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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约翰逊的“技术交流”，变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陈熠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既要表现出符合其身份的技术好奇与困惑，又要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幽灵频率”的底细，同时还得提防约翰逊反过来设下的语言陷阱。
约翰逊显然是个中老手。他从不直接回答关键问题，总是用更宽泛的技术理论或对美国工业实力的赞叹来绕圈子。但当陈熠“无意间”提到某些特定频段存在难以解释的干扰脉冲时，陈熠能清晰地捕捉到，约翰逊那双蓝色眼眸深处，会闪过一丝极快收敛的锐光。
“信号干扰无处不在，陈先生。”约翰逊有一次这样回应，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开合的“咔嗒”声带着某种节奏，“尤其是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有时候，过于敏感的仪器，反而会捕捉到一些……本不存在的‘幽灵’。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解读它，或者说，选择是否要‘看见’它。”
这话语中的暗示，几乎已不加掩饰。陈熠明白，约翰逊在警告他，也在给他选择：要么装作看不见，相安无事；要么继续追查，后果难料。
陈熠选择了后者。但他改变了策略，不再执着于从约翰逊这里获取直接承认，而是将计就计，利用这种“交流”，向沈维周传递另一种信息。
他会向沈维周汇报：“约翰逊顾问对特定频段的信号传播理论有独到见解，但对实际监测中遇到的脉冲干扰，似乎刻意回避，顾左右而言他。” 或者：“我提及设备可能存在未知兼容性问题时，约翰逊顾问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敏感，反复强调其设备经过严格测试。”
这些汇报，客观陈述事实，不加主观臆断，却像一根根细小的楔子，钉入沈维周对美国人本就脆弱的信任壁垒。
沈维周的反应耐人寻味。他从不明确指示陈熠该怎么做，只是听着，偶尔问一两个细节，然后便让陈熠继续“交流”。但陈熠能感觉到，沈维周与约翰逊之间那种表面客气下的张力，正在逐渐增加。
这天，沈维周将陈熠叫到办公室，下达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任务。
“南京方面急需一批高性能的真空管，用于新的长途通讯项目。这批货走海路风险太大，需要通过香港中转，由一家有美资背景的贸易公司‘太平洋洋行’负责接洽和担保。”沈维周将一份文件推给陈熠，“这件事，由你负责与约翰逊顾问对接，利用他的渠道，确保货物安全、秘密运抵上海。”
陈熠快速浏览文件，里面是真空管的型号、数量和基本的交接流程。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物资采购任务！让他经手如此敏感的物资，并通过美国人的渠道，这本身就是一场极度凶险的测试！
沈维周要看的，不仅仅是他能否完成任务，更要看他在与约翰逊的深度接触中，会表现出什么样的“忠诚度”。甚至，这可能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测试他，也利用这次交易，试探美国人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处长，如此重要的任务，属下恐怕……”陈熠试图推脱。
“正因为重要，才交给你。”沈维周打断他，目光不容置疑，“你对技术参数熟悉，又与约翰逊有‘交流’基础，是最合适的人选。记住，这件事，同样列为最高机密，直接对我负责。”
“是，处长。”陈熠知道，他已无路可退。
接下来的几天，陈熠与约翰逊的会面频率大大增加，内容也从虚虚实实的技术探讨，转向了具体的商业交易细节。约翰逊对这项任务表现得异常热情和配合，很快就通过他的关系网络，安排好了与“太平洋洋行”的对接。
然而，在审查洋行提供的货物清单和交接方案时，陈熠凭借其技术专家的敏锐，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问题——清单上列出的真空管型号，虽然与南京要求的性能参数大部分吻合，但其核心的阴极涂层材料和内部结构，存在细微的、非标准的差异。这种差异，足以导致该批真空管在特定工作模式下，产生异常的电磁辐射，其频率特征……竟然与他监测到的“幽灵频率”有某种程度的重合！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陈熠脑中形成：美国人根本不是简单地想窃听，他们是想利用这次物资采购，将特制的、带有信号发射功能的真空管，植入国民党乃至可能最终流向更敏感部门的通讯设备中！这将是一个长期、稳定且难以被常规手段排查的监听源！
这个发现让陈熠不寒而栗。他立刻将情况秘密汇报给了沈维周，并附上了详细的技术分析。
沈维周的反应异常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按原计划进行交接。”
按原计划？陈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明知道是美国人的陷阱，还要往里跳？
但他瞬间就明白了沈维周的意图。沈维周是要将计就计！他要用这批有问题的真空管作为诱饵和证据，在关键时刻反过来拿捏美国人！而自己，就是那个亲手将诱饵送入虎口，并可能在最后时刻引爆这一切的人！
这是一场走在悬崖边的豪赌。赌赢了，或许能重创美国人的情报网络，巩固沈维周的地位；赌输了，不仅这批敏感物资受损，他陈熠更可能成为中美暗战中的牺牲品。
货物交接的日子到了。地点安排在黄浦江畔一个废弃的码头仓库，时间定在深夜。
夜色如墨，江风带着腥咸的水汽灌入空旷的仓库。几盏临时拉设的电灯投下惨白的光晕，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空间里摇曳。陈熠带着两名沈维周指派的、沉默寡言的行动队员，提前到达等候。
约翰逊准时出现，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太平洋洋行”工装、但眼神锐利、动作干练的华人雇员，抬着一个密封的木箱。
“陈先生，货物都在这里了，请验收。”约翰逊笑容可掬，示意手下打开木箱。
里面是整齐码放的真空管，每一个都封装在独立的防震盒中。陈烁走上前，戴上白手套，拿起专用检测仪器，开始逐一检查。他的动作缓慢而细致，心跳却如同擂鼓。他知道，沈维周的人一定在暗处盯着，约翰逊的人也在观察着他。
他需要演一场戏。一场既能让交接顺利完成，又能向沈维周证明他“识破”了陷阱，同时还不能引起约翰逊怀疑的戏。
他检查了几个真空管后，眉头微微皱起，对约翰逊说：“约翰逊先生，这批货的品控似乎有些问题。你看这里，”他指着一个真空管接口处的细微划痕，“还有，根据我的初步测试，其内部阻抗参数，与标准值存在可察觉的偏差。”
他提出的都是真实存在但并非最核心的问题，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最致命的“幽灵”特征。
约翰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又换上略带歉意的表情：“哦？可能是运输过程中的微小磕碰。至于参数偏差，在工业公差允许范围内。陈先生，您知道，大规模生产，难免有细微差异。”
“希望如此。”陈熠表现得将信将疑，又抽查了几个，然后才仿佛勉强接受，“好吧，既然是约翰逊先生担保，我相信这只是小问题。签字吧。”
他在货物交接单上签下了“陈熠”的名字。那一刻，他感觉手中的笔重若千钧。他知道，自己签下的，不仅仅是一张货单，更可能是一份未来的罪证，或是通往更深渊的通行证。
货物交接完成，约翰逊等人迅速离开，消失在夜色中。仓库里只剩下陈熠和两名行动队员，以及那箱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真空管。
“陈副组长，现在怎么办？”一名行动队员低声问道。
“按照处长指令，货物原地封存，加派双岗看守，没有处长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陈熠下达命令，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他走出仓库，江风扑面，带来一丝凉意。他抬头望向漆黑的江面，对岸浦东的零星灯火如同鬼火般闪烁。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他完成了沈维周交办的任务，暂时保全了自己，也将危险的诱饵放在了合适的位置。但他也亲手将隐患埋下，并让自己更深地卷入了沈维周与美国人危险的博弈之中。
他就像一面双面镜，一面映照着沈维周冷酷的算计，一面反射着约翰逊狡诈的微笑，而镜子背后真正的自己，那个代号“船长”、守护“火种”的陈熠，则被挤压在越来越狭窄的缝隙里，几乎透不过气。
他知道，真空管交接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即将随着这批“特殊”物资的最终去向，而猛烈爆发。他必须在这面双面镜破碎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以及那条通往“火种”的荆棘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