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常开怀进屋去后,蘧玉凤才颓(tuí)然坐了下来。元芳关切地询问杨氏和逄益友旅途的情况。而就坐在丈夫身边的蘧玉凤,对此充耳不闻。
此时,她正思绪万千。她与常开怀神交半个多月,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尤其是那次神游吴中的“归来园”,在园中“与君同”的各处不同一般的甜蜜相处,在“至爱宫”里的水乳交融的亲密接触之后,更是觉得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可是,就在她梦醒时分,当她看到丈夫逄益友对她的关怀时,她又感到了惭愧,感到内疚,甚至有一种负罪感。在此后近一年的时间里,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将对常开怀的思念强压在心底里。孤闷的时候,她也想见到常开怀,向他诉说。但是,因为玉凤钗被叶儿戴在头上,叶儿又被丈夫领走了,她已无法将常开怀招来了。
从河东府到这江南的吴中府,迢迢几千里,道路崎岖,车马颠簸(bǒ),舟车劳顿,她娇弱的身体几乎散了架。当她感到筋疲力竭的时候,她甚至担心,如果见不到她的人儿,过不了多久,她的生命就会凋萎,会生病,然后孤独地死去。但她心中有一个坚强的信念,顽强地支撑着她脆弱的身体,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吴中,她相信,在这个地方能见到他!
刚才,当她终于见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人儿时,她的情绪就像决堤的洪水那样,几乎淹没了一切!可是,在众目睽(kuí)睽之下,这洪水只能在她心中泛滥,因为外界还有一道高不可逾的堤坝,阻拦着她的心中思念的洪峰。
不一会儿,常开怀换了日常服装,从里屋出来,再次跟杨氏、逄益友和蘧玉凤见礼。他言谈得体,举止大方,礼数周到,深得杨氏的喜爱。因为那次解梦的经历,杨氏觉得这个女婿的神态和说话的语调,总有一些熟悉的地方。但那天她似梦似醒,终究不能将眼前这个女婿,跟那个替她解梦的“算命先生”联系起来。
不久,下人们将饭菜端到厅屋来,摆到桌面上。他们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美味的南方饭菜。常开怀热情好客,介绍各种菜的来历和吃法,又给客人夹菜,劝客人多吃。
蘧玉凤痴痴呆呆,饭也没吃多少。常开怀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什么。元芳也发现了蘧玉凤的不对劲。吃过饭后,她趁下人们来收拾餐桌的时候,对蘧玉凤说道:“弟妹,我见你精神不好,是不是病了?好在我们自家就有个太医。要不,一会儿让你姐夫给你号号脉?”
蘧玉凤勉强笑道:“不用麻烦姐夫了。估计就是路上有些累了,晚上睡一觉就好了。”
“麻烦什么麻烦?”元芳说着,走过去,拉起蘧玉凤的手,让她坐到一张长木头椅子上,然后向丈夫招招手,道:“太医大人,我替弟妹请你了。”
“哈,夫人来请,我岂敢不尽心?”常开怀笑着走过去,在蘧玉凤的身边坐下,“他舅母,那我就冒犯了。”说着,拿起蘧玉凤的右手腕,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常开怀不由得呼吸加快,蘧玉凤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在九年前,两人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一个病入膏肓,一个行医心切;而大半年前,两人接触的都是对方元神,因此都没有多少真实的感受。但这一次不同,这是两个充满活力的生命体的真实接触。蘧玉凤感受到了她的笑的火热体温,常开怀也感受到他的玉的质感和颤抖。
蘧玉凤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常开怀。她真想扑到他的怀里,呼喊他“我的笑”、“我的人儿”,但她不能。常开怀低着头看着蘧玉凤的手腕。他真想将她拉进怀里,呼喊她“我的玉”、“我的乖”,但他也不能。
常开怀将自己的右手指放在蘧玉凤的手腕上,号了半分钟的脉。其实,他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根本就没有听到蘧玉凤的脉搏。他将蘧玉凤的手腕从自己的大腿上拿开,做了个不显眼的深呼吸,然后凭借他的平日诊疗的经验,说道:“他舅母的脉象有些乱,有些弱。就是旅途劳顿,又受了些风寒。我到自己家中的药房去配一副药,让厨房的人马上熬了。让下人们先伺候他舅母去洗漱,休息一阵,半个时辰后药就熬好了。喝了药,睡一觉,明天就会没事的。”
蘧玉凤站起来,极不自然地说道:“多、多谢,姐夫!”众人都以为她失常的表现,是由于她生病的缘故。
“他舅母,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常开怀说完,到药房配药去了。
不久,元芳亲自领杨氏去洗漱,之后又亲自带杨氏到房间去休息。一个丫鬟到厅屋来,领蘧玉凤去洗漱,之后将她领到了一间卧房里。逄益友正在里面坐着打瞌睡。丫鬟对逄益友说道:“请舅老爷去洗漱。”
逄益友正要起身,蘧玉凤说道:“多闻,你见了花儿,就让她来房间伺候吧。”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只怕姐姐家的下人不够用。”逄益友说着,跟丫鬟出房间去,然后随手关上了房门,跟着丫鬟走了。
房间内,蘧玉凤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她的心绪难以名状,时而兴奋,时而抑郁。她的头脑也是时而恍惚,时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