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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谈恋爱那会儿的事情来，就好像在讲述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仙境一般。那时候别提多美了！”李卫有一次和谢军聊天时说道，“我从前可不是这副德行，疲疲沓沓的，什么活动都不想参加。也可能是年龄大了，成了家了，每天除了家就是单位，让人觉得心里腻歪。后来，原来咱们厂的那些司机，不，不是现在这些，现在这些大多是坝上的，还有一些偏远地区的临时工，是代替原来那些开卡车拉煤的正式工的。原来那些司机都干什么去了？都‘停薪留职’，开‘的’去了！如今这帮家伙可都‘发’（财）了！他们来我这儿搓麻，那可不是一般的玩儿，是二般的玩儿？”说到这里，李卫先自己笑了起来。
“说白了吧，那就是赌博，在澳门叫博彩。不过和在澳门玩儿比，我们就小打小闹儿，呵呵！什么，你想看看？我的兄弟呀，我们玩儿的时候，外人一律不让在旁边，要么就上场玩儿，要么就离开，想在一边看巴拉眼儿，没门儿！几百块都别想上台面，更甭说几十块了。我们有个不成为的规定，要玩儿，可以，先拍桌子上五千块钱！什么时候哪个人面前没有钱了，那不用说话，收拾起牌来，免战！下次想玩儿，哥几个再约。
“我不像他妈有些人，玩儿的起，输不起！那种人可是真招人不待见，明知道自己输不起，你就别玩儿呀！赢了的时候好像娶是三妻四妾似的，输了的时候，好像他们家被谁放把火给烧了，急得，眼睛都快瞪出血来了，真他妈没劲！
“我可不这样，赢了，把钱往兜里一踹，走人；输了，点上一支烟，挥手笑一笑，下次再说。你问我为什么打麻将？真的，除了你，我提都没跟别人提起过。”李卫平和地说道，“还是从谈恋爱那会儿说起吧！那时没有家室之类，可真是幸福，哪有舞会往哪钻，哪有活动往哪去，拉着我们那口子，水灵灵的，谁见了不多看一眼！那个时候，厂里文艺活动从来少不了我，虽说咱不是台柱子，但我不参加，组织者会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似的。”谢军听李卫说到这里，不禁笑了。李卫的自以为是的却又是千真万确恐怕别人不相信的样子，吃痦上两根傲然挺出的须子，那袒露着的被他用手揉搓着的肚皮，那一晃一晃的似要掉下来的裤子，以及那双用脚趾头挑动着的鞋子，这样的一个汉子讲述着那样的故事，怎能不令人发笑呢！
“别笑，别笑！”李卫似乎在恳求谢军似的，那真诚的眼睛于是扫去了谢军的笑容，谢军于是正色地洗耳恭听。于是李卫接着说道：
“这结婚以后就一年不如一年了，一有了孩子，就更是被粘住了。先是媳妇，也不知怎么了，生完孩子之后，就总跑医院，跑了数家医院，中西医也都看过了，可就是不见好；后来就总喊冷，像现在这么热的天儿，咱们穿背心还觉得热呢，她可不行！睡觉都得盖两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再后来是丈母娘，上次跟你提的换美元那事，就是换了美元给丈母娘看病。你说什么？一比十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五月份！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一比八人家都不愿意收。亏啦？可不是亏了嘛。没辙，老太太看病，等着钱用啊！”
说到这里，李卫和谢军都沉默了，小钟子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刚才有脚汗的时候穿鞋还很舒服，这么呆了一会儿，脚上变得干干的，于是脚和鞋的摩擦令谢军觉得很不舒服。虽是初秋天气，但太阳依旧不失威风的明晃晃地照着，而风却变得温爽了，使人看到了北京早秋的一抹影子。
“还不错，”李卫聊兴未尽地对谢军说道，“我老丈人身体还结实，能帮我带带孩子；那两位（媳妇和岳母）也还能凑合着做饭吃，凑合混吧！你说看不出来我有这么多难事儿？可不是是嘛，难道自己有点事儿都叫别人瞧出来？”
停了一会儿，李卫继续道，“别看咱这儿环境不好，可我挺喜欢这地方的。家里一天到晚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两个有病的，老丈人本来就不爱说；只有到了这里，才算有了说话对象！在这儿，我就努力忘掉家里的事，和这个逗逗，和那个闹闹，嘻嘻哈哈，讲讲粗话，挺开心的。跟我们在一块，别老那么文邹邹的，看着怪别扭的。”
这时只听外面祥育才骂道，“操你媳妇的小钟子，你臭丫挺的跑哪去了，该清底儿不清底儿，你看都撒多少了！”一辆车约略装满的时候，小钟子正在那里清底儿，李卫边笑边按住放料按钮不放，等到卡车开走了，小钟子被兜头浇了一身的蜂料，于是小钟子愤然叫道，“李卫你丫挺的李卫！会不会放？不会放别放，瞧瞧这一大堆，你丫的又不管清，装什么孙子呀李卫！”
李卫听着，只是看着拿铁锨在清底儿的小钟子笑，厚眼皮遮得眼睛只剩了一道缝，吃痦上的两根须子向上翘立着。小钟子清到传送带出口下面时，李卫一按按钮，上百斤的蜂料就又结结实实劈头盖脸地洒在了小钟子身上。看着小钟子一副狼狈相，并且再次愤怒的露出白眼底的叫骂，“李卫，我操你姥姥李卫！你他妈这孙子怎么这样儿，李卫你这孙子李卫……”
李卫则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