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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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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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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战1946》连载

第一十五章 破晓前的审判

那批封存在码头仓库的真空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保密局每一个知情者的神经上。陈熠按照沈维周的命令,加派了看守,并每天亲自前往检查封条,记录环境参数,表现得如同一个恪尽职守的技术主管。但他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动。

沈维周那边毫无动静,既没有对真空管进行技术拆解,也没有就陈熠之前汇报的“异常参数”采取任何后续行动。他仿佛真的将这些危险的物件遗忘了。但陈熠能感觉到,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自己。沈维周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或者等待某些人先沉不住气。

约翰逊依旧保持着定期的“技术交流”,但话题明显变得更加谨慎,甚至有些刻意回避与真空管相关的任何内容。他那标志性的笑容背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陈熠明白,美国人也在观望,他们想知道沈维周到底掌握了多少,这步险棋究竟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这种暴风雨前的死寂,比直接的刀光剑影更令人窒息。陈熠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着他的意志力。夜晚,他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交替出现赵仲安额头的弹孔、林媛诀别的眼神,以及那些真空管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如同“幽灵频率”般的脉冲光。

打破僵局的,是一封来自南京的绝密电报。

电报直接发给了毛人凤局长,内容措辞严厉,质询上海保密局为何迟迟未能将急需的真空管送达,并提及“听闻运输环节出现不必要的周折和疑点”,要求毛人凤亲自过问并限期解决。

这封电报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显然,南京方面有人对这批货物的延迟表达了“关切”,而这关切的背后,很难说没有美国人的影子。他们试图通过更高层级的压力,来打破沈维周布下的局。

毛人凤震怒,立刻将沈维周召去局长办公室。激烈的争吵声甚至隐隐传到了外面的走廊。没有人知道具体谈话内容,但沈维周出来时,脸色铁青,眼中压抑着骇人的风暴。

当天下午陈熠被直接带到了保密局地下审讯室隔壁的那个观察间。沈维周已经在那里,他背对着门口,望着单向玻璃另一侧空荡荡的,还残留着暗褐色污渍的审讯椅。

“处长。”陈熠立正,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最终审判的时刻,或许要提前到来了。

沈维周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冰冷的回响:“南京来了压力,局长命令,真空管必须立刻启运。”

陈熠的心沉了下去。启运?这意味着沈维周可能迫于压力,放弃了将计就计的计划?还是……他有别的打算?

“但是,”沈维周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陈烁,“在启运之前,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都要经过最严格的审查。”

他走到陈熠面前,几乎与他鼻尖相对,压迫感如同实质:“陈副组长,你是这批货物交接的直接经手人,也是最早提出‘技术疑虑’的人。现在,告诉我你的最终判断——这批真空管,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死亡问题。如果说有问题,那就是直接打脸沈维周(以及背后可能已经决定妥协的毛人凤),承认之前交接失察,甚至可能被扣上破坏中美合作、贻误战机的帽子。如果说没有问题,那他就是自己推翻之前的专业判断,等于承认之前的汇报是别有用心或能力不足,同样难逃惩处。

陈熠的大脑在1%秒内权衡了所有利弊。他意识到,沈维周可能并非真的要他给出技术答案,而是在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残酷的一次忠诚筛选。他要在压力下,看清陈熠最终会倒向哪一边,是坚持所谓的“技术真相”,还是服从于“政治需要”。

观察间里死寂一片,只有通风管道传来微弱的嗡鸣。陈熠能感觉到沈维周的呼吸几乎喷在自己的脸上,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解剖。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熠的指尖冰凉,但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沈维周那足以令任何人崩溃的凝视。他的眼神,在经历了最初的剧烈波动后,反而沉淀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近乎认命般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清晰:

“处长,属下之前的判断,是基于当时有限的技术检测数据。经过后续更全面的复查和评估,并结合……并结合实际应用需求的紧迫性来看,”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属下认为,该批真空管的性能参数偏差,在可接受的战时应急标准范围之内。可以启运。”

他说出了沈维周(或者说毛人凤)此刻最想听到的答案。他背叛了自己的专业判断,背叛了之前那个发现隐患、坚持汇报的“陈熠”,选择了屈从于权力和现实。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陈熠感觉灵魂的某个部分,如同琉璃般碎裂了,发出无声的哀鸣。他一直竭力守护的、属于技术人员的纯粹和诚实,在这一刻,被他自己亲手碾碎。他彻底融入了这片污浊的泥沼,成了它的一部分。

沈维周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确认他这番话背后是否还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伪装。良久,他脸上那冰封般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丝。那不是赞许,更像是一种……确认猎物终于落入陷阱的冷酷满足。

“很好。”沈维周后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识时务,懂进退。陈副组长,你终于……成熟了。”

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很快,两名行动队员走了进来。

“护送陈副组长回去休息。”沈维周命令道,又补充了一句,“没有我的命令,他暂时留在宿舍,不必来上班了。”

软禁。

陈熠没有任何反抗,默默地跟着行动队员离开了观察间。他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在真空管最终安全送达南京,或者这起风波彻底平息之前,他都必须处于被严格控制的状态。

他被送回了保密局后面的单身职员宿舍,门口增加了看守。他失去了自由,但也暂时远离了风暴中心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坐在狭窄的宿舍房间里,陈熠望着窗外被铁丝网分割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他拿出林媛的那张“盼君安”字条,看了很久,然后划燃一根火柴,将其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吞噬了那娟秀的字迹,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

他不再需要这份虚幻的慰藉了。从今往后,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具早已千疮百孔、却必须坚持下去的躯壳,和那颗在绝望中淬炼得更加冰冷坚硬的心。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

门外是沈维周的副官,他递进来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文件袋。

“处长让你看的。”副官低声说完,便迅速离开。

陈熠关上门,打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是一处荒郊野地,几个穿着工兵服的人正在掩埋一个巨大的深坑,坑的旁边,散落着一些熟悉的木箱碎片——正是之前存放真空管的那些箱子!

照片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货物于运输途中遭‘匪谍’爆破,已尽数销毁。相关责任人员,均已‘殉职’。”

陈熠拿着照片,手指微微颤抖。

他明白了。沈维周根本没有妥协!他顶住了南京的压力,演了一出戏。他利用陈熠的“最终判断”作为幌子,让真空管“顺利”启运,然后在半路上制造了一起“意外”,将这致命的隐患连同可能存在的美国眼线,一起彻底埋葬!

这是一场极其冷酷、狠辣,却又精准无比的反击。沈维周赢了,他既应付了上面的压力,又干净利落地除掉了威胁,还顺便清理了内部可能存在的不可靠因素。

而自己,那个“成熟了”的陈熠,则成了这盘棋上一枚关键的、同时也是被利用后即可抛弃的棋子。沈维周给他看这张照片,既是展示胜利,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最后的掌控——看,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我能用你,也能毁掉你。

陈熠将照片凑到灯下,点燃。火光再次映亮他毫无波澜的脸。

他没有感到被利用的愤怒,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明悟。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只有赤裸裸地利用、背叛和杀戮。要想活下去,完成使命,他必须变得比沈维周更冷,比约翰逊更狡诈,比所有敌人更……无情。

他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城市边缘天地相接处,那一线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黎明前的灰白。

破晓前是最黑暗的时刻。审判已然降临,而他,这个在深渊中失去了最后一丝温暖、破碎后又以钢铁重铸的灵魂,终于做好了迎接最终决战的准备。

“火种……”他对着那线微光,无声地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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