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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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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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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梦(第一部)》连载

第三十六章 有银长山躲逃仍被抓壮丁

叶长山:我在石牛河割了两斤猪肉,走在湾街上塘和下塘之间的堤上,两岸的柳树成帘,一阵和风梳过来,绿丝荡漾,池面浣起圈圈涟漪。咦,有点蹊跷的是碾房和舂臼处空无一人,乡亲们都到哪里去了?我去石牛河集上一趟大概半个时辰,早上在这里排队舂米的人有四、五家,这会儿都舂完了?我掂了掂手里的肉,沉甸甸,家里近两个多月没有打牙祭,相信我一回家,家里的人个个必定会对我喜笑颜开。突然,湾街传来一阵鸡飞狗叫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追鸡杀狗——一只鸡公竟然拍打着翅膀从湾街那边横飞过池塘,直向我这里飞来,这公鸡冲过柳帘,一着地就“咯咯”叫着从我身边窜过,看来是有人在抓鸡。我已走到碾房旁,只见上下两排湾街里各有十来个拿枪的人,他们一色黄绿军衣,有的在抓人,有的在捉鸡。我的心一下子剧跳——国民党败退,广西佬又在抓壮丁!我会被抓去么?我立即闪躲在碾房后面,不能被他们抓去!虽然上次有银被抓去为他们挑锅送粮,两天后就被放回来,但谁又能保证这次被抓去会放回来呢?在自己家里不被抓去、不去受苦、不去提心吊胆、没有性命之忧不好么?只听有脚步声向我靠近,那是追鸡的兵,若追到碾房这边,那我就被捉现成了。我绕着碾房想往后山岗逃,但后山岗那边已有一大队人向下塘这里行来,为首的已走在下塘的岸上。完了,完了,我这回就算长对翅膀也难逃脱,额上豆大的汗珠往脸上淌,身子也打起颤来,情急之下,便潜到塘的岸边,扒开岸边的杂草树枝,轻轻下到塘里,游向一处杂树荆棘丛生的岸边把自己藏好,低吸轻呼,此时,岸上就传来一队杂乱的脚步声,吵吵嚷嚷,绵连不断——他们没有发现自己脚下竟然藏着一个人!我深深舒了一口气,虽脱离了危险,暂时还是安全的,但也不知自己最终能否逃过此劫?大大和媳妇她们是否安全?不知大哥随湾里的人一起逃走躲开了没有?一阵阵钻心之疼从我的两只小脚肚处传导过来,我趴靠着岸,胯以下全部浸在水里,是什么在咬我?我用手去挠,隔衣而捋,只觉手心里软绵绵、肉乎乎一大片,我身上骤起鸡皮疙瘩,感觉头也胀大,怎么连这恶心东西也要来相欺么?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么?

叶有银:我们二十来个后生聚在许家湾的后山岗上躲国民党捉壮丁。大家惊恐不安,引颈远眺东边两、三里外的那列广西军。只见那队伍像一条巨大的青蛇一样,从彭家湾那里出来,滑过叶家湾旁,一路到石牛河,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莫非国民党真的是败退了么?我前些日子被抓去为他们挑锅送碗,没想到两天后能活着回来,虽是被放回来,但也有死里逃生的感觉。我的颈仰得发酸、脚站得发软,不用眺望了,他们估计不会来这里抓人,便席地而坐,依树而靠,眼睛的余光落在东边叶家土河的堤上,从堤里的杂树丛中也走出一队士兵,距我们所在的岗上只有丈许远,他们举枪背弹,拔腿袭来。我弹地而起,大叫道:“快逃,广西佬在岗下面来啦!”大家顿时如林中的鸟禽中铳般,惊恐而散,只听有士兵高喊:“站住!不许跑!再跑我们就开枪啦!”

我们这群惊恐的鸟儿不怕死,只顾飞,没人停下来。我上次被抓就是因为听到开枪而害怕停下,“砰砰砰”响了几枪,但还是没人停下。我吓得心惊肉跳,脚绵无力,忙把手捂住后脑勺——还好,完整无缺,又用手摸摸屁股,也不差啥,我脚被一个树桩绊了一跤,人就翻滚在地,竟顺着岗坡滚下去,脑袋滚撞得头昏目眩,眼放金星,最后掉进坡下的一个泥泽滩里。我闭目养神片刻,就撑身睁眼,所幸我掉下来的位置水浅草密,还不至于被泥水呛着。我扭头看见后面一个士兵已追过来,他跳进泥滩,向我逼近,只有几尺远,我就这样被抓了?若被捉,即使不挨毒打,也要做苦力,这一去,生死茫茫,唯有逃,也许才有活路——我清醒了不少,努力爬起来,而那个士兵却弯腰佝背地慢下来,只见他的四方背包上挂个黄斗篷,扛一条枪,黄澄澄的两排子弹“×”在胸间,腰间还别有四、五颗“棒槌弹”——他穿的大头皮鞋定然是陷在泥沼中,不便于行走,看来我还是有希望逃走的。我爬起来就跑,也不顾草鞋陷在泥中,那士兵喊道:“不许跑!再跑我就开枪!”

你开吧,与其死在外面成为孤魂野鬼,还不如死在家里有人收尸!“砰砰”两声枪响后,似乎有“嗖嗖”声从头顶飞过,我依然没停下脚步,抱着头跑得更快。当我跑出泥沼滩时,回头见那个兵已转身挪向后面的岸边,他已放弃追我。我心中一喜,终于虎口逃生,于是一口气跑到许家湾的街口,我上气不接下气,胸上如有磐石相压,不得不慢下脚步,又往徐河湾逃,不曾想正好撞着一群兵绕过湾街口的芭茅向许家湾而来。我调头往许家湾里逃,而湾街里则有几个兵将几个后生往我这里撵赶——我们已无路可逃了!?我的手臂被一个兵钳住,这个兵骂道:“你逃什么逃?你再逃,老子一枪毙了你!”

我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纸条已浸湿过半,递给捉我的人道“兵爷,我前几天已帮你们的军队挑锅送粮两日两夜,陈连长写了张条子给我作证明,说我可以不用再去做挑夫。”这个兵打掉我手里的纸条,用枪口顶住我的下巴道:“你不想活了是吧?”

我的喉舌头被顶得钝疼木麻,真正是有苦难言,有冤难伸,颤抖着,只要这个兵一扣扳机,我的小命就没了!曾被孙保吉他们捉去,被打得差点进了鬼门关,上次被抓去做挑夫,也是死里逃生,今又被抓,莫非我在劫难逃?眼看这国民党败退在即,而解放大军就要解放我们穷人,让我穷人当家作主,给我们穷人分田分地,若此时死了,岂不是死得很冤么?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我要好好活着!

叶长山:我用手抹了一把小腿,两小腿上肉乎乎、软绵绵的咬满蚂蟥,我放下手里的猪肉,两手不停的拈赶,拈走这条,又爬上来另一条,且沾在手上半天甩也甩不掉,有的干脆就在我手上叮咬,刚才慌不择路,忘了这长满荷叶野菱的池塘里蚂蟥肆虐!我即便能躲得过被抓壮丁,只恐在这池中浸泡几个时辰也会被这些蚂蟥吸干血而死,若这败退的广西兵一直到晚上不间断地过往,那我也是不能出去的,晚上,还会有蚊子来叮咬,原先以为躲过一劫,没想到劫上遭劫!有几条蚂蟥已爬到我的大腿处,我忙在裤外搓抓,这样下去,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蚂蟥们吮食成为皮包骨头。怎么办?有啦,我轻拔岸边杂草,搓成绳,系住两裤筒,然后再把裸露在裤子外面的脚踝等地方埋进泥砂中,蚂患基本除却,总算能松一口气了,只听有妇人的哭声传来,是大大的哭声?是的,我侧耳细听,透过嘈杂的人语脚步声,隐约听见大大哭喊道:“东山,儿啊——你们怎不讲理啊,他是个傻子也要抓去么?”

他们竟然把大哥抓去了!?我要去救大哥!不能,不能去,他们人多势众,有枪有炮,我若出去救大哥,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些兵怎能这样啊,一个人有点傻也看不出来么?若大哥被抓去,不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一傻子,若挑扛不动,或是被压得走不了,大哥就会耍细伢脾气,扔东西走人,这样必定会招人毒打,必定打了再折磨,折磨了又打,如此下去大哥哪还有命在?!我的鼻子一酸,酸痛得泪水翻滚,珠如雨下。大哥先是被日本鬼子劫杀,捡回一条命,却打吓成个傻子,大嫂则被奸杀,没留下一男半女,这些劫难已够惨了,可这些还不够,还要被抓去做壮丁,也许把他折磨死了才了一切——大哥的人生太悲惨,不行,我要去把他替换回来——不行,也许不但换不回来大哥还把我也搭进去,就像救二哥一样,田送给了刘保长,二哥却没有换回来,而刘保长却说他已请人替换了二哥,二哥没回来与他无关——他事情没为我办成,田却霸占了不还,又奈何不了他,除了磕掉牙住肚里咽也别无它法!这是个什么混账世道,曾经我家人丁兴旺、家道富足,现在是人亡丁散,家破财失!我忽然感觉浑身力大无穷,已如那齐天大圣一样,挥起如意金棒,把这些祸乡乱民的国民党士兵全部打倒,解救出我的大哥、二哥,还有无辜被抓去的乡民,我还要打倒刘保长这样横行霸道的爪牙,还人间公道!

梅古月:我坐在叶东升的正屋里纺线。东边湾街口碾房那儿又在过兵,那广西军见男人就抓,湾里的青壮年男人都逃走,我想要是玉成、明升兄弟俩没死,现在必定也是人心惶惶,惊恐不安,像叶东升一样不知逃向何方,没想到死去的人总算有点好处,不用像活着的人一样慌恐!前天人们被逼夜宿祠堂,胆胆怯怯一夜,幸好无事。此时,玉珠在外敲门急喊道:“大大,你快去碾房救救娥儿婶!”

“她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叶玉珠:我敲喊着大门道:“有一个军爷要把她抬走!”湾里的男人害怕被捉壮丁都逃走,而剩下的老弱病残则在家闩门关窗,不敢在户外活动。上次过兵就听说有洋太太路过,洋太太就是军官的小老婆,到底有多“小”呢?不得而知,但又听说这些洋太太像仙女一样漂亮,只是听过而没有见过,而上次仙女就从碾房那儿路过,我却没有看见,这次定然还有仙女路过,我岂能错过?为了看仙女,我刚才借烧午饭之机偷偷溜到湾街口,凑巧看到有两架撑篷的椅轿停在湾街口,里面坐着珠光宝气的太太,衣着鲜艳,华丽生辉,她们大眼玉面,长睫善闪;朱唇如漆,红艳似火,因没有衣袖而露在外面的手臂白如玉,嫩如藕,真是动人美丽——门打开了,大大劈头质问道:“你不是在做饭么?怎么跑到碾房那儿去了?娥儿婶怎么了?”

“我看洋太太是什么样子才去那儿的,正巧遇到娥儿婶在那里被一个衣着威武的军爷戏弄着,好像是要娥儿婶做他的太太,想把她抬走。”

“娥儿婶答应了没有?”

“应该是没有,要不然她也不会哭呀。”

梅古月:娥儿是个大胆反叛的女人,怎么抛头露面到那里去了?别人可都是避之而不及呀,我道:“玉珠,你再乱跑我打断你的腿!大嫂,我们年纪大,老了丑了,应该不会招惹来苍蝇蚊虫的,咱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大嫂答应了,和我一起怯怯蹭蹭来到东湾街口,那士兵如河水源源不断地从碾房旁流过,队列外有一个衣着整洁、军帽端正的军老爷,面喜神安地拉着娥儿的手,而他身后停着的两顶椅轿上,坐着两位打扮十分妖艳亮丽的女人,尤其那涂得红如火的嘴唇令人作呕生厌,传说中的狐狸精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娥儿回头,脸颊上挂着两行如玉似珠的泪水,神情惊恐,无助的表情忽掠过一丝喜悦,我道:“娥儿,你到这里做什么?”

“三姐,你们快来,快来把我扶走。有银被他们捉走,我向他们要人,不但人没要到,这位军老爷却还想要我做他的三姨太,我不能去呀!”

娥儿身子抖擞起来,挺着个大肚子好像要倒。我和大嫂忙快步上前相扶,她就顺势往我们怀里一歪,额上豆大的汗珠,脸色惨白如霜,一股血腥味刺鼻而来,同时,她胯裆淡绿的裤衣已沁透出一团暗红的血液——她不会是要临产了吧?这当官的人也真是的,已有两个姨太太,却还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未免太荒唐了吧?你们活该被打败,解放军对我百姓如待亲人一样亲,他们和气友善,可曾动过我们一根毫发或是拿过我们一根针线?那像你们这群强盗,捉壮丁,抢衣食,现在还要抢妇女!这跟那山中的土匪有两样么?这样的兵不败就是天理难容。我忙哀求惨哭道:“军老爷,你看她可能要生毛毛了,你就放过她吧?即便她愿意跟你一起走,可现在怎走得了?俗话说‘生个孩子半条命’,弄得不好她小命就没了!还是等她生下孩子后再说吧?”这个军官回望了他的洋太太们,那两个女人扭脖摆腰,眼露凶光,不知是出于女人特有的同情还是争风吃醋,各自摇着手里的轻罗小扇,鄙视不屑。军老爷松手叹息道:“没曾想这僻乡野村,竟能有如此之佳人,奈何命中无缘!”

那军老爷扬手示意我们走,我心里大喜,此时已有胆大年长的婶、姆等几人围过来,人们七手八脚帮着我和大嫂架着娥儿往她家里走去,大家都嚷着说娥儿要生,这固然是好事,可湾里青壮年男人逃的逃,捉的捉,没有男人们的高火影,就镇不住想找替身的月子女鬼,万一娥儿被恶鬼附身而难产该如何是好?我心一紧,长山的二嫂曹二姐的惨死突然在眼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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