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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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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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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一部)》连载

第一十八章 二嫂当猪买卖 古月宁死不从

梅古月:我被锁在自己的屋里,终于把叶长山喊过来,他正循声向这边走来。昨晚我的小脚到底跑不过叶东升,他追到我,一手钳住我后,就动弹不得,最终被他和婆婆俩拽回屋里,他们防我寻短路,把我屋里的菜刀、绳、布等东西都拿走,然后就把我锁在屋里。从昨晚到现在,大半个上午,不让我出门。我一大早就听到二嫂她们娘儿三人的哭喊声,哭什么?后来又来那么多人,才明白婆婆和叶东升要卖人——长山凑到约两指宽的门缝前,我忙道:“长山,他们是要卖我还是要卖你张嫂嫂?”我的心都提到嗓门口,我紧张什么?有必要么?大不了就是一死呀,只听长山道:“应该是卖张大姐吧。有三家人来买,好多钱,放在桌上比高,谁家的钱多就卖给谁。你怎么被锁在屋里了?他们也要卖你么?”

我的心一下子又平静了,难道是因为听到不是卖自己而庆幸?我的泪纷纷滚落道:“我只要不死,被卖掉,是迟早的事。”

“不是卖你,你看你的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还能哭么?”

我死又没死成,还要被囚禁?囚禁我,卖二嫂,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能刺激我开窍的事么?我觉得好压抑,脑里一片空白,感觉浑身蛮力鼓动,想爆发、想疯狂!我用头直撞门,并大声地喊道:“开门——开门——我要发疯!我要死!我要死!”门被我撞得像紧锣密鼓般的响,却感觉不到疼,长山吓得边退开边喊我婆婆。婆婆赶来,被我的疯狂举动惊得慌张地开锁开门,我跳出门,直奔二嫂她们的堂屋,只见二嫂坐在椅子上,把玉成和玉珠两人揽在怀里,娘儿三人哭成个泪水、鼻涕一抹糊。我哪里见得这样的场面,眼里泪上加泪的滚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女人为什么可以光明正大地被卖买?一个多月前,我们生活虽饥苦交加,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骨肉分离、无路可走呀!都怨那两个死鬼,偏偏要过得不安分,偏偏要幻想着人人有田、人人有衣食的日子,偏偏要去搞革命,现在好了,搞得家破人亡,搞得人亡家破!二嫂抬头看到我吃了一惊,温和止哭道:“孩子他三婶,你为什么不爱惜自己而把额头撞成个烂柿子?你有孕在身,要节哀,你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应为肚里的孩子想想,十月怀胎,女人容易么?”

她自身难保,还想着劝慰我。“我的好二嫂。”我弓到她身边,掏出手帕为玉成、玉珠拭完泪,然后递给二嫂,想叫她把泪水揩干,她接过帕子却为我拭泪、拭额上的血渍——相对婆婆和叶东升的无耻冷漠,一股暖流在我体内流动,我抽搐道:“这是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只是我们是女人,女人的命苦!强卖强买,欲洁难洁,尤其要我抛儿弃女,我岂能妥协?我要跟他们拼命!”

二嫂说得很坚定,可按世俗约定,被卖妇女的孩子,小于三岁,母卖到哪儿就带到哪儿,随母生活,往往带去的孩子因不是新夫家的亲生骨肉而倍受冷落嫌弃,而三岁以上的则留在先夫家,叶玉成、叶玉珠都大于三岁,就只得随伯父叶东升一起生活,而叶东升,好吃懒做,自己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带得好玉成、玉珠兄妹俩么?必定会将玉成卖人为子,玉珠则送去为童养媳,做童养媳最苦,我的妹妹四毛就是个例子。儿是母心上的肉,怎能舍弃不管?又怎能放心丢下而去?他们钱都收了,为了不晦气,到稻场的石磙上去写协定书,估计买卖双方已经签字画押,等会儿就回来,买家定然要带走二嫂,我温和的二嫂是逼急了,她要拼命,怎么个拼法?

梅古月:我眼前一个古铜肤色的男人,面带甜颜,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就是买二嫂的主人,签好了协定要带二嫂走,将是二嫂的新丈夫,四十来岁,要长二嫂十多来岁,腰背微驼,面瘦额高,衣裤掉灰破旧,两足大脚趾各钻出草鞋外,这个男人的外形与二哥相差甚远,是个从未结过婚的单身汉,有二分薄田,靠打长工过活,可见他买二嫂所花的钱是他大半辈子的所攒所积,这也是个穷苦人,二嫂跟了他,估计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只见这个单身汉走到正在哭泣的二嫂面前,搓手抻衣,不知所措的竟先飞红了脸,旁人都笑起来。最后他清了一下嗓子道:

“张、张姐姐,你跟我回去吧?”

“我回到哪儿去?这里有我的儿子和女儿,这儿才是我的家!”

“这,这,可是你已经被卖了,现在是我的人了呀?”

单身汉尴尬的回望他的亲属叔伯等人,这时叶东升挤过来骂道:“不识事的狗婆娘!这里已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玉成、玉珠你就不用操心,我管我养,你快跟这位林大哥走,他那儿才是你的家!”

“我不去,我也不能去,我丢不下我的儿女,我不去,我不能去!”

“岂能由得你?林大哥,协定书你拿着的你怕什么?至于你们怎么把她带回去,那就是你们的事,我无权过问。”

二嫂:“我不认你们那张破纸,我只认我的孩子!”

林单身汉展出的红布黑字协定,二嫂并不理会,咆哮着把两孩子抱得紧紧的,眼里射出仇恨的目光,警惕着面前的每个男人,这时叶东升上前一把扯过玉成,二嫂哪里护得住,急得她起身放开玉珠而去抢玉成,叶东升一掌推开她,她一个趔趄倒地,有人则把玉成、玉珠迅速抱走,林单身汉则上前把二嫂扶起来往外拉,二嫂哪里肯走,低头照着林单身汉的手咬,咬得林单身汉松手嗷叫。二嫂又去夺玉成、玉珠,他俩却早已被人抱到人圈外,她还没挤出来就又被捉住手臂,她挣扎着,辫发早已凌乱,粘额贴脸,不停吼叫,发疯地咬,最终咬出一条道来,快要夺玉成时,一个男人上前反剪了她的手,另一个人死死扯住她的辫发,叫她乱咬不到任何人。二嫂仍不罢休,用脚反踢。二嫂这是真的在拼命,可一个弱女人再怎么拼命,在这群人高马大的男人面前还是显得力单势弱,她很快被推到堂屋的山墙旁,整个人被挤贴着墙而动弹不得。我早已寒心鼻酸,泪如泉涌,无肠可断!我为什么不是花和尚鲁智深?若此时有说书人口里倒拔杨柳那般力气,我会把这群人一个一个掀翻在地,再一个一个踢出门外趴着!这时有人提议道:“这狗婆疯劲十足,要想她乖乖地跟我们回去是不可能的,干脆找绳来把她捆了手牵回去吧?”

“捆了手还不行,她不走我们也没得法,不如捆了手脚抬回去较好。”

“好主意,用什么抬呢?”

我可怜的二嫂,她的脸现在被推贴着墙连叫喊声也发不出来。我心惊肉跳,颤抖哆嗦,感觉自己也被贴在墙上。此时叶东升找来麻绳,和别人一起绑了二嫂的手脚,又寻思着抬人的东西。二嫂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外,再没任何挣扎。叶东升找来找去没有更好的工具,最后找到梯子,把二嫂往上一绑——成为了“花轿”,四个人各抬一个角,嘻嘻哈哈大踏步地往外抬。而玉成、玉珠哭喊着、挣扎着要他们的大大,二嫂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也没有用,她们母子就这样被分割开来,怎能不叫人剜心泣血、碎肝裂肺?只听她绝望地喊道:“玉成,我的儿啊——玉珠,我的姑娘啊——他三婶——”

二嫂号哭得乡邻个个拭泪,人人哀叹,唯叶东升母子铁眉冷面,不为所动,而二嫂流的不是泪水,是血!是血水!她被抬起来的这一瞬,我突然想到了当年那些土匪劫走我家猪的样子,不禁浑身冷颤,二嫂乘“轿”而去,好歹也算个新娘,却依然穿着补丁叠补丁的衣裤,原先的绿色早已褪得灰白,且不说卖到120块大洋,再穷也该为她做件红色的衣裤,即便不喜庆也可以讨个吉利!我头晕目眩,孩子的哭叫在屋里回荡,下个就轮到我,这就是叶东升说的能刺激我开窍的事吧,除了死还有我愿走的路么?

梅古月:我躺在床上绝食已是第二天了,只是可怜我肚里未出世的孩子,他白白投过一次胎,只是苦了他要再等二十年后才能重新投胎做人。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与其生下来让他受苦受难还不如不生。嘿嘿,这回他们总没办法阻止了吧?别的事难遂我愿,我想死这个愿还是遂得了的。哼,我看谁还能打我的主意——哥哥梅增月来了么?好像听到婆婆和他打招呼,是的,是他的声音,他来了,定然是叶东升把他叫来的,我的门被推开,一个脚步急匆匆的向上房走来怒骂道:“你整天要寻死觅活的,现在是民国,不时兴殉夫守志,你不知道么!?整天这样闹,你不嫌烦可烦着我!你说你这是第几次寻死?寻一次我就得往这里跑一次,你就算死了还是要连累人,连累人花钱割板葬你!”

哥哥进来就对我劈头大骂,后面还跟进来我的父,大大多病脚小,难走远路,要不然她也会来的,我想在死前再看她一眼是不可能了。父不停地唉声叹气,不过我还真没想过死后要连累人花钱下葬。唉,这就是人情世故,这话还是出自我哥哥之口,我的亲哥哥,本来寻死,心就死了,凉了,现在是结冰了!唯一愧疚肚里的胎儿,白白等了二十年投胎做人,结果他还没见过世面就随我而去,实在于心难忍。不过,见了世面又如何?吃不饱,穿不暖,饥饿荒寒,惊恐血腥的不公乱世,见了世面又有何益?倒是不见省事,一如现在我一死百了,看来我寻死还真是寻对了。不过话说回来,父母把我养大连累了他们,现在死去又要花钱下葬,又连累了他们,细想想,这人活着还真没点意思,我愧疚道:“哥哥、父,你们来得好,我死了不会连累你们为我割板下葬,只烦你们就挖个深点的坑把我埋了就行,好歹兄妹父女一场,我想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哥哥叹息道:“看来你打定主意寻死,你要寻死我们也没办法,但明升死去是事实,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按你的想法,你的二嫂也只有死路一条,但她被人买去照样能过活,你就不能学学她么?”

“我是人,不能被当牲口一样买卖!”

“那你就跟叶东升过不也是很好么?这样就不存在买卖,你腹中之胎又是他之侄,算他半个子,难不成他会虐待他的亲侄?这多好一条活路呀,你为什么还要寻死呢?”

我闭上眼不想辩解道:“‘一女不事二夫’,否则,还不如死了留个清白贞洁!哥哥,我不要你们割板葬我,看在一奶同胞的份上,葬我时帮我把的我圹挖深一些,这样好歹有个全尸而不会被野狗分食。”

“还是不想活了,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是要守妇德从一而终?要是这样的话,现在可没人为你立贞节牌坊!现在是民国呀我的妹子,你们女人不裹脚我看就很好,我想你们守寡的人再嫁,以后也不会有人说没有女德。”

我睁开眼道:“先抛开‘一女不事二夫’的妇德不说,即便可以再嫁我也不能嫁给叶东升,我看到他就厌恶,怎么跟他过?”

“那我托人帮你找一个人家,只要你愿意,有哥哥为你撑腰,别人可以不花半个大洋就可以把你娶走,这样总该满足你的要求了吧?一是你愿意,二不是买卖。”

我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女人,你不知道我们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贞节、妇德、品行!”

“别人用钱买,你说把你当牲口,不算买卖的你不愿意,让你相中一家,你又要名节,那你的确是没有活路,只有死了!”

“嘿嘿——”我看着哥哥气愤地掉头就走而挤出一丝笑容,这回总可以死得如愿了吧?

梅古月:哥哥气得跺脚连连地掀帘到下房,只听他道:“亲家母,东升兄,你们都听见了吧?看来我妹妹已横下寻死一条心,我恐怕也无能为力。”婆婆道:“这真是个‘铁金莲’啊!怎就这样刚烈呢?真是家门不幸,从古至今有哪个媳妇不是对婆婆服服帖帖、恭恭敬敬的?要她向东她不敢朝西!唯一这媳妇是个例外,常言道,‘母严出贤女’,有其女必有其母,可见是没家风家教!”哥哥怒驳道:“亲家母,你这话我不爱听!我父母辛辛苦苦把我兄妹俩养大,把我妹妹嫁到你家,为你家生育儿女,可不是我家的妹妹犯法被剿被杀呀?我倒没有指责你教儿不严而连累我妹妹,你还倒打一耙,辱骂我母,我父母岂不是吃力不讨好?到底是谁的家风不正不严?再说,我妹妹嫁过来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从一而终也没错,而你们却要卖她,逼她再嫁,究竟是谁有错在先?是你们把我接来帮你们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听你们骂的!”叶东升和气道:“孩子他舅,你不要走,请息怒,我大大年纪大,难免张巴(犯胡涂),还要请你谅解呀。既接你来,当然是要你出主意,你有没有好主意呢?”

“刚才我和我妹妹在上房的谈话你们也听到了,我被她的做法言行也气得是怒火冲天,其实我更愿她跟东升兄过,可她宁愿选择死,这条路是行不通,再说,即便她愿意,说不定你们族里还不赞同呢,伯婶通婚伤风败俗,背地中伤、嫌言碎语也足以让我妹妹难以抬头做人,这行不通。随便找个买家她也不愿意,叫她相中一人再嫁,她要名节,说来说去就是她不愿再嫁,明升又死了,没人养她,也就是说,她之所以选择死,是因为她没有活路可走。”

“应该是这个原因,那干脆我答应要买她的人家。”

婆婆:“对,那只能这样了。”

梅增月:“她现在一心想死,不吃不喝,谁还敢买?花了大价钱买回去可能马上就又要花钱割板下葬,换作我就是个苕,也不会买回去的。这条路也行不通。”

“的确如此,可这该怎么办呢?”

“办法倒有一个,只是要你东升出力,当然,我家也不会置之不理,同样会出力。”

“什么办法?”

“我妹说到底不再嫁人是要名节,不想被买卖,之所以一心想死,就是没人养她和腹中之子,我们一起来供养她,先让她活着,也顺着她,她不嫁就不让她再嫁,她此时年轻气盛,日后想通了再嫁也不迟。”

叶东升:“这……这……”

梅增月:“东升兄,你不会你不同意吧?若传出去,你们怎样在叶氏族中立足?她生是你们叶家的人,死是你们叶家的鬼,就算她孤身一人要为明升守志,你们也应该义不当辞地担起供养她的责任,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你们叶家的血脉!你们是不是应该更多的想着为你家明升留个后,好传宗接代呢?将来生的是儿子那最好说,如果是姑娘,把她养大再招夫入赘,也能立家立户,出于东升兄有老有小,又没添房,我也出一份力,一起供养她。亲家母,你们家风正,相信这个道义你不会不明白吧?”

婆婆:“孩子他舅舅真是大仁大义,说得好,我们应该为明升留个后,先不能让她死了!东升,你个不中用的东西,还愣在那儿,总想打你弟媳的主意,你要不要脸?增月兄弟和你大小差不多,你却差他一大截,为什么不向他多学学做人处事?看他处事处得多妥当?”

叶东升:“增月兄,这还真是个最好的办法了。”

我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一暖,哥哥到底是亲哥哥,到底知道维护我,刚才错怪他了。有人供养,我还会去寻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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