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春雷的兄长风度令谢军心生感动,但听熊春雷接着说道,“大概率讲,我觉得诗人的性格与众不同,要放在咱们常人身上,那个女孩子——英儿,恐怕也只会使咱们痛苦些日子,”说到这里,熊春雷脸色阴沉了些,按照他的说法,谢军大概率以为他有过一个很好女朋友,然而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了,但紧接着,那熊春雷说道,“咱们不至于因为她的行为就厌世轻生,你说是吗?另外,说到顾城,我倒想起朦胧诗来,其中有顾城、舒婷等人写的诗,不过没在我那里,在赵永红那儿呢,(赵永红,是和苏曼一起工作的熊春雷的未婚妻)你可以直接问她借。”
“好的熊哥,谢谢你。熊哥,说起这个朦胧诗,不知你以为如何,我是欣赏不来的。在兰州的金城大学上学那会儿,我曾经听过一次课,学校的五泉文学社邀请当地的一家杂志社的主编给我们讲课,他的观点我是赞同的。既然是杂志社,就能收到不少的稿件,诗歌尤其多。有一个作者的诗稿被退回,原因是杂志社的所有编辑都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意思。”谢军平声说道,“不瞒你说,熊哥,我也投过稿,就是这家杂志社,给了我回音儿,收到退稿信时,我心里虽然又沉重了一些,以为我是写不成的了,但我心里还是怪舒服的,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杂志社还是少见的,一般杂志社都不退稿,不合要求的稿件一一退稿,麻烦且破费。那个主编说,后来那个作者,就是编辑们都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的那个作者,在收到退稿后又给杂志社写了封信,信中控诉杂志社,骂他们什么都不懂,说‘我这是朦胧诗,你们懂吗?这里面包含了我那么多心酸的往事,表达了那么深刻的人生哲理,你们懂吗?这里面倾注了我多少感情,你们懂吗……’那位主编直言不讳地对我们说,不是他不懂得诗里面包含了多少感情,其实每一个写过诗的人的都知道,也都以为他是在用全部的真情写诗,而不是用笔在写。但那位主编老师对我们说,朦胧诗,不等于说让别人看不懂,让别人看不懂的诗,不应该叫朦胧诗,应该叫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朦胧诗只应该朦胧在韵味里,使人有一种百读不厌的感觉。朦胧诗,不等于将一些有意义的辞藻,甚至单个字堆积起来,别人看了多少遍也不明白其意义何在的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主编老师在我们面前将那些以为在写朦胧诗,其实是还不懂得什么叫朦胧诗的人,大大的批驳了一通。真的,熊哥你说,有的报纸杂志乃至诗集中的所谓朦胧,你以为怎么样?我大概是欣赏不来的。”
“小谢,都四点二十了,该发班车了,你现在快一点,还能赶上(班车)!”郑景龙在一旁呵呵笑着提醒谢军道。
谢军没有当过领导,但他以为,当领导的不应该是温立民那样的人,见人总是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一副令人难受的样子;时常酸气十足地将别人尤其是那些老实巴交的普通职工给教训一顿,一般时候又是一副笑嘻嘻的和事老的模样,也不应该总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事事处处都比别人强的那种人。当领导应该是懂得尊重的,尊重下属的人格,尊重下属的劳动,容许下属犯错误,但不容许下属懒惰,不容许下属屡屡犯同样的错误。领导又是有眼光的,越高级别的领导眼光就会越高,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远且清晰。领导又是在不断学习中的,因为社会在飞速发展,这是一个信息化的时代,如果你不再学习,就很快会跟不上形势,从而失去了眼光和方向,就像厂长霍春杰,和现在的设备科副科长熊春雷这样的在不断学习着的领导,才是谢军心目中的“领导”。领导还是要有一定的“威风”的,这种威风不是耍出来的,而是因为他的领导力导致了成绩的出现而自发地在下属心目中形成的。
这一天上午,谢军听见熊春雷打电话道,“喂,老周吗?杰子在吗?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这些天来,谢军对设备科尤其小院中的人已经逐渐熟悉了起来,熊哥电话中的老周叫周正刚,是物资组的一员,而杰子叫陈三杰,后来谢军知道,三杰有姐弟三个,他还有两个姐姐,到了他这里父母才喜得儿子,于是起名陈三杰,陈三杰是物资组的组长。物资组负责全厂的物资采购,包括厂西北侧的卡车加油的油库中汽油的采购,钢材的采购,小到一只灯泡或一只螺丝钉的采购等,都归物资组负责,那作为副科长的熊春雷分管的就有物资组。
电话之后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一个穿军绿大衣、头戴棕色八角帽的三十几岁的男子,他便是陈三杰,周围人都称呼他为“杰子”。只听熊春雷平缓道,“‘备件计划’我一个月前就跟你说了,让你列个单子,如果你记下了,放在心上了,用不了几天就能完成。”熊春雷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是严厉的,“提前一个月跟你说,就是要你有时间考虑这件事,怎么能更好地完成它,怎么,到现在还没弄?什么原因呢?是时间不够充裕,还是没当回事儿?你们办事这么拖拖拉拉的,难道要我整天想着督促你们去!”
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之类的座椅,只有一张值班床,那是在靠东墙的位置,现在是郑景龙晚上睡觉用的,离熊春雷的办公桌的位置尚远,没有座位的陈三杰就那么站在副科长熊春雷的办公桌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自从进门见到熊春雷的一张严肃的面容,他便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听到领导的批评,他无力反驳,就只有傻呵呵地干笑着听着。
这时谢军被熊春雷严厉的语调所吸引,那是谢军头一次瞧见熊哥发脾气,这个看似好脾气的副科长真正发起脾气来,还是有一股凛然的领导风度的,这和平时面带笑容说话客客气气的模样大致是不同的。谢军见过熊春雷对待当面与他意见相左的人都是一副平和的模样,至少也是面带笑容的。同时谢军也在观察杰子,因为没有按照领导的要求完成任务,他是一副认错的羞愧的模样。陈三杰面色白净,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胡须,而面部最有特点是他的牙齿,他门牙的牙床向外突出,而上下门牙又不整齐,如果不是刻意将双唇闭拢,那不整齐的门牙便会轻易地暴露出来,笑的时候就也是将不整齐的门牙暴露无遗,这个缺点在他是无从掩饰的。然而杰子的面容是友善的,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会大声说话,而说起话来也是语气温和。后来谢军知道,他的妻子满薇也在这个厂工作,是行政科负责劳保用品采购、保管和发放的,满薇嫂子也和陈三杰一样,看上去面色柔和,说起话来语气温和,有时谢军想,这或许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话说当时站在那里被副科长熊春雷一顿教训的陈三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局促得竟是额头出了汗,头上那顶八角帽被他顺手摘掉了拿在手里摆弄着,于是那谢顶了的白中透红的头皮便呈现在众人面前。仿佛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被班主任老师训斥一样的陈三杰,谢军心中于是生出了一种恻隐之心,他在替陈三杰难为情,同时又觉得熊哥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过分。
三杰在那里局促地扭动着身体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白盒“中南海”牌香烟,于是顺手递过来一支给谢军,他知道熊春雷不吸烟,所以就没有给,边还嘀咕了一句“熊科长不抽烟”之类的话。于是谢军心中对三杰生出一种“轻视”与鄙薄,很久之后,谢军和陈三杰等人熟悉了,谢军便思考起来——你对人家又了解多少呢?对不了解的人或事,又何必过早地下结论或表示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