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残阳如血，将古城断壁染成金红色。姮娥的手指抚过斑驳的城墙，砖缝里渗出的凉意让她想起雪魄瓷盘上那些冰裂纹。子期蹲在不远处，正用绢布包裹着什么。
"你看这个。"他举起一块陶片，迎着夕阳转动，"釉色里藏着星辰。"
陶片在他指间流转，确实泛着奇异的蓝光，仿佛将夜空封存在了泥土之中。姮娥接过来时，忽然听见碎石滚落的声音。城墙阴影里站着个佝偻身影，粗布衣裳与砖石几乎同色。
"那是霁蓝陶。"老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最后一批。"
老人自称石砚，是古城最后的陶工。他带他们穿过倾颓的拱门，来到一处半塌的窑场。三座龙窑像沉睡的巨兽趴伏在山坡上，只有最西侧那座窑口还飘着稀薄的白烟。
"五色土快用尽了。"石砚从窑膛取出个未上釉的陶坯，干枯的手指在坯体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越的回响，"没有这种土，就烧不出会唱歌的陶器。"
姮娥看见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每个都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石砚说这是祖传的配土秘方，要集齐五种特殊矿土按比例混合。现在最关键的赤铁矿土只剩最后半罐，而知道矿脉位置的，只有他中风瘫痪的兄长。
子期突然蹲下来抓了把窑边的废土，在掌心揉开。夕阳穿过他的指缝，给那些灰褐色的颗粒镀上金边。"试试掺瓷土。"他抬头时眼睛发亮，"我们带来的高岭土或许能延长五色土的寿命。"
当晚他们在窑场支起帐篷。姮娥用雪魄瓷盘盛着羊肉汤递给老人时，发现他接碗的手在发抖。瓷盘在火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映得老人浑浊的瞳孔微微发亮。
"六十年前..."石砚的指甲划过盘沿冰花纹，"城里来过西域商人，带的琉璃盏也是这般透亮。"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暗红的血丝。
姮娥和子期对视一眼。第二天清晨，他们跟着石砚去探望他兄长。病人躺在阴暗的土屋里，右半边身体像石头般僵硬，但左眼在看到子期展开的矿脉图时骤然迸发出光彩。他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抓起炭条，在羊皮纸上画出一道扭曲的路线。
寻找矿脉花了七天。第八天傍晚，暴雨冲垮了回城的小路。他们被困在山洞里，听着外面雷鸣般的塌方声。姮娥突然解下背囊，取出用油布包裹的素坯。
"反正要等。"她将洞顶渗下的红泥抹在坯体上，"试试就地取土。"
子期大笑起来，摘下斗笠接雨水和泥。他们用随身携带的小型窑炉烧了第一窑试验品。出窑时，石砚盯着那个布满龟裂纹的茶杯，突然老泪纵横——裂纹中渗出的红丝，像极了古城鼎盛时期祭祀用的血陶。
暴雨停歇后，他们带着矿土和那些试验品回到古城。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破败的街道上突然冒出许多居民，有个戴铜镯子的女人甚至跪下来亲吻姮娥沾满泥浆的裙角。
"我们以为..."女人哽咽着指向西北角的金字塔状建筑，"祭坛熄灭的神火再也不会重燃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境。子期改良了釉料配方，将瓷土与五色土按不同比例混合；姮娥则向石砚学习古城传统的贴花工艺。他们失败的残品堆成了小山，直到某个黎明，开窑时看到十来个瓷器在晨光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彩——胎体是古城陶特有的深褐色，釉面却呈现出半透明的雪青色，像黄昏时分的天空凝固在了器物表面。
"残阳釉。"石砚用新烧制的茶壶倒水，水流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彩虹，"它们活过来了。"
庆典那天，商队带来的铜镜映照着祭坛上的瓷器阵列。最中央是姮娥烧制的三足鼎，鼎身贴着她从古城壁画上临摹的飞鸟纹；两侧排列着子期制作的执壶与花插，釉色在篝火中变幻着深浅。当石砚用陶笛吹响古调时，鼎内突然升腾起蓝色的火焰——那是他们埋在瓷坯中的矿物质在高温下产生的奇迹。
深夜，姮娥发现子期独自站在残破的城墙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延伸到城外无边的沙漠里。
"矿土终会采尽。"他没回头，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我们带不走整座古城。"
姮娥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展开后是块烧裂的瓷片，断面露出五色土与瓷土交融的肌理。"但可以带走这个。"她将瓷片放进子期掌心，"就像雪魄瓷盘带着高原的雪花。"
石砚在黎明时分找到他们。老人背着个鼓胀的皮囊，解开后是十二个塞着软木的小陶瓶。"每色矿土都留了些。"他粗糙的手指挨个抚过瓶身，"足够你们走到东海。"
他们离开时，整个古城的人都来送行。有个叫明砂的少年追出城门很远，他怀里抱着个刚出窑的陶罐，釉色像极了他们创造的残阳釉。姮娥突然解下腰间别的瓷笛抛给他——那是她用最后一点雪魄瓷料烧制的，笛身上的冰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等你们找到新矿土..."少年喘着气大喊，"一定要回来烧蓝色的三足鼎！"
向东走的第三十七天，他们在戈壁深处发现了被风蚀的碑林。子期蹲下来擦拭石碑时，姮娥注意到他随身携带的残阳釉茶杯里，茶水映出碑文上某个熟悉的符号——那是石砚陶器底部的标记，形状像三座相连的山峰。
"看来..."子期仰头望着无边无际的碑群，风吹乱他系着瓷铃的发带，"我们的路还很长。"
姮娥微笑着打开装五色土的皮囊。夕阳将她的影子投在古老的碑文上，那影子渐渐与子期的影子融为一体，延伸向东方刚刚升起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