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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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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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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一部)》连载

第三十七章 有银在军中服苦役欲逃走

叶长山:我用右掌轻拍额头,感觉有四、五只蚊子葬身在我的掌下——活该,看你们还喝不喝我的血,左手掌迅急抹在右手背上,感觉又有几只死于非命,两手又不停地抹向鼻子处,估计又死一大片。我已筋疲力尽,泡在泥砂中的腿已失去知觉,也不知有没有蚂蟥在叮咬。夜深人静,月黑风轻,那广西军的脚步人语已断断续续散去,我侧耳倾听,似乎没有动静,若幻想着把祸乡乱民的国民党士兵全部打倒,解救出我的大哥、二哥及乡亲还是可以的,但此时不上岸逃命,更待何时?我爬上岸,提着猪肉一路跑回家里。劫后重生的重逢,打破了原先罩在家里的愁绪惨淡,大大、媳妇忙点灯去灶房烧水做饭,而灯光下,我两脚踝以上的小腿隆起红肿,且被蚂蟥咬个皮破肉绽,血流不止,但死里逃生,即便破点皮,放点血也值。大家高兴过后,大大疼惜道:“我的儿,脸上被蚊子活生生咬成个苦瓜相,能死里逃生也值,可他们会放东山回来么?”

“唉,大哥只恐凶多吉少。”大大哀哭连连,我边安慰边吃完饭后就睡去……“嘣”的一声闷响把我惊醒,亮瓦里已透进光来——天光了,刚才那是铳声,是趋邪之声,妇女难产时放之以吓跑不干净的东西——莫非娥儿也难产?从昨天午后开始,我躲在塘里就听说她要生了,都生了一夜,还没有生下来?我忙起身穿衣,裤筒蹭到被蚂蟥咬烂的伤口上,扎心之疼从脚踝处传来,于是放慢手脚——有银被捉去生死不知,于今娥儿又难产,也许是湾里壮男子外逃,火影少而被女月子鬼附身难产,我得去提高火影好助娥儿顺利生下毛头。我来到有银家,他家堂屋里寥寥六、七位老叟,东倒西歪的或趴在桌上起鼾,或在摇头晃脑眯眼,他们为了凑高火影而一夜无眠,而我的到来,又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大家都好奇我的到来道:“长山,你不是被抓了壮丁去做挑夫了么?”

“我跳到下塘里躲过一劫,差点被蚂蟥、蚊子咬(死)。”此时禁忌此话,我没说出声,娥儿撕心裂肺的叫喊着,其声凄厉悲呛,闻之心惊肉跳,大家被惊得面面相觑,片刻,一阵婴儿的哭声传来,众人才喜上眉梢,欢庆相贺道:“好了,好了,终于生了。”梅古月笑盈盈出房来到堂屋,我忙问道:“生下的是男是女?娥儿可好?”

“是儿伢,母子平安,谢天谢地。长山,幸亏你来得及时啊,你的火影真强!”

叶长山:大家都称赞我来得及时。我想也许是我的火影强,才把附在娥儿身上的女月子鬼吓逃,从而使她能顺利生产——大家忽又转喜为忧,对有银能否顺利回家都忧心不已,而玉珠却慌慌张张从外面进屋,找到三姐后道:“大大,狗子表哥到我家,没寻见舅舅后大哭,他们湾里外逃的人几乎都回来了,而舅舅没有回家,有可能是昨天被捉了壮丁。”

梅古月:“啊?”我头顶突如炸雷惊滚,哥哥被抓去了?他怎么能被抓去?他可是娘家的主心骨,也是我的主心骨,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照看着我,若不是他,我哪能活到今天?倘若真的是被抓去了而不能返回,我以后的日子怎么往下过?那叶东升岂不又要卖我?

叶有银:我被抓了壮丁,担着百来斤的“洋面粉”行在队列之中,已被折磨得不行,决定今晚无论如何要逃走,那怕冒着被乱枪打死的危险也不退缩!我把担子换到右肩,如屠夫的杀猪刀在肩上剐过一般,疼得龇牙裂齿,两肩早已被扁担磨得裸露无肤,红肉赤赤,沁出的血水粘衣和汗。忽地钻心刺肺之疼从脚下传来,我不由得张嘴嗷叫,是被路上的石子硌了一下,此时的草鞋就像铜匠的锉刀一样,在脚底来回锉动,脚底则全是血泡,磨破了再长,长了再又磨破,像活活剥皮抽筋一样,流血水,溢黄液,每走一步,又像是行在针毡上。我粗喘急呼,胸间如压有磨盘石一样,又沉又闷,后面的士兵还嚷嚷着要我们走快。我加快了脚步,十多天前,捉住我的那天,说什么只送两天,现在早已出省界,还不放我回去,这样折磨下去是个死,晚上逃走若乱枪没打中,那还有一条活路。我用袖抹了一把汗脸,只见一轮白日歪向西边,离天黑的时辰不远,坚持住,坚持到夜晚,我要逃走,我要活着,娥儿快要生了,我也要做父了,我要打长工来养活她们,或者国民党打败,我们穷苦大众翻身解放、分田得地,这样的好光景也许就要到来,若此时死去岂不是很不划算?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我终于挨到了晚上,“嘭嘭嘭”的心跳之声,撞击着我的胸膛——我准备逃跑,岂能不紧张?是生是死,就这一逃了。蛙声鼓噪,夜蝉尖鸣,露宿的营地鼾声四起,我探起头,那巡视士兵的黑影已晃到别处,再加上月昏夜暗,是个逃脱的好机会,万一被发现了乱枪打死该如何是好?就像昨晚逃跑的两个壮丁被打死一样,这太冒险了,说不定再熬两、三天就会放我走呢?可就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熬两、三天?机不可失,逃吧,再说反正都是死,万一逃脱成功,前景就平坦坦,光明明了。我深深呼吸几下,心跳就平静一些,趁势起身,蹑手蹑脚跨过一个又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向营地外面而去,陡地“砰砰砰”枪声响起,“嗖嗖”有子弹从身边飞过,我吓得顾头不顾腚地趴在地上,难道被发现了么?紧接着有人高呼:“有人逃跑啦——”

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营地内骚动片刻后,依然进入沉睡,也许是人们对于这种逃跑见怪不怪。莫非有人已先于我之前就开逃?营地外,训斥声,踢骂声,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道:“找死!你逃!叫你逃……”

“啊!啊哟——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不敢啦!”

我翻身仰卧,长舒一口气,原来被发现的不是我,看来今晚是逃不走了。咦,听那嗷叫声有几分熟悉,莫非是我们石牛河北边番古的赵大魁?他与其同湾的赵雄亮早我一天先抓进军营做了挑夫,他曾劝说我不要逃跑,逃跑无异往枪口上撞,没想到他先于我以身试法。一个黑影移到我身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大手把抓提起来,只听这个陌生的人凶道:“你刚才想干什么?逃跑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眼处,岂能承认?我道:“没有啊军爷。”这人不由我分说,提着我就往外拉。我被拖到营外,有一群背枪的士兵正在围击刚才逃跑未成功的那个人,现在把我往那儿拉,定然也是要打罚我的,忙辩求道:“军爷,我没有要逃啊,我冤枉呀,刚才我是尿急,要到铺外尿尿呀,快放开我。”我挣扎着被推到这群人中——完了,地上蜷着个黑影,呻吟连连,下一个呻吟的就是我了,我哭求道:“军爷,冤枉呀,我没有要逃跑,我是尿急,总不能尿在别人身上吧。”我继续争辩,其中一士兵问道:“你真是尿急?”

“是呀军爷,我是遵纪守规的呀。”

“量你也不敢逃,瞧,这就是逃跑的后果!”

众人转眼移目,又继续去踢或用枪托砸地上的那个人。我轻舒一口气,幸亏急中生智,应该是逃过了这皮肉之苦,只可怜地上那位兄弟苦求哀声道:“求求你们不要打啦,我决定当兵,加入你们的队伍还不行么?我不会再逃了。”

被打的人果然是赵大魁,我和他已回到营中休息,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被打个烂柿子般,微月淡光下,他眼角有亮晶晶的泪水在淌——我低声问道:“是身上暗伤疼痛难忍么?”

“我在哭我那同湾的好伙伴赵雄亮,他不幸被刚才的乱枪打死,他如果像我一样蹲下不逃,也许还留有一命,都怪我,我要是不邀他同逃,他也许不会这样不明不白死于荒野,成为无人收尸的孤魂野鬼!”

“不要自责了,我们现在没死去的比死去的更悲哀!有家不能归,有田不能种。我感觉我们那儿真要得解放了,真要打倒土豪了,真要穷人当家作主了,真要分田分地了,你明天真的要报名当兵加入这支军队么?”

“要当兵也不能当这样的土匪兵呀!我打心底一百个不愿,但我的两肩已腐,双足已烂,可每天还是要担百来斤担子,怎么个挑法?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啊,与其这样被整死,还不如先当兵只扛一条枪,这还是能扛得动的——否则除了死,我们就没别的选择,我劝你明天也跟我一起报名吧,这样即便死去也比做挑夫磨累死强。”

“唉,你言之不无道理,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当兵(去打解放军啊)。”

赵大魁冷笑道:“你这是在做梦呢!”

我也去报告长官要求报名当兵?这可是万万不行,解放军是为了我们穷苦大众翻身当家作主,而国民党的军队则是为了地主富农,曾听铭旺说地主们剥削压榨我们农民有二千多年,岂能让他们得天下?否则我们穷人还是永无出头之日!可我当兵不能当,逃又逃不走,继续做挑夫我还能撑几天?莫非摆在我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么?

梅古月:我停下纺车,哀求道:“他大伯,你看我和玉珠,一个小脚无用,一个年幼乏力,一残一弱,你怎能派工要我们去石牛河围堰、打树桩?你这甲长不是故意为难我们么?好歹一家人,即便保里有人要我们去,你也应该力争为我和玉珠开脱啊?是保长要我出工么?我去找他评评理,欺我无当家的人么!?”

“你找谁都没有用,保长说游击队很快就要来攻打石牛河,必须加紧做好防备工事,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个劳力参加,否则当‘共匪’论处!”

“我家不是有你去参加了么?”

叶东升冷笑道:“我和你是一家么?你是我家的什么?谁和你沾亲带故了还是谁与你连骨带筋了?”

“自从玉成死后,对外我和玉珠与你们一家四口人合算一家人,对内,我和玉珠又单独起火,独属一家,交粮派工都这样,湾里对此事也没有人有意见呀。”

叶东升唾沫横飞,跺足挥手,食指几乎指到我鼻尖上道:“便宜都被你占尽了!姓梅的,我告诉你,你和我家没有任何关系,我家也没有谁与你沾亲带故,也没有谁与你连筋带骨!别在这儿霸占我叶家田产祖屋!”

他这是要撵我,逼我就犯,好顺顺当当把我卖给他人,从而捞到50块大洋,顺便我的那五分田二分地和这半边房屋,都归他名下——太狠毒了!我眼泪翻滚,前些天还要我当甲长,全湾三十来户,轮流来当,一家一个月,现地这甲长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派工、收粮,没一件事不得罪乡邻,饱受白眼;而保里分派下来的指标未完成,又要挨保长的骂,而自己什么好处也捞不到,没人愿意当,但又受制于保里,又不得不当,而我寡母弱女的,不当甲长,湾里的户主并无人有意见,偏生叶东升这个混账要我当,后来我说理于大甲长,才免于此难,现在派工,十成又是他故意找碴,欺我娘家没人!我哥哥和附近湾里共十多人被捉了壮丁,十来天也不见一个返回,只恐凶多吉少!哥哥的失踪是直接导致叶东升如此狠毒张狂的主因,我气愤道:“叶东升,我为你家老三,你的兄弟,亲兄弟守志十多年,还为你家老二拾子养女,早已生是你们叶家的人,死是你们叶家的鬼,这么多年来我受苦受难不要你念我一声好,你也不应如此霸道吧?你不就是想把我撵走好捞一笔钱么?或者盯着我手里的半间房屋和五分田、二分地?告诉你,我削发为尼也不会让你的如意算盘得逞,田地房屋是玉珠的嫁妆,你也沾不到边!”

叶东升也许心虚我说中他的心事,温和不少,冷笑道:“你还有脸跟我论功劳?你就是一个灾星!自从你进我叶家的门,先是我家老二、老三出事,接着老三唯一的血脉也被你弄死,再接着老二的独根香火玉成也出事,这都是你这个灾星带来,灾星!灾星!你还有脸活着?你就一点也不愧疚?”

我要发疯,我要发疯!胸内一股热流火焰涌向喉部,被噎得翻眼张嘴道:“你、你——”

“我不跟你这个泼妇一般见识,我现在问你,你算不算一户?”

“叶东升,你欺人太甚!不就是想着法子折磨我么?不就是没有捞到卖我的那笔钱么?我会遂了你的愿让你得逞么?我去找族长叶大爹、大甲长和保长说理,我就不信没个讲理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不去了?不去就是‘共匪’,这个罪名好大呀,是要掉脑袋的!”

我抹泪起身,向门外走去,正准备跨门槛去找叶大爹,玉珠却跳进屋,义正气严道:“大伯,我去围堰!”

“你去?且不说你正值长身体不能做重活,单说你个女伢怎能去做苦工?”玉珠把嘴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大大,你不要伤心,像他这种心如蛇蝎之人,讲理是行不通的,我自有办法教训教训他!”

叶有银:我仰天而卧,星空深远,宇宙无边,一如我做挑夫的,不知尽头在何处。我泪水连连,赵大魁第二天果然报名参军,他果然不用再挑百来斤的担子,离开了我们这个后勤部队,而我又挨磨了两天,昨晚彻夜未歇息,现在身骨散架,浑身疼痛,感觉已熬不下去,也像赵大魁那样?不,这万万不行!要活命,也许只有出逃才是唯一希望。对,只有逃了,反正是一死,说不定能逃出去了呢?就今天晚上,现在睡一觉,等夜深人静后再行动。我闭上眼,擦去泪,先睡一睡,蓄一蓄筋力……“轰轰”几声惊天巨响,震得地动人晃地把我震醒,顿时枪声大作,喊叫声,脚步声,整个营地乱轰轰。怎么回事?打仗了?定然是我们这个部队被解放军突袭。我撑臂起身,一下子被人踏胸而过,我被踩卧在地上,还有人从我身上跨过,紧接着又有人从我肚上一踏而过。我的大小便不争气地跑出来了一些吧?我赶紧翻身侧卧,抱头蜷作一团,弹药味、血腥味、尘土味呛鼻塞喉,天空一亮一暗,如炸雷闪电,那像流星雨一样乱飞的应该是子弹,它们嘶嘶嗖嗖在耳边飞来飞去。我的心剧跳急跃,这能起身么?弄得不好就被乱枪打中,可就呆在这里,说不定会炸死呀!忽地一个人栽倒在我身上,他的身子在颤动,他的肉在抽搐——他中枪了,我把头抱得紧紧的,眼闭得紧紧的,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会觉得安全一些,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会离死亡远一点!唉,生逢乱世,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不属于自己,而是被别人提在手里的玩意儿!只觉有热乎乎的粘液在我身上蠕动爬行——死者的血液都流到我身上来了,就让他趴在我身上,这样,这样被踩中的机会要小一些,即便中枪中弹,他为我挡着,这位兄弟,别怪我不仁义,我不想死,我要活着,你们就要被解放军打垮,我们穷人就要翻身当家,现在死了,岂不是死得很冤枉的?“轰轰”的爆炸声,一声紧一声,尘土飞扬如雨下,大地抖擞似地裂,感觉轰炸声离我越来越近——我要活着,不能死。我胆颤心惊约小半个时辰,枪声便渐稀渐远,也不知是谁消灭了谁,好像是前面的部队返回,打跑了来袭的游击队——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摇掉头上厚厚的尘土,推开压在身上的死尸,席地而坐。夜色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死人,果然生逢乱世,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不属于自己的,而是被别人提在手里的玩意儿。我忙摸摸脑袋,还在自己脖子上,耳朵、鼻子也都在,一个都不少,又摸索着胸膛、后背和脚手,它们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哼哼,我还活着,完好无缺,突然有人语传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

我的个娘呀,有人在打扫战场,要是被发现还有个活的,岂不又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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