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谢军在《北京日报》看到了一则消息,那题目大概是《顾城方死,遍地英儿》。顾城是当时诗坛响当当的诗人,谢军虽然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但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的诗句,却是为谢军所熟知和欣赏的。这样的一个大诗人怎么会死了呢?那消息大意是说,顾城生前嘱托了几个朋友,让他们分别将同一部小说的稿子,送到出版社去发表,后因版权问题发生了争执。
“你看过那篇小说吗?”熊春雷问谢军道,“没有吗?我昨天上街买了一本,明天我给你带来。”果然,第二天上班后,熊春雷把那本书给了谢军。
那是一本二十几万字的小说,看过序言,其中记述了顾城一生的奋斗史——晚上秉烛夜读,白天昏昏沉沉,含辛茹苦地学着、记着、写着,当然那是在别人眼里,实际上,诗人在创作的过程中,在灵光乍现的那一刻,他有多么幸福,这怕只有诗人自己知道。意识流一样的朦胧诗,在作者入睡前显得格外的清晰,然而他不敢睁眼,因为一睁眼、一开灯,那梦幻中的瑰丽世界就会跑得了无踪影,于是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记录下来。当时的谢军渴望读到顾城的诗,就像他渴望尽快看完手上的这本书一样。
那本书的作者是顾城和他的夫人雷米,比较起来,谢军更喜欢雷米写的那部分,那种真挚细腻的感情由不得令谢军坠入其中。小说语言多是直白的,小说与诗不同,它不是通过诗一般的狂涌激情来向读者展示他的生活或者他设计的人物;小说更主要的是通过情节,通过带有浓厚感情色彩的情节、人物来展开。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武侠小说也不无可取,因为如果光靠诗歌一般的句子,而缺少人物和故事情节,那这篇小说大致是不成功的。
谢军坐在设备科的办公室的座位前,虽然不时有人打扰,他还是仅用了两天时间看完了熊哥借给他看的那本诗人顾城的书。有人评价顾城本身就是个巨婴,谢军以为,这大致是不错的。诗人生活在现实中,还不如说他生活在对过去的追忆和想象中。这种人的爱大多是狂热和偏执的,他们往往不会公平看待某件事,凭直觉与想象写出来的诗句,带着色彩,更带着某种偏执。这种诗大致可以读读,也可以欣赏,但从“读其文,想见其人”的角度来看,常常是令人失望的。
谢军还书给熊春雷那一天,他忽然就想到了最近才读到的路遥的作品《平凡的世界》,“熊哥,你说这陕西也怪了,之前是唱‘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飞过;作家呢是一个跟着一个的出,路遥、贾平凹、陈忠实,是不是与那个地方文化底蕴有关?”谢军开口问道。
“跟文化底蕴还是有关系的,陕西的民歌也好听呀,你像是‘走西口’什么的,那个地方土地相对贫瘠,逢到灾年,根本吃不饱,于是大量青壮年人口走了西口,到内蒙那一带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讨生活。‘黄土高坡’不是也唱出了当地的地理环境恶劣嘛。”熊春雷说道,“不过,先前可能不是这个样子,《阿房宫赋》里写的,多么的富丽堂皇,秦汉以来,多少朝代定都西安、咸阳,估计那个时候,陕西话就跟现在的北京话一样,是普通话、官话,呵呵,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熊春雷畅所欲言地说着,“估计那个时候,以陕西为主的大西北,连气候都跟现在不一样,你想啊,那么大一个阿房宫,得用多少木料?而那么多木料,不得就近开采?这一开采不要紧,原先涵养水源的森林树木没了,山变成了光秃秃的样子。再说了,我国的地势就是西北高、东南低,南方倒是盛产木材,可是他哼是不能将东南产的木头运到西北去吧。”
“熊哥,你分析得对,我在兰州上学那会儿,越往西北走,山上的植被越少,土地越贫瘠,这跟秦汉的阿房宫的修建或许有关系,这就叫‘经济地理学’吧!”谢军同意熊春雷的观点道。
“实际上,陕西出大作家跟陕西的省市领导重视文艺工作有关。”熊春雷沉稳地接着说道,“作家们的生活少有后顾之忧,家属的工作、生活,省市领导都过问,有的省市却不一样,没注意吧,报纸上最近发表了不少这样的文章,探讨作家该不该随着市场经济商品化,你说该不该呢?”熊春雷瞧着谢军问道。
谢军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于是也只是低头叹口气而已。
“我看是不能商品化的。”熊春雷肯定地说道,“先不看作品的价值怎么样,单看那稿酬,低得可怜!”
“这倒是真的!”谢军结果话头道,“据说在某些国家,作家写一部畅销书,那稿酬够作者多年的吃喝用度了!”
“对呀!咱们这里行吗?起码现在看,还不行。写一部畅销书能保证你成名,今后的稿件有出版的机会,或许还会很抢手 ,这倒是事实;可问题是稿酬太低,稿酬太低的问题又在于书籍的定价太低,一本书的价格就够两三个煎饼的价格。这又跟多年前体脑倒挂有关,体力劳动挣钱比脑力劳动高,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脑力劳动者的劳动所得较低,说白了吧,脑力劳动不值钱,起码没有干体力活儿能挣钱!这么一来,作家花费几年写了本书,出版社就只定价三个煎饼的价格,作家似乎成了义务劳动的。那些作家们,尤其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秀,要钱没钱,要名没名,苦熬奋斗了几年,写成一部书,最后回头再不给你发表,你说,他还怎么敢写作?除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人,意志力稍差点儿的,也就洗手另谋出路了。再有,即便发表了,那点可怜巴巴的稿费也管不了大事,这样,作家们就只有一条路,边工作、边写作……”熊春雷说得眉飞色舞,顺着他思路说道。
“作家,本就该边工作边写作,工作是经验,是深入生活。”谢军接过熊春雷的话头道,“实际上,据我看,真正的职业作家应该是不存在的。作家和别的职业不一样,你比如书画家、舞蹈家、歌唱家、戏剧表演艺术家等,他们完全可以凭借其刻苦用功,或者舞台生涯去磨练,边谋生边提高。作家行吗?作家名义上只需要一支笔、一叠纸,但更需要的是深入生活,那新鲜的活生生的生活,经过他们的艺术加工后,才能成其为作品。不贴近生活行吗?不贴近生活的作品不就是一堆破烂嘛。”
“对呀,咱俩的看法不矛盾!”熊春雷接着谢军的话道,“正因为作家辛苦,要不然,许多正当年的大手笔作家就不会英年早逝了。这个职业特殊,所以国家对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放开不管,那样做可能会导致一大批作家写一些俗的甚至是色情的烂东西,以求生存……”
“这本书(指《英儿》)我还没看完,”熊春雷边拿起那本书边对谢军道,“你说想看,我就先给你拿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