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来厂时间的增长,对这个传统国有厂了解也逐渐增加,谢军知道,他所在的京城煤建厂是总公司创造利润最多的直属厂,同时它也是北京市认可的花园式工厂,在细节处可见出它的古朴与敦厚。初冬时节,谢军和刘海被厂组织部安排到了设备科工作,刘海被分派到了电工班,而谢军则在设备科办公室工作。划分在设备科办公室的人员包括一个科长、一个书记和一个副科长,还有设备科所属的三个司机,加上三个内勤人员——刘淑文、郑景龙和谢军。
设备科是紧邻李卫所在的三分厂的两个封闭的院落组成。虽然临近煤场,大风起时煤的粉尘会漫延了开来,但这个位于煤场东北侧的小院,还是显得干净整洁。科长、书记和办公室人员所在的这个院落包括两排平房,北面的那一排仿古的带有游廊的房门皆朝向南,南面一侧的房门则朝向北开;东西两侧的围墙是那种镂空雕花式样的,轻巧而结实,每面墙靠右手一侧各有一个圆形的月亮门。院子中央是一个人工池塘,里面有一个用水泥做成的娃娃骑在鲤鱼身上的立体感很强的雕塑;雕塑西侧是一个由北往南直插入池塘中心的悬于水面的勾心斗角的仿古亭,亭中有圆形的由一根立柱支撑的桌子,环绕桌子的四方有四个石墩,仿古亭与有着游廊的北房相互契合,越发见出设计与施工的巧妙与和谐,大气中见出古朴,游廊上的几根漆成了朱红色,古式的大玻璃窗端庄而简洁,因而整体上给人以清澈而明净的爽快感。曾经来过设备科的谢军想,“难怪这个厂被评为北京市的花园式工厂!这样的大环境里竟有这样精巧细腻的景致,整洁舒爽的工作环境,真是难为设计者们了!”
来设备科报到上班的第二天早上,谢军在收拾过办公室的卫生,再次进到屋里来的时候,怯见副科长熊春雷正忙着从一张办公桌的抽屉里往外拿东西,见谢军进来,熊副科长抬起头对谢军道,“谢军,给你腾张桌子,以后,它就归你使用了!”
入厂以来,谢军的工厂生活像是陀螺一样,随着组织部的安排,不停地转动着,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应该有一张办公桌。如今,熊春雷的兄长般的态度,他的真诚的一张脸,他的恳切的语气,他的不高的个子,他的并不浑厚的声音,这一切,都像是那穿窗而入的阳光般的温暖、和谐。于是谢军便帮着熊春雷一同收拾那张办公桌,那是一张塞满书籍的办公桌,其中甚至还留有办公桌再早的使用者赵悦文的零星的东西,对于这入职以来的第一张办公桌,谢军自是珍视,他拿来干净的抹布仔细地擦拭着这张半旧了的桌子。
谢军小时候甚是不喜欢上学,尤其是在学期初刚上学那会儿,那之前是无忧无虑的在田野间追逐玩乐的农村孩子的生活;随着新学期的开学,这段美好的生活便戛然而止,被约束在教室里的谢军,会生出一种对于田野生活、对于“自由”生活的怅惘,于是他的头脑与想象就会不自觉地越出教室、飞向原野、河边,飞向那回响着笑声的地方。后来老师进来了,抱来了新书,当拿到新书的那一刻,那种新鲜的油墨的香味,那种伸手可触及到的像是带着春花般花香的油墨的香味,迅速代替了那种飘忽不定的成为了过去的想象,谢军心便很快平静了,他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新书,用手摩挲着书上的一行行的黑字,摩挲着封页上的美妙的图画。谢军知道,他将与它一道相伴一个学期,它将教给他很多东西,还将令它苦恼,或许还会因为没有背诵下某些诗句而被留下来继续背诵,那时他会望着夕阳发呆,想往着家的温馨,想往着在田野中嬉闹的欢快与舒畅,他还会因此而将书重重地摔到地上,然而过不了一会儿,他还要将书捡回来,因为他们终将成为他的朋友,当它被揉弄旧了时候,到了它“肢体”短缺了时候,谢军会去抚慰它,将它紧紧地贴在胸口。
那是一张很旧了的办公桌,谢军知道赵悦文曾经使用它,在里面甚至找到了属于他的东西;熊春雷曾经使用过它,在里面也能找到他的东西,甚至在未腾清之前,熊春雷还对谢军说,“我这边东西太多,抽屉里都塞满了!这几本书先放在你那里吧,你先替我保管着!”但无论如何,这张办公桌的使用权已经归了谢军,那抽屉的钥匙也只谢军有;看到这张办公桌,谢军心里觉得踏实了。有了它,谢军心中不再忐忑;有了它,谢军也就不再像别人眼中的“闲人”一样,被哪个部门叫去帮忙干杂活儿;有了它,就有了自己的阵地,从而有了依靠。坐在它旁边,手放在它上面,别人的任何闲言碎语,谢军都可以充耳不闻。
设备科办公室,充足悦目的日光,还有那张归谢军使用的办公桌,望着它,谢军竟有些踌躇满志了,仿佛自己发了一笔意外的小财儿,抑或是在报刊或杂志上见到了铅印的自己的作品。谢军尝试那抽屉的锁,笑着,旁边的人也笑了,可能是因为谢军的傻呵呵的手足无措的幼稚样子而笑吧。谢军尽量装配着他的办公桌,给它里面放点东西,管刘淑文要圆珠笔、信纸、小刀之类的办公用品,积攒了几天的报纸、谢军跟刘淑文等人,他要保存、读看,于是就顺手放到了里面;第二天,他还从家里带来了几本书,放到了里面;那窗台上有一盆细巧的文竹,谢军也将它搬放到了书桌上。后来,谢军又管别人要了一张题为“超越极限”的赛车图片,压在了它的玻璃板下面。谢军忽然就想到了自己,他感觉到自己头脑中什么都在减少,感觉到时间的光轮和记忆的齿轮在相互的磨呀磨的,先前的所谓的“知识”也被磨的光秃了。但他似乎不甘心,不甘心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想像那张图片的所展示的要“冲破极限”,当他想懒惰时,看上一眼那几个字,他就一种振作起来的欲望。那时,谢军便着意放飞自己的思想,当冲破极限的时候,才能达到快乐的巅峰;只有搏一搏,才能冲破极限。于是,谢军渴望出力,渴望让自己搏一搏,渴望那达到巅峰时的快乐,在那里,他将看得更远,而在搏一搏的过程中,他才能忘掉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