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外十里堡,大约距离京城二环路上的朝阳门有十华里,以此才得名十里堡。十里堡再往东三华里,往北有条路,它便是青春路。原先出了二环路便被人认为是北京城的近郊;后来随着京城城市规模的发展,有了三环路,有了燕莎(购物中心),有了麦子店、团结湖、白家庄、呼家楼,但在1990年代中早期京城人的心目中,那三环路外便又成了北京城的近郊。到了1990年代中期,北京又通了四环路,而在二环、三环内居住的人们看来,四环路内外又成了京城的近郊。
在青春路的南口,有一个叫黄衫木店的村子,在青春路的北口,有一处叫姚家园在村子,即便到了1990年代中后期,那里也被认为是京城的近郊、是农村,无论是黄衫木店还是姚家园,他们都还有少量的土地可以耕种,那村里人按照户籍来说,他们还是农民户口。
从朝阳路边的青春路南口往北走大约五百米,有一条从西往东流的小河沟,沟渠中流水甚急,没有人知道这甚急的流水源自哪里,但人们大多知道,这甚急的流水一定是流向通惠河。有了这条流水甚急的不知名的沟渠,便有了一座很结实的与道路平直的桥。过了这座桥之后的路的两侧便见出黑渍,有车辆快速经过的时候,常会带起灰色的沙尘,行人大多贴着路两侧的边缘走,以免被灰色的沙尘弄灰了脸。在路的东侧有一座公交站,有两路公交车,一路开往双桥方向,那一路名曰117路的公交车则开往和平里方向。实际上,双桥是京城煤建厂的一个家属区的所在地,而和平里则是这个厂的一分厂所在地,且那里也有这个厂的一片平房生活区,以此来看,这两路车,差不多是为京城煤建厂的职工开通的。
从这座公交总站再往北走五百米,是一个铁路道口,在临近道口西侧,是一个被圈起来的有一座极简易类似于窝棚的所在,那里有一堆碎煤之类的东西,后来谢军知道,那个地方的不知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的主人,是卖煤的。那无论白天或是夜里出动的满载超出槽帮的黑煤的运煤车,每每到了这个道口的时候,司机都会下意识地减速行驶,而车速如果很快,司机便会狠踩一脚刹车,那满载的黑色的煤末,便会刷拉拉撒将下来,那时躲在旁边的棚屋主人,便会在运煤车走后,拿起铁锨扫帚之类的工具,将运煤车洒落的煤归拢到一起。谁也没有统计过,这家看似简陋的棚屋的主人,每天大约能有多少“收获”,是三五百斤,还是七八百斤,或者更多,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慢慢的,做着碎煤生意的和运煤车司机熟悉了,偶尔便送给貌似财神爷的运煤车司机两盒“希尔顿”,于是那司机便在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加速,然后再猛踩刹车,那煤末便在惯性的作用下大量地掉落,于是棚屋主人便可以有更多的收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靠着这个北京城东郊的国营大厂的煤炭集散地的棚屋主人,便就做起了无本而多利的生意。
那铁路道口是一个偶有火车经过的铁路专用线的尚在使用的道口,道口北侧靠西有一间小房子,那是值守人员的工作室,有火车通过的时候,在当当当当铃声响起后,值守者便会降下组栏杆,禁止行人车辆通行。
过了铁路道口再往前走大约不足二百米,在路西侧有一个很气派的与周围环境不协调的门楼,时有门卫出没,这里便是当时被誉为花园式工厂的京城煤建厂的办公区。
进得大门靠右手是一栋朗阔的二层楼,那二层是厂里的大会议室,一层则一大半是这个国营厂的小型图书馆杂物贮藏间。那时的企业很有意思,尤其像京城煤建厂这样的国企,他们可以在厂区弄些花里胡哨的小亭子,再种上几盆花,于是这里就成了花园式工厂,这些小亭子大多时候给外人看的,真正到里面下棋、喝茶、聊天的,几乎是少之又少的,因为在那样的煤渍的环境中,在厂区的户外享受这种休闲,不能说是奢侈,只能说是不敢,一阵西北风起来,扬起了漫天煤灰,谁还有心情在那里呆着?如果是夏天,那里有着生着白点的黑色的蚊子,原来,那久藏于地下的煤是有机物,在它被挖出来摆放在露天的时候,是能生出叮咬人见血的大蚊子来的。
不过,京城煤建厂的小图书馆倒是满像那么回事儿的,里面有成百上千册图书,而这些图书中不乏像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 卡列宁娜》以及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之类的世界名著,那时的谢军对于俄罗斯文学有着痴迷的爱好,于是,那所小图书馆便成了谢军失意时候的慰藉。除了设置了图书馆之外,根据职工的需要,厂里还设置了职工培训学校,“学校”有自己的老师,教授些什么内容呢?那作为新职工的谢军则无从知道,但那间教室模样的有着黑板、课桌、椅子之类教学器具的屋子,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立在那里。
在这个东西向狭长的厂区的西侧有这个厂的平房家属区和一所给职工的孩子准备的幼儿园,现在听来甚是好笑,这不是企业办社会吗?是的,1990年代的企业,是在企业办社会,只要企业有这个能力,换句话说,只有企业有足够雄厚的财力,它可以职工的名义办任何不大不小的机构,在厂工会的组织下,这个厂还有一只有着专业指挥的小乐队,当然,乐队的成员大多是有这方面爱好和特长的职工,他们定期在工会干事钱浩的召集下,做着排练演出的事情。钱浩那时也已近五十岁年纪,1987年调到煤建厂,他原先是顺义一所中学的音乐教师,吹拉弹唱极在行,尤其是手风琴,那几乎可以算是他的专业。他中等身材体态适中,走路如风步履轻盈,但一张脸总是乌蒙蒙的仿佛没有洗干净,眼角经常挂有分泌物,他是属于领导交给他一件事他指定能给办好的那种人。这点让领导喜欢,然而他喜欢背后磨磨唧唧说别人的小话,包括说领导的小话,这点又让人尤其是领导不得不提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