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想,与其在女儿家住得时间长了,被女儿女婿嫌弃,还不如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的好。她决定试探一下女儿,便说道:“他大姐,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为娘要在你这住几天,约摸也是可以的。只怕住长了,就算你不赶为娘,他姐夫还能有好个脸色了?”
“嘻,母亲,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元芳笑道,“您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现如今有邻长大了,我这个做娘的也没多少事了。我还巴不得母亲来天天跟我作伴呢!”有邻,是元芳的儿子,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跟着一帮年龄稍大的书生,在外游学,还要过几天才回来。
“那他姐夫呢?”杨氏追又问了一句。
“嘻,”元芳又笑了,“笑之啊,最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了,让母亲您来啊,还是他的主意呢!”
听了这话,杨氏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那样,现在完全放心了。
“笑之?”蘧玉凤低声嘀咕了一句。他想起了常开怀来,常开怀的字就叫“笑之”。她想,难道天底下会有那么巧的事?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乱跳。但她马上安慰自己道:“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
元芳是个细心的人,耳朵又好,却听清了蘧玉凤的嘀咕。他对蘧玉凤笑道:“哦,笑之,就是有邻的父亲。”说完,她又觉得还是没有解释清楚,接着又笑着道:“呵,有邻是我的儿子,你们的外甥。”
他们又叙了一会儿话。不久,厨房的人来说:“太太,晚饭好了。”
元芳吩咐道:“那就上饭菜吧。老太夫人和舅老爷、舅太太都累坏了,让他们早些吃了,早早歇息。”
“是,太太!”厨房的人说道。
元芳又问道:“老爷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今天一早,我好像听老爷跟人说,今天家里来客人,他要少接诊,早些回来。”厨房的人正说着,扭头看见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便回过头来笑道:“呵,太太,才说菩萨、菩萨就来——老爷回来了!”说完,回厨房去了。
大家都扭头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道袍、用白布条缠着脸的中年男子,肩上挎着个小箱子,从外面飘然进来!
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步态,这样的身影,对蘧玉凤来说,简直是太熟悉了!这难道是他——她的笑,她时刻想念的人儿?自从上次神游吴中分别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她心中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现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她无论如何,甚至连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境况下重逢了!
蘧玉凤突然感到精神恍惚起来。他的笑声,他的话语,他们俩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就像闪电一样,都一起闪进了在她的头脑,并瞬间占满了她的心。她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喊道:“我的笑!”
那人听到了蘧玉凤的喊声,怔了一下,站住了,抬起头,朝屋内看了过来。是他,就是他!浓眉大眼,眼窝微陷,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他不是别人,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她的人儿——他的笑——常开怀!
常开怀也看到了她,似乎也认出她来了!他对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继续往屋内走来。
坐在蘧玉凤身边的逄益友见妻子有些失态,便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道:“玉凤,你咋了?”
蘧玉凤没有理会逄益友,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常开怀走进厅屋里来。
常开怀朝元芳走过去,说道:“娘子,我早上就预感到,今日家里会来客人,故而提前出门,早早诊毕病患,可还是回来晚了。”
元芳笑道:“呵,不晚,夫君回来的正是时候。厨房的人刚来说,晚饭做好了。”
他走到杨氏面前,抱拳鞠躬道:“这位定是丈母大人了。小婿见过母亲大人!”
杨氏答道:“见过他姑爷。”她听得出,这个女婿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不知道个中的原因。其实,一年前,常开怀曾替她解过梦。她又转向女儿,问道:“他姑爷为何这般打扮?”
元芳笑着解释道:“呵,他是个走家串户的太医,出诊时都是这般模样。”她扭头对丈夫道:“快去洗手换装,省得母亲见怪。不仅是母亲,刚才啊,我见弟妹都被你这副模样吓着了,叫了一声‘我的魈(xiāo)’,呵!”我的魈,山魈的魈,吴中方言,就是“我的天啊”的意思。
逄益友听了这话,赶紧向常开怀鞠躬道:“见过姐夫。”
常开怀向逄益友点头道:“弟弟老远送母亲过来,辛苦了!”他又转向蘧玉凤,平静地说道:“弟妹莫怪,你也辛苦了!”他又对元芳说道:“娘子好好陪着客人,我去去就来。”他说着,扭头又去瞟了一眼蘧玉凤,然后进里屋去了。
蘧玉凤仍然站着,呆呆地看着常开怀离去的背影。元芳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