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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走的第三十七天，戈壁深处风蚀的碑林像一队沉默的巨人伫立在夕阳中。子期的手指轻轻抚过石碑表面，那些被风沙磨蚀的纹路在他的触碰下似乎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温度。
"你看这个。"姮娥跪在另一块倒伏的石碑旁，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沙尘。露出的图案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个由三条波浪线组成的符号，与石砚教她制作的传统贴花纹样一模一样。
子期快步走来，他的残阳釉茶杯在腰间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夕阳将茶杯的影子投射在石碑上，茶水的波纹与碑上的纹路诡异地重合了。
"是水纹。"子期低声说，手指描摹着那些线条，"但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水源。"
姮娥从皮囊中取出一个小陶瓶，那是石砚临行前给她的十二个瓶子之一。她拔开软木塞，倒出少许红色矿土在掌心，然后轻轻吹向石碑。细小的红色粉末在风中飘散，奇迹般地吸附在石碑的纹路上，那些水纹逐渐显现出鲜艳的红色。
"石砚说过，这些矿土会对同源的东西产生反应。"姮娥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些石碑...它们与古城有关联。"
子期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向碑林深处。风扯动他发带上的瓷铃，发出急促的叮当声。姮娥看着他弯腰捡起一块半埋在沙中的黑色石板，那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这不仅仅是标记。"子期将石板递给姮娥，他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这是配方。釉料的配方。"
姮娥接过石板，指尖触到表面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温热感顺着她的手指蔓延。她认出了其中几个符号——那是石砚教她的古窑测温标记，还有一些类似子期改良釉料时使用的计算符号。
"如果这真的是..."姮娥的声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打断。风卷起沙尘，迷住了他们的眼睛。当他们再次睁开眼时，发现石碑中央的一块高大石柱上，浮现出由红色矿土勾勒出的完整图案——那是一座三峰相连的山形标记，与石砚陶器底部的印记一模一样，但规模大了十倍不止。
子期解下腰间的水囊，将清水倒在石柱底部。水沿着石柱表面的纹路向上攀爬，像有生命一般填满了那些纹路。当水线到达三峰标记时，整个图案突然发出微弱的蓝光，与他们在古城祭坛上创造的火焰颜色如出一辙。
"东海..."姮娥轻声说，"石砚说这些矿土足够我们走到东海。"
子期转头看她，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你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吗？他给我们的矿土刚好够到东海？"
姮娥想起离开古城那天，石砚站在城墙上凝望东方的样子。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光芒。"他知道。"她恍然大悟，"石砚知道我们会找到这里。"
夜幕完全降临，戈壁的星空璀璨得令人眩晕。他们点燃一小堆篝火，火光映照着那块记载配方的石板。子期用炭笔在随身携带的皮纸上抄录那些符号，而姮娥则将十二瓶矿土一一排列开来，尝试着与石板上的记载相对应。
"这个红色的，应该对应这种符号。"姮娥指着石板的一角，"而蓝色的...等等，这里提到需要一种我们没见过的白色晶体。"
子期停下笔，从行囊深处取出一个小布包。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白色晶体，在火光中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离开前那天晚上，石砚偷偷塞给我的。他说'当你看到三座山时就用这个'。"
姮娥接过晶体，感受到它异常轻盈却又带着某种脉动的温度。当她把晶体靠近红色矿土的瓶子时，两者之间的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它们会互相反应。"子期的声音因兴奋而提高，"就像...就像我们在祭坛创造的那种火焰的原料！"
远处传来狼的嚎叫，提醒他们戈壁夜晚的危险。他们收拾好行装，决定轮流守夜。姮娥第一班，她坐在篝火旁，手里摩挲着那块从古城带出的残阳釉瓷片。月光下，瓷片断面五色土与瓷土的交融纹路像是凝固的星河。
子期裹着毯子躺在火堆另一侧，却没有睡意。"姮娥，"他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开窑成功那天吗？"
姮娥微笑起来，记忆中的晨光仿佛又照在脸上。"十三个瓷器，只有两个是完整的。你说那是失败，石砚却说那是开始。"
"我当时不明白。"子期望着星空，"我以为完美的配方就是终点。现在才知道，每个配方都只是通往下一个的阶梯。"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向星空。姮娥想起明砂抱着陶罐追出城门的样子，少年眼中的光芒与当年她第一次看到神火重燃时一模一样。"我们真的会回去吗？"她轻声问，"像明砂说的那样，烧蓝色的三足鼎？"
子期没有立即回答。风从碑林间穿过，带起一阵奇异的嗡鸣，像是千百个声音在低语。他坐起身，目光扫过那些伫立在月光下的石碑。"这些石碑...它们不是终点。而是路标。"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姮娥被一阵轻微的震动惊醒。她睁开眼，发现放在石板旁的十二个矿土瓶子正在微微颤动，瓶中的物质发出微弱的光芒。更奇怪的是，这些光芒正按照某种规律闪烁，仿佛在传递信息。
她摇醒了子期。两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光芒才逐渐消失。
"它们在日出时会有反应。"子期若有所思地说，"就像...就像某种指引。"
收拾行装时，姮娥注意到石碑上的水纹在晨光中全部指向东方。而那块记载配方的石板上，有几个符号在阳光下显现出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那是一些微小的箭头，同样指向东方。
"这不是结束。"子期将石板小心地包好，放进最安全的行囊深处，"这只是证实了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他们重新上路，戈壁在晨光中呈现出奇异的金色。姮娥回头望了一眼碑林，惊讶地发现那些石碑在特定角度下排列成了一个巨大的图案——三座相连的山峰，与石砚的标记一模一样。
"等等。"她突然拉住子期，从怀中取出那块残阳釉瓷片。在黎明的阳光下，瓷片内部的纹路清晰可见——那些五色土分布的形状，竟然与石碑排列的山形标记惊人地相似。
子期看着瓷片，又看看远处的碑林，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惊起几只藏在岩石后的沙蜥。
"石砚这个老狐狸！"他擦去笑出的眼泪，"他早就把答案藏在我们烧制的每一件瓷器里了！"
姮娥也明白了，她低头看着瓷片，想象着老陶工是如何巧妙地将这些信息融入他们共同创造的每一件作品中。那些失败的残品堆成的小山，那些漫长夜晚的讨论与尝试，那些看似偶然的发现——都像是一条精心设计的路径，引导他们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走吧。"子期系紧行囊，瓷铃在晨风中清脆作响，"东海还有很长的路，而我们才刚开始读懂第一页。"
姮娥点头，将瓷片小心收好。她的影子与子期的影子在初升的太阳下融为一体，延伸向东方连绵的沙丘。碑林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但那些石碑传递的信息已经刻在了他们心中，如同残阳釉中的色彩，永不褪色。
戈壁的风再次扬起，卷起细小的沙砾拍打在他们身上。但这一次，风声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旋律——像是石砚的陶笛声，又像是古城祭坛上蓝色火焰升腾时的轻响。姮娥知道，那是一种召唤，一种跨越时空的技艺传承的召唤。
而他们，正走在回应这种召唤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