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慧茹进到客厅之后不一会儿,哑巴大妈便悄然离开了,之后老奶奶嘟囔道,“你们娘们儿(指崔淑芝、梁慧茹)两个聊,今儿天儿好,我还是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吧!”言罢,便和嫂子李玉容招呼了一声,“我到外面晒太阳去,您就腿脚才好,就先在屋里歇着吧!”边说边就出了屋子,那崔淑芝、梁慧茹也都出门相送,边还说,“老婶,您就再待会呗,我给您沏茶。”“他(指谢青)四大妈,你快忙的去吧,我没事儿,闲溜达,也好活动活动腿脚,这腿才舒服些。”边还不忘叮嘱谢青道,“青哎,你在这里跟着你波哥哥玩,别欺负谢雅啊,他可是比你小!”谢青笑着回道,“我敢招(惹)她?她不来找我麻烦就很好了,放心吧奶奶!”那一旁的梁慧茹略嫌不悦道,“谢青,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家谢雅招惹你了?”“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跟我奶奶顺嘴说说……”边说边就跑了出去。
李玉容见状,也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小步挪动着跟了出来,但被崔淑芝拦住了,大声说道,“您这腿脚刚见好,先别出去了,再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在李玉容因为胯骨轴摔成粉碎性骨折术后出院养伤的这些日子,医嘱仍须卧床,儿女们也希望母亲能卧床静养,而大小便问题便也只能在屋里甚至是床上解决,这一切,都是崔淑芝来侍候收拾的。如今,李玉容能下地了,崔淑芝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因此她万分关心李玉容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注意,老太太再摔上一跤。李玉容闻听也不坚持,而此时崔淑芝早已经搬出来一把椅子,放在客厅外面的廊檐下,扶着老太太李玉容坐好,方才回屋。而屋子的谢波、谢青、谢雅三个孩子早已经不在了那里,西厢房南侧有一间耳房,在那里由谢波带着玩起了纸牌游戏,那间耳房里于是不时传来夹杂着吵闹的欢声笑语声。
京东人常说,“两个女人一台戏,说天说地不回去”,两个做姑娘时的闺中密友,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在她们聊天的时候,那崔淑芝大多时候当“听众”,而梁慧茹则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的述说着,自己的大姑子谢秀兰如何的家里店里两头顾,店里的生意还错,于是又是找伙计,又是找会计,后来姐夫如何地抵账得来一辆桑塔纳,又是怎样地和女会计眉来眼去,大姑子谢秀兰又是如何地愤怒而又无可如何,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那秦顺友又是怎样地被绑架,如此种种,令她的听众崔淑芝直是连连说道,“哦哦,还能有这事儿!”“我没有瞎说!这事儿是能编出来的嘛?还有我们那个小叔子……”“你是说国建?”“是啊,是国建。”“国建不是做废品收购呢嘛?”崔淑芝不解地问道。
“说的就是这个!说好听点儿是废品收购,说不好听点儿,就是个收破烂儿的!崔淑芝,你说,他原先干的水暖工,现在这个时候,到处都在搞基建,城里盖楼、农村盖房,有多少水暖的活儿!听说我这个小叔子也挣到了钱,多少我不知道,但他总是能挣到钱的。可你猜他怎么着,在县城里有个盖楼的工程,里面水暖的活儿都承包给了他,等到结账了,你说他傻不傻,听说他拿出一半(钱)来分给了别人。他哥问他怎么回事儿,你猜他怎么说,挣钱了不能都放自己口袋里,得想着别人!你说说,自己挣了钱,不放自己口袋里,他硬是要分给别人。他哥哥也说不了他,就由着他的性子干。
“听说他从小就是这样。远的不说,就说他上初中时交了个叫果长河的朋友,就是南河那边的古城儿村的,那个时候嗨,那个果长河家里有点儿什么事儿,他都上赶着给人家去帮忙!还有南河南面的霍家屯的几个和他称兄道弟的几个,都是他的‘狐朋狗友’,人家家里有事儿,就跟他自己的事儿似的,崔淑芝,你说,做人做事有这样的嘛。到了大麦两秋的时候,谁不是先忙自己家的(活儿),可是我们家这个小叔子,硬是先帮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家去割麦子、掰棒子,不过还好,等到人家的都收拾好了,他们也来帮我们割麦子、掰棒子……”
“这不结了!这不是挺好吗?”崔淑芝插话道。
谢军对新屯村老家的爱,源自那种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情结,那整个村庄的布局,每一条小胡同,小胡同里的每一户人家,他都了然于胸,甚至于每一家的家俱摆设,乃至属于这家的独有的气味,谢军都有着并不模糊的印象。村子东面是大秦铁路,那时它早已经被重新修成了双轨电气化,而且铁路的两侧加装了禁止进入的防护网,内燃机车少了,燃煤机车已经绝了迹,那种电气化机车在铁轨极快的行驶;原先可以和燃煤机车的司机挥手致意,歪戴了帽子的火车司机玩笑似的故意喷出白色的水蒸气的情景,现在则成了远去了的再也找不回的过往。铁道桥也被禁止通过了,即便可以通过,那疾速而过的火车也令人望而却步。
南河里只有在雨季才有足够多的水,而且没有奇怪的气味儿,非雨季的时候,不但水少,而且水里有股下水道的怪味儿,干涸了的沙滩边常有翻了白肚皮的连猫都嫌弃的死鱼。只有河岸边的白杨树林依旧,间或出现的几棵垂杨柳在清风中轻摇了长长的枝条,像是故人般和你打着招呼。东燕高速横亘在村子与南河之间,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无论如何,它也隔不断谢军对于南河坡的记忆。河对岸的核桃树林,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了去,然而,在望到那片地方的时候,还是能够记忆起核桃成熟时节,周围村子里的好事者,拿着麻袋之类的物件偷打核桃,被林场人员追着赶着跑走的画面。
谢军越来越感觉到,那原先的家已经物是人非,不是自己的家,那梁慧茹的到来,和四婶崔淑芝的聊天,令他觉得好奇的同时,更加深了他的这种感觉。谢军始终不明白,父亲谢明坤为什么要卖掉他亲手盖起的房子、院子?为什么连通知他一声都没有,就把院子给卖了?那可是才盖好六七年的院子啊!人生有得意与失意之别,失意时莫沮丧,希冀终有云开之时;而得意之时,更须谨慎小心,莫被其冲昏了头脑,做出一些后悔莫及的事来。那康向东每次来到谢明坤在农村的院落,总是禁不住流露出羡慕,而那时谢明坤确是心中欢喜。及至他卖了院子给明义,搬到县城的楼房里去居住之后,他才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那么着急忙慌地卖掉院子,但此时,已经晚了。但他和岳淑平,大约每周至多两周都要回新屯村老宅子,说是去探望老妈李玉容,实际上,他们是去寻根,去寻找被他们轻易丢弃了故乡新屯村的那一份故土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