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新房落成之后,谢明坤虽非心满意足,但着实是有了活儿干。京东人都听说过“土木之工不可擅动”,它大意是说,土木工程是耗费人力的大行动,并且一旦动工,必要力求完美收场,容不得一点马虎敷衍。那谢明坤骨子里是个完美主义者,在和父母亲同住在1970年盖就的院子中时,他便总是吩咐儿子谢军、女儿谢瑾分别持笤握帚地打扫院落;到了自己的新屋落成,谢明坤便身先士卒,下班回家便即刻换上劳动时穿的旧衣服,急忙忙地干起活儿来。在他眼里处处有活儿;而在这个眼里有活儿的父亲眼里,对儿子、女儿的要求却反而放宽了许多,只要谢军、谢瑾提出要“学习”的“请求”,便能轻松逃避开父亲谢明坤的役使。
谢明坤还将新房的东屋收拾了出来,给在钱庄中学复读的儿子谢军使用,屋里配备了铁架子单人床,床板上铺了八成新的干净的没有半点皱痕的床单,一张靠窗放置着的正儿八经的写字台,油漆成米白色的木制玻璃上,悬挂着淡蓝色的窗帘,这一切使得那正值青春期心里躁动年龄的谢军,只要已进入到自己的房间,便觉心中爽适安静。谢军没想到,那张本是面色阴天多于晴天的让他只想远离的父亲谢明坤,竟是这么的关心着自己。1986年,复读了一年之后,谢军以“盆边盆沿”(谢明坤语)的成绩考入了京东五中读高中,1989年,谢军又误打误撞地考取了兰州的金城大学。期间,谢明坤的新房中,陆续添置了淡草绿色的万宝牌冰箱,和一台时尚的东芝牌彩色电视机,以及一台单缸洗衣机,这几样家电设备的添置,令谢军生出了那种现代生活的梦想。
其时,谢军还想要一种家电,就是那种录音机,他曾经向父亲以学习英语之名提出请求,被父亲婉拒了,谢明坤说,“你两个叔叔(明义、明礼)家里都有录音机,你要学英语,用他们的去好了。”而一旦到了叔叔那里,谢军便听开了歌曲磁带,对于歌曲的喜爱,远大于对于“FORLOW ME”等英语教学的喜爱,况且,一旦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英语,他便由不得想起了自己的英语启蒙老师,胡庄中学的teacher pan,那位教了他不足一年便因病未能再见到的娇小而美丽的英语老师。人的欲望是无休止的,要不然就不会有“得陇望蜀”这个成语,在家里有了冰箱、彩电、洗衣机之后,谢军又幻想着录音机和放像机,那种名为录像机(实为放像机)的物件倒还在其次,那种能播放磁带的经常被穿喇叭裤戴哈墨镜的时髦青年人提着四个喇叭的录音机,是谢军所期待的。二姑谢明月家有一台那样录音机,从那里,谢军熟悉了邓丽君、张帝等港台歌星,不知是哪位女歌星演唱的“跳动72”,令谢军摇头晃脑手舞足蹈,连贯得仿佛一匹锦缎般的音乐,在谢军心中生了根一般,乃至几十年后,他在网上听到这首乐曲时,还会心潮澎湃,这或许就是少年的记忆,这或许就是音乐的力量。
后来,谢军读了高中,对于家中是否有必要配备录(放)像机、录(放)音机之类的物件,也就淡漠了。
对于父亲谢天祥在家庭的聚的欢喜和散的担忧,那谢明坤是时有耳闻的,父亲曾亲口对二儿子明坤和老儿子明礼表达过这种忧虑,而这种作为一家之长的担忧,在两个儿子的内心深处,也只是起了一层涟漪,过后也就没再放心上。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在他们的心中激荡。明礼所在的京东造纸厂,在1980年代中后期给他和媳妇在京东县城里分了房,他们的女儿谢晴的幼儿园就是在那附近上的,小学和初中也是那附近的学校读的。因而那时的明礼一家人大多是两头跑,平时在县城的平房里栖身,到了周末才得回头新屯村的家里来小住。明礼和媳妇以及女儿谢晴对这种生活差不多习惯了,因为他们周围与他们一样生长于农村的同事又在县城里分了房的,还是很常见的,因而平时住县城,周末回农村也差不多成为了他们的常态。那时明礼已经搬住到了谢天祥、李玉容老两口住的院子里的西屋,那本来二哥明坤的居住的屋子里。
到了1991年,亦即谢天祥离世那一年的年中,在谢军放暑假的时候,妈妈岳淑平也有了“农转非”的眉目,那是在法院院长熊振铎的大力帮助下,按照当时的政策办下来的。到了1992年上半年,还在兰州金城大学读书的谢军,收到了妹妹谢瑾的来信,信中说父亲谢明坤分了房,是“2+2”。谢军不明白何为“2+2”,直到那一年的暑假,他回到了京东县城,被车子拉到了一处红砖楼房,那便是父亲分到的新房,是两套两居室。而因为经济方面的原因,父母将1985年才盖就的院落卖给了四叔明义。而谢天祥为四儿子明义、老儿子明礼盖就的他们成亲时住的,各有三间住房的院子就空了下来,这之后不久,明义夫妇将那个院子卖给了一个外地在京东做生意的人。不过,那时谢天祥已经离世,老人家担心的“劳燕分飞”、“没有不散的宴席”的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
居住在父亲分到的新楼房里的谢军,隔三岔五地便要回新屯村去,有时干脆就住在那里。几乎每次回去,奶奶李玉容都穿戴整齐地坐在村口的一棵放倒了的枯木上,不时地抬头向西面的乡村公路上张望。老伴谢天祥走了,她本来平静的脸上竟是多了几分期盼,似乎她坐在那里,就盼望着见到儿孙们以及女儿的影儿,待到真的见到时,她便露出浅浅的笑容。谢天祥的离世,令老太太李玉容感觉到了孤独,而在那之后,住在西屋的明礼更加经常回来探视;住在前面院子里的明义夫妇更是在大哥明乾主持的哥们五个的家庭上提出,“不能让妈自己居住,妈可以和我们一起住,把东屋腾出来,给妈住!你们有时有晌的来,妈不能没人照顾!”明义夫妇如此说,大哥明乾暗了眼睛了立时亮了。那时的李玉容已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但她身体没大毛病,只是血压偏高,觉得太阳穴直跳时,才响起吃一片降压药,平时常常忘记吃药,也没得大事儿。谢天祥走后,李玉容的安排成了明乾、明坤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而明义夫妇的举动,着实令他们的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而明乾提议,四兄弟明义夫妇照护老妈并非无偿,明乾、明坤、明仁、明礼等四兄弟每月拿出钱来贴补明义夫妇,算是给母亲的养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