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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行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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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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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窗之乡》连载

第二章 破茧时分爱正燃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沉重的阴云低垂,覆盖着华夏大地。我和外祖父所在的观边村,老槐树佝偻在晒谷场边,焦渴的年轮又多刻了几圈深痕,如同大地无声的呻吟。彼时,三年困难时期的阴影已然降临。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裹挟着中苏关系破裂的冰冷,呼啸而至。苏联专家撤离时卷走的图纸在风中哗啦作响,那声音,像钝刀割裂着曾经的承诺,更刺痛着国人艰难维系的尊严。雪上加霜的是,苏联政府勒紧债务的绳索,逼迫我国偿还外债,本就困顿的经济更加喘不过气,民众的生活坠入更深的泥潭。国内矛盾如地火奔突。而1959至1961年间,“大跃进”浮夸风掀起的滔天巨浪,终于将整个国家拍打在严重经济困难和全国性大饥荒的礁石上。村民们瑟缩在“村公社食堂”摇摇欲坠的门口,捧着稀薄得能照见愁容的米汤,一声声叹息沉入碗底。更令人心头发堵的是,作为全国粮猪大省的河南,每天竟有五千多头膘肥体壮的生猪被宰杀装车,车轮滚滚向北,碾过每个中国人空瘪辘辘的胃袋,去偿还那冰冷的债务……

然而,国人盼望过上幸福的希望如同石缝里倔强的野草,在贫瘠中寻找着生机。那时的中国,物质极度匮乏,却充盈着一股穷且益坚的精气神。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那个困顿年代一抹令人心暖的亮色。亿万人民勒紧裤带,咬紧牙关,硬是提前一年还清了欠苏联的全部本息。更在荒漠深处,绽放出震惊世界的“两弹”之花。1964年10月16日,当罗布泊腾起第一朵象征民族脊梁的蘑菇云时,我的外祖父熊天,正蹲在观溪水库粗糙的堤坝上。晨露打湿了手中那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人民日报》,那宣告着民族自强的头版大字,在他粗糙的手指摩挲下氤氲开来,竟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痕。他猛地转过头,对正在浅水处专注捞鱼的我喊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崽俚!记住!记住今天这个日子!”那声音穿透清冷的晨雾,砸在我懵懂的心上。

问题是时代车轮碾过的辙印,是发展途中必须跨越的沟壑。以问题为导向,以人民为中心,始终是中国共产党劈波斩浪的航标。面对积重难返的沉疴,中国人民没有退缩,而是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毅,开始了艰难而伟大的探索。

时间流转至1975年,夏日的蝉鸣鼓噪得人心浮躁。我攥着一份刚从县城带回的《参考消息》,蹲在村东幽静的树林里。报纸的边角已被我手心的汗水浸得发软、卷曲。邓小平同志关于“全面整顿”的讲话,字字如锤,敲击在我年轻而渴望变革的心坎上——“现在问题相当多,要解决,没有一股劲不行。要敢字当头,横下一条心。”我反复诵读着,斑驳的树影在我专注的脖颈上摇曳跳跃。不远处,少女熊芳正踮着脚尖,在荆棘丛中采摘熟透的野山莓。碎花布衫被尖刺勾出缕缕丝线,殷红的果汁悄然染红了她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被这竹林隔绝在外。当我从字里行间读到邓小平同志正以巨大的政治勇气,大刀阔斧地纠正“左”的错误,试图拨乱反正时,我仿佛在动乱年代的滚滚烟尘中,瞥见了一丝安定团结的微光,耳畔隐约听到了冰河解冻、春天花开的细微声响。

历史的车轮在1976年发出沉重而悲怆的轰鸣。唐山大地震的剧痛尚未平复,一代伟人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又相继陨落。哀乐低回,响彻九州。在千年古村幽暗的祠堂里,三盏煤油灯在毛泽东主席的画像前明明灭灭,火苗不安地跳动,如同人们无所适从的心。我看见外祖母跪在冰冷的蒲团上,颤巍巍地将珍藏多年的、印着红星的粮票,一张张投入火盆。跳跃的火舌吞噬着那段特殊岁月的凭证,纸灰像绝望的黑蝶,扑向檐角积尘的蛛网,徒留一片灰烬。直到十月的一声惊雷,劈开了笼罩已久的阴霾!村口的大喇叭突然爆发出激昂的宣告——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被粉碎了!消息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整个村庄。外祖父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翻出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喝的一小四特酒,踉跄着跑到村里的粮仓前,将清冽的酒液虔诚地洒在斑驳的门槛上。接着,他扯开嗓子,用跑调却充满力量的声调,嘶吼起《国际歌》,那突兀而真挚的歌声,惊飞了谷场上啄食的麻雀,也震落了村民们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

阴霾散去,曙光初现。在江西省新建县那条著名的“小平小道”上思索中国未来的邓小平同志,终于走出了“劳动改造”的阴影。他步履坚定,首先深入革命老区赣州,倾听民间疾苦,体察百姓心声,随后转道鹰潭,重新回到了北京的政治中心。1977年7月,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再度复出。面对百废待兴、科教领域积弊重重的局面,他主动请缨,要求分管科学和教育工作。甫一上任,便雷厉风行地主持召开了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与三十多位顶尖的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围坐一堂,共商复兴大计。会上,他风趣而坚定地表示:“我愿意给你们当总后勤部部长!”当与会者痛陈推荐招生制的弊端,强烈呼吁改革时,邓小平同志目光如炬,当即拍板决策:恢复中断已久的高考制度!这一石破天惊的决定,如春雷炸响,迅速引发了中国政治形势翻天覆地的变化。希望的东风,终于吹进了安义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近三十万在贫穷中苦苦挣扎的安义人民,和全国人民一道,翘首期盼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场席卷神州的改革开放大潮。他们盼来了《庐山恋》里纯真爱情的银幕绽放,盼来了安徽小岗村十八位农民以“托孤”般的悲壮,摁下红手印,将集体土地“分田到户”的惊世之举,盼来了广播喇叭里刘心武的小说《醒来吧,弟弟》那振聋发聩的呼喊……春江水暖,人们真切地感觉到,那个冰封已久的“春暖花开”的日子,正踏着坚实的步伐,一步步走来。

高考制度恢复后的第二年,高中毕业的我,怀揣着大学梦了考场。然而,外祖父熊天“走资派”的历史污点,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最终还是将我挡在了大学门外。失落与不甘啃噬着我年轻的心,我只能背着简单的行囊,黯然回到外祖母身边。彼时,外祖母所在的生产队正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包产到户!村民们拉着长绳,钉下竹桩,在曾经集体耕作的田野上仔细丈量、划分。每一寸土地都寄托着沉甸甸的希望,沉寂已久的种田积极性被彻底点燃,空气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躁动与生机。

我的外祖母家所在的罗田观边村,是安义古村群中一个依山傍水、屋舍俨然的新农村样板。这个村庄命运多舛:1958年前因兴修观边水库,全村被迫迁往安义县鼎湖镇。然而,迁居后无田无地,生计维艰。幸得时任江西省长邵式平的亲自批示与支持,1958年,全村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村民得以重返故土,在水库北岸重建家园。村子的东南面,南坛庙和北坛庙掩映在苍翠山林中,是我和童年玩伴熊芳砍柴、采笋的乐园。村前碧波荡漾的观溪水库,则是他纵情畅游、撒网捕鱼的“水上天堂”。每当春雷挟着闪电唤醒沉睡的山野,春雨将山庄染成新绿,少年时代的我便会背上竹篾渔筐,攥着外祖母用慈爱和巧手编织的细密捞网,赤着脚丫,欢快地奔跑在西山岭下与观溪水库之间纵横的田畴、沟壑之中。暴风雨过后,浅浅的水洼和湿润的草地上,总会有翻着白肚皮的鱼儿等着我,成为筐中沉甸甸的喜悦。

萤火虫提着灯笼起舞的夏夜,我会悄悄脱光衣服,潜入微凉的水中,布下一道道捕鱼的丝网。次日清晨收网时,沉甸甸的渔网往往被活蹦乱跳的鱼儿纠缠成难解的结,那份独属于收获者的得意与满足,只有我才能深切体会。寒冬深夜,水库北面靠近田埂的水域,常有成群的鱼儿游弋觅食。这时,我便蹑手蹑脚地下水,用网悄悄将一片水域围住,然后猛地爬上田埂,奋力拍打手掌,制造巨大的声响。受惊的鱼儿慌不择路,纷纷跃起,一头撞进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少年时代这些浸透着汗水与欢笑的记忆,像根系一样深扎在我心底,既让我对这个生养我的山村充满了难以割舍的眷恋,也悄然埋下了改变其贫穷落后面貌的种子。我朴素地意识到:“中国人口的大头在农村。农村不发展,农民不富裕,国家谈何强大?”人生的征途,始于走出校门那一刻。我常常遐想,若能以所学回馈这片土地,扮靓这片土地,让清风明月与美丽村庄相得益彰,该是何等美妙的图景。我抚摸着村边粗糙的树皮,喃喃自语:“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太爱这个小山村了。但我发誓,一定要想办法改变它!”

然而,现实的骨感很快显现。观边村三十多户三百多口人,赖以生存的田地仅有三百余亩。更棘手的是,这些田地命运多舛:靠近山地的,不是饱受干旱之苦,就是长期浸泡在冰冷的山泉水中,成为贫瘠的“冷浆田”。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命根子!在分田分地的关键时刻,村民们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计较”。他们拉着绳索,钉着竹签,在田间地头反复丈量、激烈争论。人人都想分得那位置最好、离水源最近、最易灌溉的“上等田”。为了田块的大小、地势的高低、离家的远近,邻里乡亲争得面红耳赤,甚至破口大骂;为了冷浆田和旱地的肥瘦归属,互不相让,寸土必争。有的争执不下,闹到村委会,要求一个“绝对公平”。殊不知,这世间,又哪来绝对的公平?

童年时,我虽是外祖父外祖母捧在手心的明珠,但我的户籍始终落在出生的京台村。分田分地,严格按户口簿上的名单进行。因此,在观边村这场关乎生存根基的“盛宴”中,我成了彻底的局外人——没有分到半分田,没有分到半分地。外祖父外祖母心疼我,也曾拉下老脸,多次向村干部和村民恳求通融。然而,在生存资源极度稀缺的关口,村民们的私心占据了上风。面对恳求,他们或报以敷衍的讪笑,或直接冷硬拒绝:“我们自家的田还不够种呢,凭啥分给他外孙?再说,他的户口根本不在我们村!”面对这堵冰冷的现实之墙,两位老人也只能黯然长叹,无奈作罢。

外祖母对我的疼爱,是村里其他孩子难以企及的。儿时淘气的我在屋里床上地下四处“探险”,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外祖母从不舍得责骂半句,总是默默地将散落的东西一件件归置整齐。闲暇时,她喜欢把我抱在膝头,用温暖慈祥的嗓音,给我讲述那些古老的智慧与传奇:孔融让梨的谦和,孟母三迁的远见,还有那令人警醒的狼外婆的故事……这些故事,为我打开了一扇窗,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奇妙的色彩和无尽的可亲。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每次理发前,只要我一撒娇,外祖母总会变戏法似的先煮好两个香喷喷的咸鸭蛋作为“安抚”,我这才肯乖乖就范。

外祖父对我的期望则截然不同。他最大的心愿,不是将我拴在田地里,而是希望我能通过刻苦读书,金榜题名,考上大学,最终走出这闭塞的山村,出人头地,为国家和社会贡献力量。外祖父虽是个试字不多的“半文盲”,却有着超越常人的见识。他深知“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穷不读书,穷根难断”的硬道理。他坚信,唯有知识,才是斩断世代贫困枷锁的利剑;唯在读书,才是通向成功、实现梦想的途径。对此,我心知肚明。然而,一颗文学的种子,早已在外祖母讲述的故事里悄然埋下,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抽枝展叶,日渐蓬勃。对文学的热爱,像一团不熄的火焰,在我心底燃烧。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能借到的各种书籍,《鬼谷子》的谋略,《孙子兵法》的智慧,《三国演义》的忠义,《水浒传》的豪情,《红楼梦》的悲欢,《镜花缘》的奇诡……都深深吸引着我。这份热爱,也感染了青梅竹马的熊芳。这位和我一同高中毕业的女同学,也成了我忠实的“书友”。在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小山村,我们两人常常四处搜罗书籍,然后交换阅读,热烈地讨论书中人物的命运起伏、是非功过。

尽管心中燃烧着文学梦,我还是遵从了外祖父的意愿,背上行囊,前往安义中学复读,决心用功学习,圆老人一个心愿。而熊芳,却因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经济负担如山,不得不含泪放弃了复读的机会。她留在了村里,帮着父母放牛、砍柴、干农活。看着我离开村子,走向县城复读的背影,熊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与酸楚。少女的情愫早已在心底悄然萌发,她已悄悄爱上了我这个“满腹诗书、心怀理想”的少年。而我,又何尝不是对这位聪慧美丽的青梅竹马情愫暗生?每当星期天,我骑着自行车回到观边村,熊芳总会找各种理由来见我。我们聊着对未来的憧憬,探讨着朦胧的爱情,有时还会结伴上山砍柴。夏夜闷热难耐时,两人甚至会默契地抱着凉席,一同躺在屋外清凉的竹床上乘凉、聊天,看星星,直到东方既白。竹床的凉意抵不过我们两颗年轻心灵靠近的温热,月光下,青春的气息在无声流淌。

对于村里如火如荼的土地承包责任制,外祖父从内心深处感到欢欣鼓舞,由衷拥护。他常感慨:“当年土地改革分田到户,老百姓那个高兴劲儿啊!”虽然因为他在文革后期为躲避无休止的批斗,曾跟随上山下乡的知青去了南昌市湾里区洗药坞茶场当采茶工,家中只有外祖母一个人的户口,这次分田只分到了一亩多点,其中还有几分是贫瘠的冷浆田和干旱地。对此,外祖父却显得格外豁达。他早已重操旧业,从茶场返回村里,重新养起了鸭子,专心发展养殖业。在他看来,种田,够家里人吃口饱饭,再交上国家的公粮,足矣。要真正脱贫致富,甚至成为令人羡慕的“万元户”,光靠土里刨食不行,必须发展能赚钱的产业!“无农不稳,无商不富”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在那个人人勒紧裤腰带、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年头,我熊天能一边种点口粮田,一边安安稳稳地养鸭子挣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外祖父常常抚摸着鸭棚,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从这鸭群身上,我看到了庄稼人的新盼头,也更认准了搞养殖这条路。”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考上大学,飞出这穷山沟,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将来为国家富强出力。为了给我创造最好的复习条件,让我上学、回家方便,并能及时了解国家政策和外面的信息,外祖父倾尽所有,专门给我购置了一辆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和一台能接收八方声音的收音机。在当时的安义农村,这“一转”(自行车)一“响”(收音机),可是了不得的“大件”!那年春节,喜气洋洋的外祖父,特意让我写了一副春联,端端正正地贴在大门上,既是对党的好政策的由衷感激,也是对新生活的热切宣言:

上联:春风荡神州,庄稼汉有了好奔头;

下联:喜曲乐中华,走资派又可搞产业。

仿佛沐浴在新时代的春风里,外祖父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文革中饱受折磨落下的肺病,竟也奇迹般地慢慢好转起来,精神头儿一天比一天足。农忙时节,他挽起袖子,和外祖母一起在田里挥汗如雨,抢收抢种;农闲时,他就泡在水库边,精心照料着他的鸭群,看着一枚枚鸭蛋变成实实在在的收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尤其是当我从收音机里听到党中央明确宣布“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长期稳定不变”的消息,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他时,他激动得像个孩子,逢人便说,声音洪亮:“听见没?听见没?党中央发话啦!咱们种田人的好日子,稳当啦!”这颗“定心丸”一下肚,外祖父的心更踏实了,对党的富民政策的感激之情也愈发深厚。

党的富民春风,不仅吹开了村民们尘封已久的致富梦想,也悄然催生了青春沃土中萌动的爱意。我与熊芳之间那份朦胧的情愫,在时代变革的暖流中,终于破土而出,开始疯长……

那是一个月色溶溶的星期天夜晚。我回到家中,正在微弱的煤油灯下聚精会神地温习高考政治提纲。突然,“啪嗒”一声轻响,一把沙土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撒落在书本上。我眉头一皱,心中疑惑:“谁这么无聊,打扰我复习?”我放下书本,起身快步走到屋外。月光下,只见身材苗条、曲线玲珑的熊芳正躲在窗台下,捂着嘴哂哂地偷笑,眼中闪烁着狡黠又紧张的光芒。

“原来是你这丫头捣乱!”我假装生气,伸手轻轻揪住熊芳那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说!想干啥?”

“我……我有事要告诉你……”熊芳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在月光下泛起红晕,杏眼含情地注视着我。

“什么事?快说!”我急切地追问,转而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猛地窜遍熊芳全身——这可是我第一次主动碰触她!她像受惊的小鹿,想抽回手,却又被温暖牢牢吸引:“人家……人家不好意思说嘛!”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说!”我不依不饶,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些。

“我爸爸……要我嫁人了!”熊芳抬起头,杏秋波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奈和委屈,深深望进我的眼底。

“嫁人?!”我如遭雷击,声音陡然提高,“嫁谁?!”

“湾里半岭那边的一个男的……”熊芳柳眉紧蹙,脸上写满了抗拒,“长得黑炭似的,又高又瘦。媒婆……这会儿还在我家等着回话呢!”月光勾勒出她圆润脸庞上清晰的愁容。

“你……你答应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傻呀!我要是答应了,还跑来找你做什么!”熊芳忽然鼓起勇气,像寻求庇护的小鸟,猛地将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一股巨大的、带着电流般的暖流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直冲头顶。我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将这个温软丰满的身体紧紧拥住,下巴抵着她散发着皂角清香的发丝,声音低沉而深情:“千万别答应!千万!你知道吗?半岭那地方我去过,就在红星乡到湾里之间的山坳坳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消息也闭塞,嫁过去会穷苦一辈子的!”我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说……你嫁了别人,我……我怎么办?”情动之下,我的左手不自觉地抚上熊芳的秀发、柔弱的肩膀,最终停留在她丰满而圆润的胸部。一种陌生而强烈的亲密快感汹涌袭来,让我心跳如鼓,呼吸骤然粗重……

“刘放……别……别这样好吗?”熊芳第一次被我如此紧密地拥抱、抚摸,身体僵硬,心慌意乱,“会……会被人看见的……”

“看见更好!”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冲动,“让他们看见!最好去告诉你爸!让他知道,你是我的!让他趁早死了那条心,别乱给你介绍什么对象!”

“那……那要是我爸硬逼着我嫁过去,怎么办?”熊芳的声音带着哭腔,无助地仰起脸。

“你呀,真是傻!”我捧起她的脸,月光下她的眼睛像含水的黑葡萄,“只要我们……‘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们自然就没办法了!”我眼神灼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你……你坏死了!”熊芳脸上滚烫,羞赧地捶了我一下,“现在就想……就想偷吃?”

“这怎么能叫偷吃?”我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你难道……就不想?”

“不想……”熊芳的声音细若游丝,身体却诚实地向我更贴近了些。

“口是心非……”我低笑,随即正色道,“不过,想要不嫁给那个人,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熊芳抬起水汪汪的杏眼,凝视着我急切而深情的目光。月光在我年轻的脸庞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银辉。她眼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义无反顾的温柔取代,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只要……只要你是真心喜欢我,不管你将来带我去哪里,我……我都愿意跟着你。”

熊芳的话语,像投入我心湖的石子,激荡起汹涌的情潮。我不再犹豫,深深地吻了下去,覆上她温厚柔软的唇瓣。少女青涩而笨拙的回应,点燃了更炽烈的火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令人眩晕的巨大幸福感,如电流般在我们两个年轻的身体里疯狂奔涌、交织……

那一夜,熊芳生平第一次没有归家。在月光与虫鸣的见证下,在悸动与羞涩的交织中,她大胆地将自己交给了深爱她的我,第一次尝到了禁果的滋味。尽管初尝云雨带来的撕裂般的痛楚让她蹙紧了眉头,泪水无声滑落,但她心甘情愿地承受着,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丝痛呼。因为她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只有让这“生米”真正煮成了“熟饭”,她的父亲才会无计可施,她才能永远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这份带着决绝的献身,是她对爱情最朴素也最勇敢的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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