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煤建厂的上班时间是早八点,中午十二点休息至十二点半,下午四点半下班。四点半,即使是冬至时节天也还没有黑,如此的时间安排,意在职工们早于社会上别的单位的下班时间,从而减少班车堵车而使得职工们的时间白白浪费在路上。说是十二点至十二点半吃饭、休息,然而为了一线职工考虑,食堂常常是十一点就开始卖饭了的,那时便有职工陆续到食堂买饭,而科室这边大约要等到十一点半左右,有些性急也不会在十一点二十前去买饭,在科室办公区大约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都默然遵守着。即便如此,吃过午饭收拾妥当后时间也就快十二点了,像谢军这样有午睡习惯的人须抓紧时间,放松地将身体平躺到床铺之上。而许多科室的职工,如工会的康兰大姐者,常常在饭后,或是干脆边吃饭边打扑克,从而轻易消耗掉这段时间。而下午上班时,这些似乎精力旺盛者常常困得蔫头耷拉脑坐在座位上打盹,有时干脆在座位上趴一会儿。
谢军午睡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爷爷谢天祥是厨师,每天大约五点半起床,因而午睡是他雷打不动的规矩,他的儿女乃至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子谢军也就有了午睡的习惯。其实谢军从小是不按规矩来的,尤其的暑热时节,南河的清凉的水常常令河南、河北的或大或小的男性奔到河的缓坡上,然而脱光衣服,在那里游泳享受戏水的快乐,谢军常常在家人睡熟之后,悄然开门溜出去,那戏水的清凉的快乐,实在是太具有吸引力了,即便是回家被发现后挨上几巴掌也在所不惜。然而大部分时候,他是要午休的,在设备科办公室的那段时间也不例外,他在职工宿舍区有一张床铺,中午他大多是匆匆吃过午饭,之后便要午休,而如果没有这段小睡,下午他便会头昏脑胀,提不起精神。谢军没有闹铃之类的玩意,只有一只腕子上戴着的手表,有一天中午他着实睡了个好觉,等到睡醒一看表,居然已经是一点半了,于是谢军连忙手忙脚乱地穿鞋,这时宿舍的门被推开,郑景龙就那么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谢军面前……
“刘淑文让我来叫你,”郑景龙的刀条脸上略含了笑意,但也有不解与严肃,“刚才科长问我们也干什么去了,刘淑文顺口说今天的报纸还没送来,让你拿报纸去了,后来小熊出去后,她让我来叫你。”隔了片刻郑景龙又道,“我刚才去了一趟送报纸的老太太哪儿,她说给了一个胖乎乎的人,我想应该是你,在你这儿吧?”“噢,在,在!”谢军边回答边拿了报纸,然后同郑景龙一同出了门儿。之后郑景龙说他要到工会办点事儿,要谢军先回去。
郑景龙像这样被刘淑文从旁点拨地叫了谢军几次,有时谢军是在睡梦中被叫醒,那一次谢军不好意思地睁着惺忪睡眼,即刻起身跟着郑景龙往设备科走;有时是在谢军奔赴设备科的路上,老远看见郑景龙,谢军便开口道,“小郑,你干嘛去?”“找你!刘淑文看你这么晚了还没过来,让我过来叫你!”依旧是那样一副略含了笑意而其中却是带了严肃的刀条脸,这时谢军便感到了一种威压,谢军感觉到郑景龙带笑的面孔有一种迷惑与不解,还有一种轻视与怨怪,它似乎在说,“你怎么了?怎么能经常下午迟到?难道就因为你是分配来的学生就可以不守厂里的规矩?就可以这么散散漫漫?要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临时工,难道不是临时工就可以总迟到吗?难道你就不能稍微早一点到岗,别老给别人留下话口儿吗……”
谢军因为午睡过头而屡屡迟到,又因为被笑里藏刀的郑景龙的怨怪的表情,使得谢军有些不安,但中午午饭、休息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而下午四点半在大太阳下下班又太早了。老职工们早已经适应了这种作息时间,他们常常在工位上打瞌睡,在人所不知的一隅里安稳地歇息,但设备科办公室则不然,在科长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在办公室看不到某个人便要问一句,“谁谁干嘛去了?”亏得有大姐刘淑文从中周旋,要是按郑景龙的意思从实招来,那谢军怕是只有在午饭后即刻回到岗位,才能不迟到。每次被郑景龙从宿舍的床铺唤醒,之后到设备科办公室,刘淑文都会下意识看一下挂在墙上的挂钟,小声道,“你瞧瞧,都几点了?科长刚还问你干什么去了,我说你拿报纸去了,然后就让小郑去叫你!你老这样儿让科长知道了怎么办?”
与郑景龙比起来,刘淑文的态度可谓直言不讳,好在谢军也开始自觉了,为了为他掩饰的大姐刘淑文,也为了不让自己再尴尬于郑景龙的笑里藏刀的不满,第二天,谢军虽没有十二点半应时按点地出现在了办公室,但较之以前,确是提前了不少,见到现身于办公室谢军,刘淑文依旧是习惯性地抬头看挂钟,之后抿嘴笑道,“今儿还差不多!”谢军如释重负地笑了,那一旁地郑景龙也就跟着笑了,他们两位都为谢军能应时按点地到岗上班而高兴,之后,大姐刘淑文还是时常地督促提醒谢军,按时到岗,别迟到,即使你在这里没啥事做,也不能迟到不是?
设备科办公室没有办公室主任之类的职务,而大姐刘淑文因为年龄的关系,便是说话有分量的,无论是郑景龙还是谢军,对于她的言语和指教,大多是听从的。在办公室工作的方方面面,刘淑文作为女性的心是细致的,并且她看到了谁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常常是要出言提醒的。厂里的食堂既然是十一点即开门迎客,有时到了十一点,谢军便有一种早点去买饭吃饭的冲动,那时的谢军已经是个十足的胖子,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八九。越是像谢军这样的人,就容易饿,早晨八点钟刚在食堂用过早餐,等到了十一点,三个小时刚过,就有了饥饿感,有一次谢军便嘟哝着说,“十一点食堂开门我就去吃饭!饿了!”刘淑文闻言道,“这才几点呀,不到十一点!再待会吧,等十一点二十再去。那么早去吃饭,头儿知道了,该说你了。”说完便又抿嘴笑了,之后补充道,“那么胖,还老嚷饿,少吃点儿,饿不到哪儿去!”后来刘淑文发现谢军下午上班总迟到后,几乎每天吃中午前都要叮嘱谢军道,“下午早点来,别再迟到了。”
刘淑文对谢军是事无巨细的关系,那天她发现谢军在看书,就凑过来问谢军在看什么书,之后便道,“哟,上班时间,可别看这些书。你瞧瞧你,都成书呆子了!”
上班看书虽是讲不出理的事,可那时是没人管的。赵旭光身为一科之长,本就不再这里大办公室办公,在这个“大忙人”的心中,似乎根本不关心谢军这个新来的学生在干什么、该干什么。到设备科的第二天,谢军和刘海两个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很长时间,来来往往找他的人几乎就没有断过,只是在人流的间隙,赵科长才得空对谢军和刘海说道,“你们是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咱们厂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咱们科负责着整个厂的设备的买进、安装、维护、维修等等许多工作,更需要你们这样的有知识的人才。希望你们能很好地将所学与实践结合起来……”赵旭光生了一双细眼睛,身材中等偏瘦,但是眼光敏锐犀利,跟你谈话像是在解数学题一般,一板一眼的。他那个年龄段的大都有过插队的经历,赵旭光也不例外,但闲暇时间他喜爱学习,跟书本学,跟老师傅学,等到他进了京城煤建厂之后,这些便有了用武之地。后来谢军留在了设备科办公室,就谢军观察,赵旭光大多都在自己办公室里坐着办公,即便来到刘淑文、谢军等人的办公室也是来去匆匆,进门匆忙交待几句就出去了,有时干脆不进来,隔着玻璃窗把人喊到他那边去。作为学生的谢军感觉,赵旭光甚至没有再正眼瞧过自己,更不会关心谢军在做什么。
副科长熊春雷坐在谢军的对面,但长时间以来,他仅告诫过谢军一次,那是因为坐班车来的谢军,在下车后要到食堂吃早饭,等到来到办公室小院的时候,刘淑文和郑景龙几乎把室内、室外地收拾得差不多了。一天早晨,屋里只有谢军和熊春雷的时候,副科长熊春雷便笑着诚恳道,“小谢,以后可别来这么晚了,长此以往,别人会有意见的。”谢军闻言脸上发烧,仿佛做老大的错事一般,之后他便长 了记性,一般都是从食堂买好饭后拿到办公室来,等闲了再吃。至于平时看书,熊副科长不但不管不问,甚至还对谢军持纵容的态度。熊哥看书实在也是不少,闲下来,他也会打开一本书来看,哪怕阅读几页。在他给谢军腾办公桌那天,谢军发现他的办公桌里大都是书,诗歌、散文、小说,聊起这些来也是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