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春雷的老家在苏北与安徽交界的地方,后来考入煤校,毕业分配到了北京的京城煤建厂。他应该是这个厂接收的第一批毕业生,刚进厂那会儿,全不似现在这个样子。工资要比别人低得多,一个月下来,除去饭钱就剩不下多少了。这似乎还是次要的,主要让他们这些从学校出来来到工厂所不习惯不适应的是“人的环境”。熊春雷刚进厂那会儿,感觉这里的大多数职工的文化素质、言谈举止较之社会的普通水平要落后十年。这是一个老社区般的工厂,工人们对于熊春雷等“外来户”抱着歧视与偏见,他们大多用陌生与挑剔的眼光来看待这些新分配来的学生。而熊春雷们大约也对工厂的生活有一个适应的工程,因为这里工人们的思想意识偏于保守封闭,而他们的语言还停留在“向谁谁谁保证,我真的没有干这件事”的阶段,这让熊春雷们很是诧异。但组织部的人告诉他们,要和工人们打成一片,要从他们身上学到点儿什么,同时要把你们的所学发挥出来。实际上,老社区的是有师徒传承的,就比如司机,原先没有“驾校”,你要学开车,就要拜一个老司机做师父,那师父而不是师傅,所谓师徒如父子,师父与徒弟之间是有着颇为深厚的感情的;这个工种如此,其它如车工、电工、机械操作工等等工种亦然,老国企内部之所以盘根错节,这也是原因之一。然而,熊春雷们这些从院校毕业的学生的到来,便打破了这个传统,工人们又诧异疑惑不解甚至是敌视的眼光来看待这些院校毕业的学生也就有是基本的原因。
原先厂里来的新职工,大多是系统内职工的子女或亲属,他们之间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是瞒不住的,不出几天,全厂便都知道新职工的来历了。熊春雷们则不一样,这样的来自煤炭院校的学生,在老职工眼里是陌生的,他们既不是北京人,说话又有着老职工们所不熟悉的口音,这样的外来户,就像是硬闯入老职工们领地的入侵者,老职工们大多以陌生甚至是敌视的眼光在冷眼观察着熊春雷们的一举一动,当看到破绽时便会轻易显示出不满,而这种不满常会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展示出来,那是他们对待入侵者的态度。
言谈既不能互相满意,于是便应了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话了,老职工人凑在一起自有说不完的话,时而还会发出爽朗的大笑;而当熊春雷们出现的时候,这种放松的氛围会因他们的出现而改变,大家都默不作声,似要看看这些学生如何对待冷漠,于是熊春雷们也感到了不自在,仿佛一个外人出现在一群圈里人中间。
熊春雷对谢军的关照,还表现在他的坦诚上,他说谢军们来厂来的正是时候,他们那会老职工们大多暗中观察他们排挤他们,当然也有明着欺负人的,那种境况令熊春雷虽非刻骨铭心但却是记忆颇深。最明显的被人欺负有两次,一次是看电视,那时虽不似现在专门有一个俱乐部供职工娱乐,但也是有一间电视放映室供职工看电视消闲解闷儿的。这一天熊春雷等几个学生想进去看电视,到了门口竟被人给赶了出来,“去去,出去,出去!我们这里不让外人进来看电视,你们是哪来的!什么,新分配来的学生,我怎么没听说!出去,出去,我不认识你!”那个管理这件娱乐室的人粗鲁地说道。熊春雷等人没办法,只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满以为能在这里看看电视解解闷儿,却碰了一鼻子灰,揣了一肚子的气,臊么耷拉眼地回去了。
还有一次,那是中午时分,熊春雷等几个学生拿了餐具去食堂打饭,却见那个食堂管理员叉腰站在食堂门口,别人进去他放行,到了熊春雷们了,他说什么也不让进,说道,“新来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不能进去!”熊春雷们让食堂管理员看他们身上的制服,以证明他们确是这个厂的人,那人却道,“我不看,我看那玩意儿干嘛!穿这样衣服的人多了,我怎么能保证穿这种衣服的都是本厂人?回头你们几个进去了,吃了肚皮溜圆,我们那些干了一上午活儿的本厂职工,肚子饿的咕咕叫,吃不上饭,那怎么行!你们不能进!”这时旁边已经积聚了几个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他们的眼神中自有一种优势。
据理力争在这种人面前是不好用的,他们头脑里自有一种尺度,谁是强者、谁是领导,便服从谁;谁是弱者,他们就会寸步不让,那种欺软怕硬的愚昧思想,在这个食堂管理员身上是再明显不过了。照这样僵持下去会招来更多地看热闹的,这些老职工岂止是瞧热闹,他们有的在为熊春雷们鸣不平,这让这几个学生心中生出温暖,有一个在仓库做管理员的女士嘟哝道,“穿我们厂的制服,就是我们厂的职工,干嘛不让人家进去吃饭?”工会的胖胖的康兰大姐更是大着嗓门说,“即使他们不是咱们厂的职工,看他们年纪轻轻文文静静的,能吃你几个馒头?就算让他们白吃又值几个钱,你们食堂哪天不剩下吃的?”而大多数职工就是瞧热闹,看着那个在学生面前耍横的食堂管理员可着劲地表演,并且刚才那家伙的架势是吓唬,多少还有些道理;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变成了蛮横的模样,那样子似乎在说,“今天即使你们拿出充分证据来证明你们是这个单位的人也不行了,我就是不叫你们吃饭,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杨子,怎么了,在这儿大呼小叫的?”一个中年男人探身挤进人群中朝那个食堂管理员问道,之后看了熊春雷们,年轻稚嫩又无助的面孔让他生出了恻隐之心,道,“喔杨子,没有跟你打招呼,这几个人是刚分配到厂的学生,让他们进去吃饭吧!”杨子闻言苦笑道,“赵科长,这可不怪我,咱们这是内部职工食堂,不对外的,可来新人,你们该提前通知我啊!”“杨子,你就折腾吧。赶明儿你落到人家手里,有你小子好瞧的!”工会大姐康兰拉着脸边说边走了。
这一幕发生在熊春雷等人刚入厂的时候,虽然已经成了他们的过去与记忆,可想起来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样,这件事给熊春雷留下了深刻印象。熊春雷在谢军到设备科办公室工作后,不止一次地对谢军提及此事,言语中有疑惑、愤怒,而更多的是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