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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军对于李卫带领的这个班组的喜爱，是溢于言表的，三十几岁的班长李卫，欢蹦乱跳常欲和李卫分庭抗礼、而最终总是以失败而告终的不到四十岁的祥子，非连打带骂而不能干活、又喜欢和李卫、祥子对骂的小钟子，他们的黑色幽默让谢军感到了一种新奇，新奇中暗含了一种勃勃男性的朝气。相比而言，谢军更喜欢上夜班，七点钟以前，他指定是高高兴兴地来，那朦朦胧胧的巨型大灯的灯光长久吸引着谢军，那灯光仿佛甘露一般，每次看到那灯光，游动于它的光润细泽之中，谢军便领略到一种欣欣然的爽适。而当看到那一群懒洋洋中抑制不住地喷将而出的生机勃勃的一群人的男性朝气时，他便受到了感染，先前的抑郁沉闷的心情悄然逝去。
女生小王在甲班带过一周之后，竟又随着他们上起了夜班，这是厂组织部所不容许的。为女学生的安全起见，他们和这一年唯一的女生讲，下基层锻炼都不可以上夜班，然而到了甲班之后，小王竟然不愿意再到乙班，她和谢军说乙班班长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一天到晚见不到笑脸儿，虽然如此，对她还是照顾的，拿着扫帚装模做样地扫扫地也就可以了，但她觉得那里太过沉闷憋气，不像李卫的甲班那般有朝气，她喜欢呆在甲班。为此，组织部找过她好几次，让她到乙班去上白班，都被她婉拒了，为此，组织部很是不快，因为他们在为她担心，一旦因为夜班女生出现了什么情况，那第一个挨板子的是组织部。其实，组织部大可不必有此担心，对于男生谢军来说，入夜七点前后来这里上夜班，大约十一点左右，李卫就让他溜达着回去了；而女生小王就更是随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事不来亦可，让谢军带个话来就好了。
“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是有道理的，那些平时见活儿躲着走的如小钟子等人，在小王来这里之后，他们全都不用李卫再连吆喝再驱赶地干活儿，而却是个个争先，李卫有时说“好了，歇会儿吧，离吃饭还早着呢！”，小钟子也仍在奋力挥动铁锨。
有几次小王八点了还没到来，李卫便问了几次谢军，“她真没跟你说，今儿不来了？”“没说！你放心，她没事儿，没准是看错表了！”听到谢军的话，李卫眼里的茫然若失的神情似乎好了些，这之后他便东溜溜西逛逛，同时也缺少了原先的那种新开心时的诡秘的笑容，那时他很容易上火，骂小钟子是懒驴，再不朝祥子的屁股上面踢上一脚。这常常会遭到小钟子的回骂，祥子边笑着跑开以防李卫的再次踢踹，边笑骂道，“李卫，你装什么孙子呀？我又没招你，跟公马似的，踹我干嘛？”对于小钟子、祥子的反抗，李卫也不当回事儿，而继续背着手四处溜达。
而当小王在拉蜂料的卡车灯光下姗姗来迟时，李卫便笑逐颜开，那猫在放料小屋里的小钟子也精神抖擞地走出来，找把铁锨去干体力活儿去了。李卫的这种情形时间长了，谢军、祥子、小钟子都有所察觉，似乎只有他自己不甚了了。原来夜逛京城是李卫带着谢军一道的，后来李卫逛腻味儿了似的，只让谢军自己去；小王来这里上夜班之后，李卫常常一个示意，轻轻一句，“谢军，跟小王上这辆车，出去转一圈去！”这样的几次之后，谢军对李卫说，“我跟她一起出去了，有点烦！”李卫笑着说道，“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大班长，带着一个小女孩逛京城去吧！那样让人知道了，我成什么人了？再说了，她是女孩子，让一个人坐车出去，我也不放心哪！那帮司机，都野的狠！”好在出去几次之后，小王似乎失去夜逛京城的兴趣，她倒是宁愿坐在放蜂料的小屋里，那时小钟子是一定不在的，大多数时候只有祥子和李卫，于是三个人叽叽咕咕聊个没完。后来听祥子说，李卫还是唱歌，之后让小王唱，小王的自成一家的跑调唱法，让不爱唱歌的祥子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于是祥子借口有事出来。
小王跟着李卫领导的甲班上了一星期的夜班，第二周又顺其自然地上了一星期的白班，之后，便按照组织部的要求上常白班了。那一天晚上，谢军不大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而小王却依旧兴致盎然地跟着李卫等人上夜班。其间，李卫让她上了一辆运煤车，出去逛逛，省得闷得慌。那司机是李卫信得过的，但结果还是不尽如她意。独自上了车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么独自乘运煤车外出，对于一个女生来说，是要有所准备的，这种准备主要是心理上的，你坐人家的车出去，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吧？但和一大男人能说点儿什么呢？倒是司机经多识广，说了一路，而言谈之中，是少不了作为女生接受不了的段子。倒不是司机故意为之，因为他们平时就是那么说话的。这让她心里产生了些许的阴影，一个绝对可以做她大哥哥的人，怎么会那么放肆地说话呢，当着一个女生的面儿？谢军也是后来听说的。谢军劝她道，这里本来就是男人的世界，冒冒失失出现了你这么一个女生，他们反倒是手足无措了，你不要怪他们。谢军想说“要怪就怪你自己”，但终是没有说出口。
两周的相处，李卫、祥子、小钟子差不多都已经适应了这个小王作为女性的存在，而当她在两周之后离开的时候，李卫反倒不适应了，他多希望在上夜班的时候，能看到异性的存在，现在看不到了，这之后他似是有些难熬，怀了心事一般总是背着手，一副不开心与心不在焉的样子。在这个整天只听见那种机器的沉闷的轰轰声中，就只能瞧见那几个不知道瞧了多少遍的沾满煤黑的脸，这时候一抹异性的踪迹，一丝燕语莺声的话语，是多么的难得，又是多么的富有感染力。那几天夜班，李卫仿佛失了魂儿一般，背着手肃了脸在那里不停地溜达。
谢军大致瞧出了李卫的想法，于是宽慰道，“李哥，下周就该咱们上白班了！”说完就呵呵地笑了起来。李卫皱着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下，谢军感觉到他身子似乎动了一下。
李卫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是在为这个（心烦）？”言罢盯视了一眼谢军，“你不知道！我们那口子，原先在厂办工作，你想想，在厂办工作的女孩子都怎么样？长相上都得过的去吧？媳妇原先虽然不能说是厂里的花魁，但总是要身段有身段，要颜面有颜面的。但自从生完孩子之后，她患上了‘产后风’，虽是要不了命，但总是浑身痛，怕冷，三伏天都要盖厚被子睡觉。西医、中医看了多少医生，西药、中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可总是不能根治！这两天，丈母娘又住院了，急等着钱用！哎，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说在北京站附近，在首都机场附近都都有买卖，能按月收到吗？”谢军疑惑道。
虽然是夜里，但借着聚光灯的光，谢军还是看到了李卫脸红了片刻，之后他再次苦笑道，“那不是逗你玩你嘛！要是真那样儿，每月一两万的收入，我还在这儿干这个？吹牛逼不上税，吹吹牛逼而已，不当真的！”李卫平静地说道。
谢军闻言吃惊道，“哦，原来是这样儿！”停了一会儿谢军道，“不是还有单位嘛！原先嫂子在厂办上班，你又是厂里的班长，公司的先进，怎么就不能请求厂里照顾一下呢？”
“申请了！从工会到劳资科，找工会推劳资，找劳资推工会，谁都不愿搅合这些。”言罢，李卫安静了许多，他接着说道，“平时还好，心里有烦心事儿，和他们几个，”边说边向祥子和小钟子努努嘴，“打打闹闹地，也就忘记了！可是现在，真是遇到坎儿了。家里有点儿美金，可是不知道上哪儿换去，你知道吗？”见谢军疑惑，李卫道，“大舅哥在日本（打工），去了几年了，每年都寄点儿（美金）回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要太着急了。你不是有几个开‘的’朋友吗？他们知道的多，挣的也多，兴许能帮帮你！”谢军道。
“你不知道，小谢，那都是牌桌上的朋友。牌桌、酒桌上，有几个真‘朋友’？”
谢军心里忽悠了一下，刚出校门的谢军，还不知道社会的险恶，你风光有钱时，有人陪你玩儿；你真遇到难处时，大部分人都袖手旁观，真能帮得上忙的，有肯挺身而出的，不多！
忽然就想起刚到车间时的情形，那祥子等人见面便问，“怎么，来检查工作吗？”谢军当时以为他们在开玩笑，但又确乎不是玩笑。“什么，到这儿来实习？是劳改吧！哈哈哈哈！车间哪儿是人待的地方，你看看，这里的人都跟劳改犯差不多。”之后，便能听到他们说着很形象的让外人脸红的粗话，并且以此为乐，那时李卫便对谢军道，“没什么开心事儿，穷欢乐！”
吐出了心中的烦心事儿，李卫渐渐回复了他的本来状态，这让谢军踏实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