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姮娥的手指刚触到第一盏釉里红灯，灯塔便剧烈倾斜。她踉跄着撞向窗边，眼角无可避免地瞥见了窗外的景象——月亮已经完全变成瓷蓝色，表面浮现出七个正在融化的人形围着一口大缸的浮雕，而缸中升起的，赫然是她自己的脸。
"不！"姮娥猛地闭上眼睛，但那画面已经烙进脑海。一阵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暴雨倾盆的祠堂外，七个穿彩衣的术士围着一口沸腾的瓷浆大缸。缸边跪着一个头生尖角的孩子，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蓝色。孩子被按进滚烫的瓷浆时发出的凄厉尖叫，与姮娥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声音完美重合。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我是...海妖皇的幼子？"姮娥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支撑身体。指尖触碰到的瓷纹立刻像活物般缠绕上来，冰冷刺骨。她惊恐地发现那些纹路正顺着她的手臂蔓延，与她脖颈和手腕上的蓝纹相互呼应。
灯塔下层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子期痛苦的嘶吼。姮娥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颤抖着走向那七盏悬浮的釉里红灯。五盏已熄灭的灯呈现出灰白色，表面布满裂纹；剩余两盏燃烧着妖异蓝焰的灯则光洁如新，灯罩上隐约可见游动的符文。
"北斗顺序..."姮娥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北斗七星的排列。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移动最近的一盏灯。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灯座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指直达心脏，同时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浮现：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女孩，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进祠堂。她颤抖的小手将一枚刻着"永宁"二字的铜钱塞进尚未完全冷却的瓷胎中，然后对着那个已经被封入瓷器的孩子轻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姮娥眼眶一热——那是幼年的自己，也是现在的自己。她既是那个被封印的海妖皇幼子，又是那个给予妖怪孩子温暖的人类女孩。两种身份的记忆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引发一阵眩晕。
"原来如此..."姮娥摸向颈间的铜钱，那枚铜钱此刻正发出微弱的金光，"七观瓷人用我的妖怪血脉制作瓷灵，却因为这一丝人性无法完全控制..."
灯塔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瓷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已经覆盖了大半个顶层。姮娥咬牙继续移动灯盏，每移动一盏，就有一道金光从铜钱中射出，击中对应的灯座。当第四盏灯被归位时，整座灯塔突然安静下来，连窗外瓷化的月亮也停止了变化。
但这份宁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第五盏灯刚被移动到位，灯塔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瓷器碎裂声。姮娥冲到窗边，只见月光下，无数瓷人正从海水中爬出——它们有着完美的瓷白肌肤和空洞的蓝眼睛，动作整齐划一地向灯塔走来。
"瓷灵大军..."姮娥倒吸一口冷气，想起子期曾说过的话，"七观瓷人用妖皇子嗣的灵魂制作瓷灵，每个瓷灵都保留着部分妖力..."
她颤抖着回头看向剩余两盏灯，其中一盏的火焰已经由蓝转金，但最后一盏却愈发妖异。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灯塔的门被猛地撞开——子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完全瓷化，右半边却还保持着人形，两种状态在交界处激烈对抗，不断有瓷片从他身上剥落。
"姮娥...快..."子期的人类右手死死按住左肩上正在蔓延的瓷化，"还有...一盏灯..."
姮娥奔向最后一盏灯，却在触碰到它的瞬间僵住了——灯罩上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个头生尖角、面容狰狞的妖怪。她本能地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青蓝色，指尖延伸出锋利的爪。
"不...这不可能..."姮娥惊恐地看着自己逐渐妖怪化的手臂，但随即想起子期的话——她是那个被封印的海妖皇幼子，体内流淌着妖怪的血脉。
子期挣扎着爬到她身边，用人类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姮娥...听我说...你体内有两种力量...七观瓷人想利用你的妖力控制瓷灵大军...但那个小女孩给你的铜钱..."他痛苦地咳嗽几声，瓷化的左脸出现裂缝，"铜钱代表的人性...才是真正的你..."
灯塔外，瓷灵大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姮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会儿是人类的样子，一会儿又变成妖怪的爪子。两种记忆在她脑海中交战：作为海妖皇幼子被活活炼制成瓷灵的痛苦，和作为人类女孩在景德镇平静生活的温暖。
"我该怎么做？"姮娥泪流满面地问，"如果我完成灯阵，会释放所有瓷灵；如果不完成，月亮会彻底瓷化，所有人都会..."
子期的人类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不是释放...是净化..."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铜钱，"用你的血...和铜钱...可以净化..."
一声巨响，灯塔的门被撞开，第一个瓷灵已经出现在楼梯口。姮娥不再犹豫，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铜钱上，然后用力按向最后一盏釉里红灯。
铜钱与灯盏接触的瞬间，一道耀眼的金光从灯塔顶部迸发，直射向瓷化的月亮。月亮表面的瓷釉开始剥落，露出原本的银白色。灯塔内，七盏灯同时亮起金光，组成完整的北斗阵型。墙上的瓷纹如退潮般迅速消失，而那些已经爬上来的瓷灵则纷纷停下动作，眼中的蓝光逐渐转为柔和的金色。
姮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体内两种力量似乎在金光的调和下达到平衡。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人类形态已经完全恢复，只有颈间的铜钱依然散发着微热。
她转身想告诉子期这个好消息，却看见他的瓷化部分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身体，只有右眼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子期！"姮娥冲过去抱住他，却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子期的身体正在她怀中崩解。
"没关系..."子期用最后的力气微笑，"我本就是瓷灵...现在终于...自由了..."
他的身体在金光的照耀下化为无数光点，一部分融入姮娥手中的铜钱，另一部分则随着夜风飘向远方的大海。姮娥跪在地上，泪水滴落在铜钱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灯塔外，黎明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海面上。那些被净化的瓷灵静静站立在浅水中，他们仰头看向天空，瓷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人类的表情——解脱、平静，还有一丝希望。
姮娥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她知道自己体内的妖怪血脉并未消失，但现在，她更清楚自己是谁——既是海妖皇的后裔，也是那个在暴风雨中给妖怪孩子送饭的人类女孩。两种身份，就像铜钱的两面，永远不可分割。
她将铜钱紧紧握在手心，走出灯塔。海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咸湿的气息和隐约的歌声——那是海妖的语言，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听懂了。歌声讲述着一个关于救赎、牺牲和新生的故事。
姮娥深吸一口气，迈步向海边那群等待的瓷灵走去。她知道，自己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