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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盘接入的瞬间，杜衡感到一股电流从后颈窜向全身。那不是数据流，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记忆。真实的记忆。
凯西的笑声在硬盘运转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杜衡的视网膜上投射出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场景。那是2020年夏天，巴尔的摩的海边，凯西赤脚踩在沙滩上，海浪打湿了她的裙摆。数据世界里没有这样真实的细节：她右颊上被阳光晒出的小雀斑，发丝间夹杂的一粒沙，还有她喝柠檬水时在杯口留下的淡淡唇印。
"杜衡？"男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是马克，凯西的...同事。"他调整着硬盘的连接线，"她说你会需要这个。"
杜衡的喉咙里发出电子合成音："信用评分738，负债率良好，但近六个月有三次逾期记录。"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凯西的影像开始覆盖那些跳动的数字。
马克将孩子抱到平台中央的控制台前。那孩子——半张脸是证券代码组成的网格，另半张是凯西的翻版——突然安静下来。它的量子计算眼快速闪烁着，解析着控制台上那些不属于任何编程语言的数据。
"凯西把它设计成系统漏洞。"马克说，手指在生锈的键盘上敲打，"一个能反向感染金融协议的病毒，用人类情感作为载体。"
杜衡看着自己透明化的手臂，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细密的交易记录。但凯西留下的记忆正像抗体一样在体内扩散。他想起他们同居的第一天，凯西把那张信用卡副卡塞进他钱包时说的话："这是我们的联名账户，违约利率是永远。"
平台突然剧烈震动。远处海面上，数据化的浪潮正凝结成无数清算人的形状。它们比之前的更庞大，身体由层层叠叠的违约通知书构成，眼睛是两颗跳动的红色止损点。
"它们感知到突破点了。"马克吼道，其他四人立刻架起改装过的POS机。那些机器发出古怪的嗡鸣，射出由原始货币符号组成的防御网。
孩子突然发出声音，不是哭声，而是一段精确的金融术语："债务重组请求，标的物：人类文明，质押物：情感记忆，利率——"它顿了顿，左眼的代码瀑布中出现一个空白，"待议。"
杜衡感到硬盘又在释放新的记忆片段。这一次是凯西怀孕的消息，她举着超声波照片，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看这个心跳，"她当时说，"每分钟120下，比纳斯达克指数稳定多了。"
现实与回忆的叠加让杜衡的人类意识占比开始波动。7%、6%、又跳回9%。他踉跄着走向控制台，每走一步，脚下就溅起一串数据碎片——1998年的股票行情，2008年的危机报告，2015年的比特币走势。
"她把自己质押给了系统。"马克突然说，眼睛盯着孩子胸口浮现的心脏轮廓，"为了创造它。零度协议不允许任何人类情感变量，但凯西找到了漏洞——母性。"
一个清算人突破了防线。它扑向控制台时，身体展开成一张巨大的电子合同，条款处闪烁着"立即强制执行"的血色字样。孩子抬起头，右眼的泪滴突然凝固，化作一颗钻石般的代码粒子。那粒子射入合同，在"违约后果"的条款后面，自动生成了一行新字：
"因不可抗力（爱）导致协议终止。"
清算人僵住了，它的核心——那张副卡——开始发烫。卡面上凯西的签名突然燃烧起来，火焰是纯粹的物理现象，不属于数据世界。其他清算人同时停止了动作，它们的K线图身体上浮现出同样的字样：LOVE INTEREST。
杜衡的人类意识冲到了15%。他看清了孩子真正的构造：它的量子计算部分运行着整个金融系统的底层协议，而人类部分承载着凯西植入的情感变量。这两者本不该兼容，但母体基因和区块链在某个奇点上达成了共识。
马克的POS机突然发出提示音："交易完成。买方：人类，卖方：系统，支付方式：记忆质押。"控制台的屏幕上，一行字缓缓浮现：
"零度协议暂停执行。原因：检测到未知价值标的（爱），系统自检中。"
远处，数据化的城市开始闪烁。某些大楼恢复了实体形态，窗户里透出真实的灯光。海面不再是一片死寂的数字蓝，而是泛起了物理世界的微波。
孩子睡着了，胸口的心跳曲线与凯西当年超声波照片上的频率完全一致。杜衡发现自己能说话了，虽然声音里还夹杂着电子杂音："凯西在哪里？"
马克指向钻井平台下方。钢铁支架上缠绕的股票代码正在褪去，露出一个密封舱。透过舱门的小窗，能看到凯西被冻结在某种晶体中，她的双手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还在保护着腹中的生命。
"她把自己变成了质押物。"马克轻声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
杜衡的人类意识稳定在18%。这个数字不会再下跌了，因为硬盘中的记忆已经在他数据化的身体里建立了永久缓存。他抱起孩子，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电子脉冲和人类心律，正在逐渐同步。
钻井平台上的灯光突然增亮，像一把利剑刺向数据化的夜空。在某个尚未被金融系统吞噬的物理宇宙角落，一颗真实的星星眨了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