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小生活在京城胡同里的赵悦文深谙和不同人打交道,那几乎是他从小练就的本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对于生面孔,他必以礼待之,面带笑容、礼数周到,对待谢军他们几个新来的学生便是如此。谢军等新入厂的学生,上班后是须每天到组织部报到的,那一年总共有八个学生,他们将组织部的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的。那时常有布置会场之类需要做各种零活儿的部门,比如党办、团委等,他们会笑着找到组织部,请求派几个人新来的学生给帮忙干点儿杂活儿,这其中就有赵悦文。赵悦文等老职工在观察这几个新来的学生的同时,谢军等人却也在从他们的视角观察他。中等身材的赵悦文有着略黄的头发,身板笔直,走起路来上身从保持着笔直,两只脚离地很低,而两腿频率很快地动着。他生着一张很饱满的圆方脸儿,轻笑之际便露出两颗“兔牙”,让陌生人一见之下便会生出亲近感。悦文有着很好的女人缘儿,在谢军等人帮他布置会场的时候,刘梅连同苏曼已在那里开始干上了。“悦文,你真行,从陈立那儿借来人啦!这回可是不用发愁没人了!小苏,你可以撤了!”刘梅笑着说道。“别,别走!这些都是苏老师的师弟、师妹,怎么也得和他们熟悉熟悉。”悦文笑着对刘梅、苏曼说道。闻听悦文的戏谑的言语,俏丽的苏曼微红了脸道,“悦文你又拿我开心,我哪里当得了他们的师姐?只是年长他们几岁罢了!”东北某煤校来的李玉彪笑着说道,“苏老师既然长我们几岁,那总是我们的姐姐;还有你,刘姐,我们知道你比苏老师来的还早,你也一定是我们的姐姐。给赵主任帮了点儿忙,认了两个姐姐,我们赚了!我叫李玉彪,东北黑龙江的,你们多了一个黑土地来的弟弟,呵呵。”李玉彪边说边就指了指比他还瘦的孙波道,“这是我的东北老乡儿,辽宁的,叫孙波;那个胖哥哥叫谢军,京东人;还有那个……”李玉彪的东北人的直爽让众人之间的陌生感即刻变成了一种亲近感。
那时,刘梅已经和前几年一同分配到京城煤建厂的名叫刘志杰喜结良缘。刘志杰住家在和平里附近,父母亲是当地的中学教师,教过赵悦生的孩子,因此赵悦生和刘志杰父母是熟悉的,他能进到京城煤建厂是一分厂厂长赵悦生帮忙联系的。在组织部的安排下,逐个部门的劳动实习之后,最终,刘志杰被正式分配到了一分厂。刘志杰膀大腰圆,和中等身材却胖壮的如牛的谢军有相似之处。戴了一副近视眼镜的刘志杰又是有个性的,在下基层劳动锻炼时,刘志杰先是分派到了三分厂,在厂长办公室做后勤工作,当时的密云籍的副厂长要求他每天打水、扫地,志气未脱的刘志杰拒绝了,他说他来这里实习的,打水、扫地不在他的实习范围之内。为此,刘志杰让那个粗壮的年近五旬的分厂副厂长很没面子,但又不好动粗,于是这件事便被他告状到了厂组织部。组织部干事老舒和陈立笑着听那矮壮的副厂长,用他乡音讲述了学生娃刘志杰的桀骜不驯,“这是来我们这里实习的学生吗?我看他可以当我祖宗了,非要供起来养着不可了!”副厂长不满地兀自说道。闻听此事老舒和陈立都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个一张娃娃脸却五大三粗的模样的刘志杰能做出这样的事?后来,刘志杰的这段小插曲被三分厂的受了刺激的副厂长广为宣传,以至于谢军等人在初次来到三分厂办公室的时候,接待他们时,那个副厂长还是气鼓鼓地说出当年的刘志杰的往事,而刘梅恰恰就是刘志杰的妻子。
这时只见李玉彪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咧开瘦脸上的大嘴笑说道,“哎你们瞧哎,谢军和孙波站在一起是什么效果,一个细瘦高,一个粗胖矮……”孙波大约是不爱听了,笑着回道,“李玉彪,你光看我俩在一起,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和谢军站一起,比我俩也强不了多少!咱俩不就是半斤八两吗?”谢军见李玉彪等在苏曼、刘梅特别是苏曼面前如此放肆,便转头向着一旁的女生小王堵了一口气道,“小王,你说要是李玉彪和孙波一起,还有照相,你把他贴在或挂在墙上,就是照片!瘦的跟本个月没吃着食儿的小鸡子似的,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面对谢军的不悦,孙波马上道,“谢军,不赖我啊,都是李玉彪瞎说的!”“谢军哥哥,你咋那么爱生气呢?我是兄弟,兄弟真是无心说出口的,你咋就生气了呢?”李玉彪戏谑道,“是不是因为刘梅姐和苏老师在,你不好意思的了?平时不是这样啊?”李玉彪的补充让谢军很是无奈,干笑了两声作罢。
这时大会议室的门口出现两个人,一个妙龄圆脸面目清秀的盘头女子,谢军知道那是这个厂团委书记乌梅。她旁边站着一个个子稍矮些略微谢顶了的年轻男子,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笑意的,是熊春雷。听说去年提拔了两个学生干部,一个是乌梅,一个就是熊春雷,乌梅担任厂团委书记,而熊春雷代替赵悦文做了设备科副科长。“你们在布置会场吗?没听说厂里要开什么会呀?”熊春雷笑问道。“熊大科长,你也忒不关心职工生活了!”刘梅打趣道,“总公司要在咱们厂召开职工提前退休研讨会,您老先生别光躲在设备科养尊处优,您也得关心一下公司的大事呀!”
“噢,我说呢,我们那的妇女同志们最近总是交头接耳地议论什么,闹了半天,职工提前退休的议题,终于要讨论了!听他们说,‘与其要职工提前退休,还不如每年不招收学生,论干活儿,新来的学生能如我们?’这些中年妇女,还是挺自信的,呵呵!”熊春雷坦然笑言道。
“怎么了,看不起中年妇女?”正布置会场的赵悦文笑着接话道,“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谁也都有老的时候,当然,人到中年也是自然逃不过的规律。中年人,尤其是中年妇女同志,他们年轻时生儿育女,到了四十五岁,孩子大了,照顾孩子方面的负担轻了,正是一心用在工作上的时候,这个时候让他们厂内退休,不是浪费人才吗?再说了,这个时候,也正是孩子上中学、上大学、是‘半个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她们需要有足够收入,来养家糊口,这个把她们的铁饭碗给收回来,是不是有点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