟着铭旺、玉成、春庭他们一起打土豪、分田地,想罢竟大胆道:“老子来开门啦!踢、踢、踢什么踢!别把老子的门踢坏!”我出灶房到堂屋,一手拿碗筷,一手抽闩开门,立时涌进七、八个三粗五大的汉子,手里拿着枪杵在身上,我道:“等老子吃饱了喝足了,你们不用费半点力气就可以把老子绑走,让老子做个饱……”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打翻我的碗筷,把我反剪捆了,那为首的孙保吉、刘喜财脸上笑开了花,如百花争春。娥儿在外围哭叫扯打着乡丁道:“你们不能抓走他!你们不能呀——”

我的鼻子一酸,泪就滚出来。我去死了,死得痛快,可娥儿身怀有孕,莫非她将是下一个梅古月?那是件多么残酷的事呀!她跟我半年来,勤俭持家,温顺和气,每日数米下锅,没吃过一餐饱饭,我还曾在祠堂里那样没心没肺地鞭打她,从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正所谓“男怕学错行,女怕嫁错郎”,多么好的一个女人竟然遇上我这样一个倒霉、丑陋的混蛋!我愧疚道:“娥儿,我害了你,对不住你,你还是去找万小石吧,我相信他会对你好的。”你现在怀着我的骨肉,也不知那“小白脸”会不会嫌弃你?想当初,若放你一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我真是个混蛋!我被连踢带推地出门,娥儿撕心裂肺的哭喊渐渐远去,渐渐隐去,最后,夜又恢复死一样的沉静。

叶有银:“你们要杀我就来痛快点!一刀直刺我心或一枪直射我头!我不是地下共产党,只不过是叶家湾贫农的一个代表,就像你们设在每个湾里的甲长一样,除了叶铭旺,我谁都不知道!”我愤怒了,两个大拇指、大脚趾分别被四根绳索系了,像只青蛙四仰八叉的吊在半空——蛤蟆吊。我大汗淋漓,听到脚、手四个指头,或者是腕、肘、踝、膝盖等处的关节被拔得咯吱作响,此起彼伏,酸痛乏力——我体力渐渐不支,突然明白棉条是如何织纺成线:现在的我不正像纺车上的棉条么,被越拉越长,渐抽渐细,最后变纤成线;心房也被抽拔成丝成线,绞疼难受,而系我之绳,又分明是咬住我的四条毒蛇,它们的毒液顺着我的四肢,齐头并进地向我的心胸渗透蔓延,只觉我的胸膛在膨胀胀大,似乎要爆膛,想死又死不了,想活又活不成,突然眼前一黑,我的躯体坠向一个无底深渊,此时隐隐听见那孙保吉奸笑道:“怎么如此不堪一吊?”我被他们泼冷水而冻醒——体内的骨头像被抽空一样,从而摊在地上,还来不及打冷颤,孙保吉蹲在我面前笑道:“感觉很舒服吧?我问你话若不如实回答,还有比这‘蛤蟆吊’更好享受的刑等着你!叶铭旺是石牛河、番古、新街、铁沿等地第三区区长,跟他一起还有哪些人?尤其是我们石牛河周边还有谁跟他是一起的?”

“我已说过,除了叶铭旺,我谁都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他按排在叶家湾贫农的一个代表而已,叶铭旺被你们打死,你还要我说出谁?”孙保吉所说的几个地方,方圆五、六十里,没想到叶铭旺这个区长还真大,我鼻子里笑道:“我对叶铭旺的事,知道的还没有你多,听你刚才所说,他这个区长可比你这个举中乡及十保联保主任要大得多呀,怎么就被你们给抓了杀掉?我还真不服气。”孙保吉仰天大笑道:“不服气?他个区长算什么?就连他们所谓的县长刘震天还不是被我们捉了割了脑袋和叶铭旺的头一起挂在树上了?他们的县委书记汪寿庭在西岗县城被我们的人绑在两辆汽车上给撕成两半,心肺肝肠滩一地,热气腾腾——‘共匪’被我们打垮了,跟乡公所作对行不通的,所以,你要坦白,只要交待出叶铭旺的余党,你说出一个,奖你10块大洋,说两个就是20块,不但不受皮肉苦,还发一笔洋财。”

“你说的可当真?”这还真可以发笔洋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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