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要走自己的路,那谢军正在走的这条路,虽非坎坷,但他内心里充满了抱怨,直到看到当时一部电视连续剧,名字忘记了,但里面那首名叫《万水千山总是晴》的主题歌却是记住了,剧中的女主角的一句“随遇而安”,令谢军豁然开朗。无论走上哪一条路,随遇而安的人,总是心安而平静的。命运安排你风光无限,你也没必要趾高气扬;命运安排你过着底层生活,你也不要心灰意冷,无论如何,享受过程,享受只有你才能体会到的快乐,享受奉献与让别人快乐,你就会体验到“快乐”。无论如何,快乐就在那里,如果你非要找不快乐,那是自寻烦恼。
谢军曾经有过对于工作的理想,他曾想到出版社或杂志社做编辑或其它什么工作,并经安排到了一家出版社实习。临结束的一天,谢军找到社长,说出了自己的工作请求,慈眉善目的社长不急不躁带着笑容回答道,“你的想法很可以理解,许多人都曾做过文学梦,只不过,梦终归是梦,成为现实的却廖若残星。这条路却是不好走,要不然,你随便一指就一个作家。”说到这里,社长笑了,谢军也笑了,之后社长接着说道,“但有志于文学的人,所要付出的汗水却又很多很多,极其辛苦,这些我都能体会到,过来人嘛!不过,我们这里的编辑,大部分都是研究生毕业,博士生也有一个,本科毕业后就到这里做编辑的,一个也没有。再就是我们这里现在也不缺编辑,却有点儿人满为患了!别的部门也着实不缺人,我们都想裁人呢!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事儿咱再联系。”
社长始终带着笑容说着话,只是神情由慈眉善目渐渐变得严肃了,他身上的极朴素的灰色上衣,走在大街上谁也不会认为这竟是一名司局级干部,然而社长的婉拒仿佛将谢军的心也感染成了灰色。社长头上的鸭舌帽在谢军看来,仿佛一片卡住谢军脖子的使他喘不过气来的铁片一般,谢军的编辑梦被击得体无完肤。
这时只听李卫高声道,“发什么呆呢?到了,下车!洗澡去吧,你下班了。”实际上,这个上夜班的班组一般要从晚上六点到凌晨四五点。等到谢军洗完澡,大约是十一点多,路过食堂时,那里面乌泱泱的许多人在打夜班饭。
这段时间里,谢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用功了,一日不读书便觉亏欠谁似的,一日不写作,就觉得生活少了依靠,前途少了光明。谢军暗自告诫自己,“读吧,写吧,刻苦努力或者达不到理想,但至少通过这种刻苦奋斗能够使自己充实并得到发展;然而,如果不读不写,就一定不会实现理想!”那段时间,谢军常常跑图书馆,无论是京东县城里的图书馆,还是厂里的图书馆。厂里的图书馆虽小,然而中外名著却不少,那套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第一本的前二十页似有翻动的痕迹,之后便是洁净得没有半点被人借阅浏览的迹象,就是那段时间,谢军终于阅读过了它前一百页的艰涩章节,之后,他似乎感觉到了托尔斯泰的鸿篇巨著的魅力,等到全部四本读完之后,一种对于真、善和美的追求的光亮,便在谢军心中生出,伟大的作家!
就在谢军第一次“考察”京城煤建厂,从三层办公小楼出来往北走向堆积如山的煤的海洋的时候,他瞥见了正从图书馆走出来的两个年轻女子,戴眼镜的那个留着短头发,似要年长一些,后来谢军知道她叫刘梅,是几年前联合大学毕业分配到厂里的,那时是党办的工作人员;另一个身形婀娜,披肩的长发被一个玳瑁发卡在后面卡住,然而,那更像是装饰用的,正是这个发卡,让她整个的人看起来更加的动人,那是一个令人尤其男性过目不忘的女子,浅浅的笑,大气而不张扬,走路姿势袅娜,似是风摆河柳。进厂之后的谢军,有意无意地寻找着她的身影。那时这个厂有职工学校,而这个叫苏曼的毕业于矿大的女子,便是职工学校的教师,听说每逢她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常常人满为患,连不当班的住在厂宿舍的临时工都要前去,以学习知识为名,实则去一饱那风姿卓越的女教师的眼福,而苏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不在乎,无论如何,自己的课有职工来捧场,她很是沉着冷静。她是图书馆的常客,谢军几次到那里,都看到了苏曼的身影。因为她的教师身份,即便是一整天呆在那里,也没人说出什么来。
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白胖且表情严肃的妇女,她似乎不会笑,谢军是从来没见她笑过,只是在见到苏曼时,那严肃的面容才会有所收敛。到图书馆来的还有时任党办副主任的赵悦文,内穿白衬衣,外罩一件浅蓝色休闲西服。悦文说起话来声音略显沙哑,但语速很快,一副纯正的京腔,后来谢军和他熟悉了,知道他从小生活在西城的某个胡同里,兄弟姐妹七人,他是老小。那时他已经离婚,离婚的原因是小夫妻闹了矛盾,之后女方一家人上门理论,一副混不讲理的模样让赵悦文心生厌恶。他说媳妇很标致,但娘家人却很混,如不结束这段婚姻,以后不定会出现什么麻烦。令谢军没想到的是,李卫也时常光顾这里,有一次和赵悦文碰见了,李卫笑着和悦文打招呼,悦文却道,“不他妈好好上班,没事儿上的那门子图书馆。”李卫依旧笑着道,“悦文,你可是曾经当过我们的团委书记,如今是党办的领导,你不能这么看不起我们这些一线职工,阻挡我们学习的权力。”赵悦文假作生气走到李卫身旁,照着屁股轻踢了一脚,“你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你两句,跟他妈团委书记、党办领导有什么关系,谁又拦着你进步了?你丫到这里,肯定另有图谋,甭让我说明了,你小子!”赵悦文嬉笑着说道。“彼此彼此!”李卫笑着回答道。正坐在那里看书的苏曼俏脸微红,赵悦文、李卫等人时常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十次有八次能遇到赏心悦目的苏曼老师,看到她那张光洁娴静而美丽的面容,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心的,即便是同性,也会变得和颜悦色,那谢军也不例外,每次去图书馆的时候,他都希冀着看到动人的苏曼,他像悦文、李卫那样,见到苏曼便说一声“苏老师好”之类的言语,因为苏曼曾经对他说,“职工叫我‘苏老师’,咱们都是分配到这里的学生,年纪又相仿,叫我小苏或名字就行!”然而,谢军始终称呼她为“苏老师”,其中有些许的戏谑的意思,苏曼似也能听出来,但她后来还是笑着接受了。
那时一周六天工作制,到了周六下午,在职工礼堂常有舞会,要么放磁带,要么由厂里小乐队伴奏。舞会上,赵悦文最喜欢的舞伴就是苏曼,悦文说,“刚开始时苏老师总是有些拘谨,但是越跳越放松,不像有些老娘们,身子沉沉,你往左带她,她硬是跟你恣扭,苏曼则不然,你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便有了样儿!”
苏曼虽说是河北人,但她家的地点就在京东县过了潮白河大桥的三河燕郊,父母在某金属研究所工作。那时交通不便,苏曼不是每天回家。赵悦文有几次想请留宿在厂里的苏老师吃饭,都被苏曼婉拒了,“请你吃饭就那么难么,真不给面子!”悦文笑着对苏曼道。“不是不给面子,”苏曼微红了俏脸道,“我晚上可以不吃饭,吃也吃的很少,有个苹果就可以了!”
后来那谢军也参加过周六下午的在职工礼堂的舞会,他请苏曼跳舞,“苏老师,你舞跳的真好,如果当初你报考舞蹈学院,也是有可能的。”谢军讨好地说道。“得了吧,我三围不够条件,报考肯定会被首轮刷下来,何必找那个麻烦!”苏曼平静地说道。“我不信,你的身材那么好,什么三围不三围的,你肯定够条件。”谢军戏谑道。“我还真是从小喜欢跳舞,跳一米高的皮筋儿,可舞蹈学院招生极其苛刻,三围不达标,肯定不要你!”苏曼从容说道。“那你怎么上了矿大呢?为什么不上一个北京的院校?”谢军问道。苏曼笑言道,“你不是也没在北京上大学嘛!我想自立,离家远一点。矿大在徐州,我当时就拿它当成了一个备选院校,后来没想到,就被录取了!你相信‘命’吗?我觉得这就命,是天意!”
无论如何,苏曼的出现给谢军带来了希望,那么优秀美丽的女子都能安心在这里工作,谢军怎么就不能安心呢?直到后来,谢军才清楚,他想错了。那入厂第二年的秋天,谢军悄悄向苏曼的闺蜜,党办的刘梅表示,他想和苏曼好,能否请大姐帮忙联络一下。刘梅吃惊道,“你不知道嘛,她有男朋友,现在日本读博士,研究清史的!说不定哪天她就过日本找男朋友去了!”
苏曼的出现,仿佛雨后的那道彩虹,令人眼前一亮,心也为之一爽,但它很快便消失了,只有那种美,永远地留在了谢军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