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胚。"
姮娥的意识沉入黑暗,却奇妙地能看见子期的口型。那两个字像两粒种子,在她即将瓷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她感觉自己的躯壳正在碎裂,每一片剥落的皮肤下都流淌着月光。
"子期..."她想呼唤,却发不出声音。
祭坛的白光吞没了整个古窑。姮娥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条由无数碎瓷组成的河流,每一片碎瓷上都映着不同的人脸——有老人,有孩童,有女子,还有与子期面容相似的男子。他们全都是瓷匠,全都是月光血脉的守护者。
"这是...记忆的河流..."姮娥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思维依然清晰。
一块绘有桂树纹的瓷片漂到她面前,突然放大。姮娥看见一个月白衣裙的女子站在窑前,将一滴血滴入瓷土。那女子转过身,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姮娥一族的血能让泥土获得生命。"女子轻声说,"但代价是我们的生命会融入瓷器。"
画面突然切换。一个与子期长相酷似的男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月光下,婴儿的右臂泛着瓷器般的冷光。"我会找到方法救我们的孩子。"男子对着月亮发誓,"即使要耗尽十代人的心血。"
姮娥感到一阵刺痛。她看向自己的右臂,已经完全变成了月光瓷,而且瓷化正在向心脏蔓延。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反而有种归家的安宁。
"姮娥。"
她猛地回头,看见子期悬浮在不远处。他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胸口有个被瓷蝶填满的窟窿。那些瓷蝶正是子渊所化,此刻却温顺地停驻在那里,翅膀上隐约可见古老的符文。
"我们死了吗?"姮娥问。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像风拂过瓷片般清脆。
子期摇头,瓷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我们在瓷魂界。每个月光瓷匠死后,灵魂都会来到这里成为新的瓷片。"
他指向远处。姮娥这才注意到,所谓的"河流"其实是由无数悬浮的瓷片组成的巨大漩涡,每片瓷都在缓慢自转,折射出不同时代的月光。
"青先生说瓷是灵魂的容器..."姮娥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瓷片里都封存着记忆?"
子期点头,胸口瓷蝶的翅膀频率加快:"我们家族世代与姮娥一族通婚,就是为了保持血脉的纯净。只有月光血脉者的血,才能激活祭坛,重启轮回。"
姮娥感到一阵眩晕。她的左臂也开始泛起瓷光,而右臂已经完全与周围的瓷片同质化。某种古老的记忆正在她体内苏醒——她看见无数个"姮娥"站在窑前献祭自己的场景,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
"不..."她突然挣扎起来,"这不是拯救,这是诅咒!"
子期游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正在瓷化的手。令姮娥惊讶的是,他触碰的触感并非冰冷瓷器,而是带着体温的陶土。
"素胚未经烧制前,是可以重塑的。"子期说,"青先生用生命为我们争取了最后一次机会。"
漩涡中心突然亮起一点蓝光。姮娥看见那块残缺的月光瓷片悬浮在那里,周围环绕着她洒落的血液结晶。更令她震惊的是,瓷片正在缓慢生长,缺失的部分被某种力量一点点修补。
"那是..."
"我们的灵魂正在重制月光瓷。"子期拉着她向蓝光游去,"这是打破轮回的唯一方法。"
越靠近中心,姮娥越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童年时在古窑玩耍的片段,父亲严禁她接触瓷器的呵斥,第一次见到子期时他惊艳的目光...还有最深处的记忆:母亲在月夜将她藏在窑洞,自己却走向祭坛的背影。
"妈妈也是..."
"是的。"子期声音低沉,"上次仪式失败后,姮娥一族只剩下你。子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才会..."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整个瓷魂界开始扭曲,边缘处的瓷片接连破碎。姮娥惊恐地发现,那些碎片化作灰烬,而不是融入漩涡。
"时间要到了。"子期加快速度,"如果月光瓷不能在晨昏交替前完成,我们都会永远消散。"
姮娥突然发力挣脱他的手:"那你先走!我的瓷化程度比你深,会拖慢速度!"
子期胸口的瓷蝶突然全部飞起,在他身后形成一对闪耀的翅膀。他一把抱住姮娥:"还记得我说你的眼睛像什么吗?"
"未上釉的素胚..."
"素胚可以重塑,但需要两样东西——"子期带着她冲向蓝光,"陶匠的手,和愿意与之交融的另一捧泥。"
他们撞入蓝光的瞬间,姮娥感到全身的瓷片同时碎裂。剧痛中,她看见子期的身体也开始崩解,但他的眼睛依然温柔地注视着她。那些碎片没有消散,而是环绕着中心的月光瓷片旋转,逐渐形成新的纹路。
"这是..."
"我们的灵魂在重制月光瓷。"子期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真正的瓷不是容器,而是交融。"
姮娥突然明白了青先生的话。她不再抵抗瓷化,反而主动让自己破碎得更加彻底。奇妙的是,随着她的放开,那些碎片反而开始重组,与子期的碎片完美咬合。
月光瓷上的裂纹逐渐愈合。当最后一道缝隙消失时,整个瓷魂界突然静止,然后所有瓷片同时绽放出耀眼的银光。
古窑遗址上,晨昏线正好移动到祭坛中央。悬浮的血结晶突然凝固,然后"啪"地一声化为齑粉。这些粉末没有落地,而是在空中组成两个人形轮廓。
轮廓逐渐充实。先出现的是瓷质右臂,然后是完整的身体。姮娥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跪在祭坛前,身旁是同样苏醒的子期。更令人惊异的是,她的瓷化右臂恢复了血肉之躯,只是手腕内侧多了一圈细密的瓷纹,像是精致的镯子。
"我们...活着?"姮娥触碰自己的脸,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子期撑起身体,胸口的伤口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瓷蝶形状的印记。他望向祭坛中央——那块月光瓷片完好如初地躺在那里,只是纹路变成了交织的桂树与龙窑图案。
"不是简单的复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姮娥转头,看见青先生的虚影站在晨昏线上,身体呈半透明状。"师父!"子期想要上前,却被老人抬手制止。
"我的时间不多了。"青先生微笑,"月光瓷已经重制,轮回被打破。但记住,你们既是独立的个体,也是瓷器的两面。"
他的目光转向姮娥:"尤其你,最后一位纯血姮娥。你的选择将决定这个秘密是否继续传承。"
姮娥看向子期,后者轻轻点头。她深吸一口气,走向祭坛,双手捧起月光瓷片。出乎意料的是,瓷片在她手中一分为二 binary——一块保留桂树纹,一块保留龙窑纹。
"这是..."
"选择。"青先生的虚影开始消散,"合则传承秘密,分则各自新生。"
姮娥没有犹豫,将龙窑纹的那半递给子期。他们的指尖相触时,两半瓷片同时亮起微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青先生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很好..."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化作一缕青烟,融入晨昏线消失不见。
子期凝视手中的半片瓷,突然轻笑出声:"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躲在窑洞后面偷看我们烧瓷。"
姮娥惊讶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随即恍然大悟,"那些记忆碎片!你看到了我的?"
"不只你的。"子期指向自己太阳穴,"还有子渊的,青先生的,甚至三百年前第一位姮娥的。"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四周飞舞的瓷蝶,"子渊的灵魂碎片选择了另一种存在方式。"
姮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瓷蝶正有序地飞向古窑各处,落在破损的瓷器上。令人惊异的是,凡是被瓷蝶停留的瓷器,裂纹都开始自行修复。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守护。"子期轻声说。
晨昏线开始移动,暮色逐渐笼罩古窑。姮娥看着手中的半片月光瓷,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联系。她抬头看向子期,发现对方也正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素之后是什么?"姮娥突然问。
子期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素胚之后是上釉,是烧制,是成器。"他停顿片刻,"但最重要的是,素胚知道自己会被塑造成什么模样吗?"
姮娥摇头,长发在渐起的晚风中飘扬:"素胚只知道自己是一捧等待的泥。"
"那我们呢?"子期向她伸出手,"是守护秘密的容器,还是..."
姮娥将自己的半片月光瓷放入怀中,然后握住子期的手:"我们是从碎镜中走出来的新影像。"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古窑遗址中,无数瓷蝶同时亮起微光,像一场无声的庆典。在无人看见的祭坛底部,重制的月光瓷纹路微微闪烁,桂树与龙窑的图案缓缓交融,形成全新的图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