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蘧玉凤坐了一会儿，觉得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
在油灯的亮光下，她环视了一周屋内的家具和摆设。这虽然比不上她娘家，但也是十分讲究的。最让她高兴的是，梳妆台边上竟然还有一个书柜，书柜上摆满了书！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拿起油灯，走过去，照了照书柜上的书，见大部分都是医书，心想，这也许是作为医生的常开怀的书房吧？她再仔细看那些书，竟然还有她喜欢的《新刻毛晋编纂(zuǎn)宋六十名家词补遗》！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晚，下人们还未来得及将她的行李搬进房间来，这本书显然不是她的。她抽出一本毛晋的书，放下油灯，走回床边，坐在床沿上，随便翻开书中间，发现却是那首无名氏的《浪淘沙》。她不由得轻声念了起来：
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画楼重上与谁同？记得玉钗斜拨火，宝篆(zhuàn)成空。
回首紫金峰，雨润烟浓。一江春浪醉醒中。留得罗襟前日泪，弹与征鸿。
念着念着，她与常开怀神游吴中“归来园”的甜蜜情景，一幕幕地再次闪进她的头脑。她又想到现在，常开怀虽然就在她眼前，却是咫尺天涯，不由得感到悲从心起，无限怅惘。当她念到结尾“留得罗襟前日泪，弹与征鸿”一句时，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将书翻盖在油灯边上，用双手捂着被泪水浸湿了脸，呜咽起来。她的笑、她的人儿就在眼前，无需将泪“弹与征鸿”，但他又是那么遥远，想把泪直接弹给他，却是不能够！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蘧玉凤停止哭泣，慌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眶周围和脸上的泪水，问道：“谁？”
门外没有人回答她。她想起刚才让丈夫叫花儿来房间伺候的话，便又问道：“是花儿吗？”
门外的人依然没有回答她，但门却打开了，进来的人竟然是他——她的人儿，她的笑！
他手上端着一碗中药汤。他转身，一只手将门反锁上，然后转过身来，站在门后，怔怔地看着蘧玉凤。他依然能看到她刚被泪水浸湿过的脸，在油灯下发着幽暗的闪光。
蘧玉凤也从床沿上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常开怀几秒钟。突然，她的泪水又喷涌而出，再次洗刷她那刚被泪水冲洗过的脸。虽然外界的堤坝还在，但暂时看不见了。此时，那暂时看不见的堤坝，再也拦不住她胸中思念的洪水！她泪眼模糊，呼喊着：“我的笑！我的人儿！”
蘧玉凤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重重地撞到了常开怀的身体，闭上眼睛，投入他的怀抱里去！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摇撼着常开怀坚实的躯体，使得他手上的药碗也晃动起来，将药汤的一半都洒到了地上，更深深地摇撼着他的心！
他眼睛湿润，一手抱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胸膛起伏，心跳如鼓。他在她耳边轻轻呼唤：“我的玉！我的乖！我梦中的爱人！”
她啜泣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们静静地相拥着，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此时此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就连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蘧玉凤抬起头，睁开她的泪眼，望着他同样闪着泪光的眼睛。她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在梦中。但她不需要求证，她的目光流露出了无限的幸福……
常开怀的情绪恢复了平静，扭头看了看他手中还剩下一半药汤的碗，眨了眨他的湿润的眼睛，换成了一副笑脸，看着她，用平静的语调轻声说道：“我的乖，我来喂你喝药吧？”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头脑中闪过了他第一次给她喂药的情景，想起在恩泽园太平湖畔，他喂她喝茶的那一幕，想起他们在“与谁同饮”泉边，他喂她喝泉水的那甜蜜的时刻。她也眨了眨泪眼，面露微笑，轻轻地扬起了头。
他将药碗放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到嘴里。
她乖乖地仰起头，张开嘴巴。他将嘴唇凑到她的唇上。她感受到了他厚实的嘴唇的质感和温度。这是她清醒的时候，第一次跟他的真人亲吻。她哼了一声，浑身一阵颤抖。带着甘草甜味的药汤像甘泉水一样，慢慢地往她的嘴里流淌。她吞咽着甘甜的药汤，吮吸着他质感的嘴唇……
就这样，他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直到将半碗药汤喂完。他说道：“我的乖，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起来，就会有精神的。”
“嗯，”她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点了点头。
他看见了油灯边上的书，笑道：“你喜欢的宋词，我也喜欢。”
她想起刚才读到的《浪淘沙》，便说道：“‘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画楼重上与谁同？’上次‘与君同’游的‘归来园’，就在这里吗？”
常开怀笑道：“正是，我的乖。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要与你‘画楼重上’吗？”
“记得。”蘧玉凤点头道，“只要能再次‘与君同游’，我便死也瞑目了。”
常开怀伸手放在蘧玉凤的嘴前，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道：“我的乖，不可以说‘死’这样的字眼。我一定再次‘与君同游’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