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行宾的头像

刘行宾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0/03
分享
《门窗之乡》连载

第四十三章 淬火成钢闯四方

时间的年轮深深铭刻着发展的轨迹,也无声地记录着奋斗者不屈的足印。在安义铝合金门窗产业从无到有、由弱变强的壮阔征程中,每一道刻痕都浸透着汗水与血泪,每一寸前进都写满了拼搏与坚韧。

我合上边角已磨损的采访笔记,窗外,安义县城在初夏的晨曦中缓缓苏醒,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与远处工地隐约的喧嚣。为了真实记录这片土地上发生的门窗传奇,数月来,我的足迹踏遍大小村镇,倾听过无数创业者的心声。走访中,我深切感受到安义门窗人普遍认同并身体力行的朴素真理:“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认命躺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天上不会掉馅饼,‘林妹妹’不会凭空来。”这份刻入骨髓的共识,正是他们闯荡四方、搏击市场的精神底色与力量源泉。我暗下决心,不仅要记录产业发展的宏大叙事,更要深挖那些鲜活、充满血肉的个体故事,用细腻的笔触和真挚的情感,让安义门窗人艰苦卓绝、淬火成钢的奋斗历程,在纸页上灼灼燃烧,跃然于读者眼前。

此刻,我想起了杨万里诗中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因为,我知道 ,荷花开至第二十九天,仅能铺满池塘一半,待到第三十天的黎明,却能惊艳地满池绽放,占尽风光。这“荷花定律”仿佛是安义门窗产业由萌芽到繁盛的绝妙隐喻,也精准地映照着戴熙福这位木匠出身的创业者跌宕起伏的人生轨迹——唯有坚持到底,熬过最深的夜,才能迎来破晓时最绚烂的成功。

长埠镇下桥村四面青山如黛,一条不知名的小港蜿蜒穿村而过,溪水清澈见底,滋养着这片依山傍水的土地,四季分明,风景独好。自明朝建村以来,村民们便在这片土地上精耕细作,世代相传,养成了吃苦耐劳、坚韧不拔如山中毛竹般的品性。然而,时光流转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单一的农耕经济如同无形的枷锁,让这片美丽的土地陷入了困顿。除了在土里艰难地刨食,村民们似乎找不到其他通往富裕的门径,年轻人的眼中,迷茫多于希望。

戴熙福就出生在这方灵秀却也贫瘠的水土。少年时,家境的贫寒如同一道沉重的铁链,冰冷地锁住了他继续求学的梦想。看着父母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和愁苦得化不开的眉头,懂事的他默默咽下了所有的不甘,接受了父亲沉重的安排——放下书包去学木匠。“爸,我知道了。”少年的话音低沉,像秋叶坠地,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与无奈。他何尝不想读书?他懂得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但一想到家里那几亩薄田打不出多少粮食,父母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他只能将那份渴望深深埋藏。做一天木工能赚几块钱,能贴补家用,能减轻父母肩上的重担,将来还能凭手艺养活自己。现实的重量,过早地压弯了少年稚嫩的肩膀,却也磨砺出他掌心的老茧和眼中的坚毅。

1992年,春寒料峭,万物待苏。学成出师、办过满师酒的戴熙福,望着家乡依旧贫瘠的土地和乡亲们渴望改变的眼神,心中那份蛰伏已久的不甘如同春雨后的野草般疯长。他不愿,也绝不能重复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眼望到头的人生轨迹。对美好生活的强烈渴望,像一团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激荡。他决心走出去,到外面的广阔天地闯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他找到村里几个同样年轻气盛、不甘平庸的木匠伙伴,眼神灼灼:“兄弟们,窝在家里守着这几亩地,能有啥大出息?跟我出去,做木头阳台门窗,闯一片天,干不干?”年轻人眼里的火焰瞬间被点燃,热血沸腾。然而,冰冷的现实如一盆冷水浇下——启动资金成了横亘在梦想面前的拦路虎。

“爸,”戴熙福鼓起全身勇气,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涩,手心沁出汗,“能不能……借点本钱给我?我想去外面闯闯,给家里挣条出路。”

父亲布满老茧、沟壑纵横的手在洗得发白、空空如也的口袋里徒劳地摸索着,最终掏出的只有几枚冰冷的硬币和半包皱巴巴、劣质呛人的烟卷。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有千斤重,脸上的皱纹更深地刻进黝黑的皮肤里,像干涸的土地:“儿啊,家里啥光景,你门儿清。除了那几亩薄田,就指着圈里那头还没长成的半大猪了……它卖了,年都过不好。缓一缓,行不?”父亲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无奈和窘迫,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戴熙福心上,又酸又痛。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岳父得知女婿的困境和那股子破釜沉舟的雄心,这位同样在泥土里刨食、却深明大义的朴实老人,没有半句推诿。“好小子!有这份闯劲就好!像个男人!”他用力拍着戴熙福结实的肩膀,目光如炬,“钱的事,我和你娘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带着我闺女,给我好好闯!闯出个样来,让娃儿过上好日子,别像我们这辈人苦熬!”这份沉甸甸、带着体温的信任和支持,让戴熙福喉头哽咽,眼眶发热,一股暖流驱散了早春的寒意。

春节刚过,料峭的寒风依旧在赣北大地上呼啸,尚未退去。戴熙福怀揣着从岳父母处借来的、带着老人体温和无限期望的2000元钱,背上简单得近乎寒酸的行囊——几件换洗衣物、几件吃饭的家伙。他左手紧紧牵着年轻妻子因紧张而微凉的手,右手小心翼翼抱着刚满一岁、尚在襁褓中咿呀学语、对未知旅程懵懂无知的女儿,毅然汇入了外出谋生的人潮。绿皮火车如同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在铁轨上哐当作响,载着这个对未来充满忐忑不安却又满怀憧憬与希望的小家庭,驶向那六朝金粉、繁华如梦之地——南京。车厢里拥挤不堪,汗味、烟味、方便面味、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女儿被嘈杂和不适惊扰,扭动着小身子嘤嘤哭泣,妻子低声温柔地哄着,眼神里交织着离乡的愁绪和对未来的迷茫。戴熙福紧紧抱着女儿,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绿色的田野和村庄,心中默念,如同立下誓言:“南京,我来了!不闯出个名堂,绝不回头!”

创业的序幕,在南京城集庆门外被繁华遗忘的、不起眼的角落悄然拉开。初来乍到,举目无亲,戴熙福和许多早期的安义门窗人一样,开始了最原始的“守株待兔”。白天,他扛着一块自制的简陋木牌,木板粗糙,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专业木工、门窗定制”,在人流稍多的街口、新建的居民小区外徘徊、守候,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寒风吹透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冷;烈日炙烤大地,晒脱了皮,火辣辣地疼。他依然执着地举着那块沉重的牌子,向每一个可能投来一瞥的路人,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热情而近乎卑微地介绍着自己的手艺。夜晚,拖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的疲惫身躯,回到租住的、月租几十元的简陋小屋。那甚至称不上“屋”,更像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四面透风。没有床,地上厚厚铺着一层白天做木工剩下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刨花。一床薄薄的、边缘已磨破的旧毛毯铺在上面,便是全家三口的“床铺”。

“创业初期,每一座城市闲置、废弃的铁棚、车库、杂物间,便是安义门窗人的家。”戴熙福说。

三月的南京,春寒料峭,湿冷如同浸入骨髓的冰水。女儿冻得小脸发青,嘴唇发紫,蜷缩在母亲单薄的怀里,细声抽泣,声音微弱却像刀子割在戴熙福心上:“爸爸,冷……要床……暖暖……”戴熙福心如刀绞,眼眶发热,只能更紧地搂住女儿冰凉的小身体,用自己并不厚实、同样冰冷的胸膛给她一丝微弱的暖意,强颜欢笑,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乖,囡囡不哭,再等等,爸爸很快就能赚到钱,买一张又大又软、能陷进去的新床,咱全家睡暖暖的!乖……”女儿瞪着乌溜溜、充满纯真与困惑的大眼睛,望着父亲,将信将疑。日子在期盼与煎熬中一天天滑过,承诺中的新床始终如同镜花水月。过年了,万家灯火璀璨,团圆饭的香气飘散在寒冷的空气里,爆竹声此起彼伏。而他们一家人,依旧紧紧裹着那条单薄的旧毛毯,蜷缩在冰冷刺骨、早已失去松香的刨花堆上。窗外是别人的璀璨与喧闹,屋内是刺骨的寒冷和无言的沉默,只有女儿偶尔的咳嗽声。戴熙福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望着妻女冻得通红的鼻尖和疲惫的睡颜,牙齿在黑暗中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滚烫的火焰在胸腔里升腾、燃烧:“一定要翻身!一定要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天道酬勤,自助者天助。在南京的第一年,戴熙福凭着过硬的手艺、近乎苛刻的认真和那份近乎卑微的诚恳,硬是接下了不少零碎活计。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精打细算每一分钱,一分一厘地积攒着希望。年底盘算,那浸满汗水的账本上,竟赫然写着:赚了4000元!这笔在当时堪称“巨款”的收入,让他粗糙的手掌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第一次真切地品尝到奋斗带来的甘甜果实。怀揣着沉甸甸的血汗钱回到下桥村,他意气风发,就地取材,亲手操刀,叮叮当当中,将家中破旧低矮、摇摇欲坠的老屋,奇迹般地改造成了一栋像模像样、宽敞明亮的一层两室一厅新房!看着父母在洒满阳光的新房里笑得合不拢嘴,皱纹都舒展开来;听着岳父母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没看错人,是个有担当的好后生”,戴熙福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豪与力量。那栋新房,是他人生中第一座里程碑。

第二年,他辗转湖北,继续做木头阳台门窗,凭着积累的经验和口碑,收入攀升至7000多元。然而,时代的浪潮汹涌而来,从不停歇。1994年,铝合金型材以其轻便、耐用、美观、不易变形的绝对优势,如同钢铁洪流,开始猛烈冲击并迅速取代传统的木头门窗市场。敏锐的戴熙福嗅到了浓烈的危机气息,但同时,也看到了时代赋予的巨大机遇!木头活计眼见着一天天减少,客户询问铝合金门窗的越来越多,眼神里充满对新事物的向往。“不能等死!坐以待毙就是自绝生路!”他果断拍板,做出了人生中又一次关键抉择:转行,做铝合金门窗!

这是一个几乎从零开始的挑战,无异于二次学艺。面对那些闪着冷冽银光的陌生型材、发出刺耳噪音的切割机、结构复杂的组角机,戴熙福这个昔日的巧木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笨拙和茫然,仿佛刚进城的乡下孩子。切割尺寸拿捏不准,报废的材料堆在墙角;组装缝隙过大,透风漏雨;密封胶打得歪歪扭扭,像丑陋的疤痕……挫折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但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服输支撑着他。他白天在工地上干活、观察、琢磨,晚上就像着了魔一样钻进技术的迷宫。买来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在昏暗摇晃的灯泡下,吃力地啃读那些陌生的术语,眉头紧锁;厚着脸皮,带着谦卑的笑容,跑到做得好的同行店里“偷师”,递上好烟,赔着笑脸请教技术难题;甚至把工地上的废料宝贝似的搬回住处,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练习切割、组角,直到深夜。手掌被锋利的铝屑划出一道道血口,汗水浸透了衣服,结出盐花。终于,量变引发质变,他攻克了技术难关!那一年,虽然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但年底一算账,收入竟比做木头阳台窗时翻了两倍!看着存折上增长的数字,摸着自家做出的第一扇严丝合缝、推拉顺畅、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铝合金推拉窗,戴熙福咧开嘴,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里是苦尽甘来的酣畅淋漓和征服新领域的巨大成就感。技术日益纯熟后,70系列、90系列、38平开窗、地弹门……各种主流产品他都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年收入轻松突破十几万元,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富即安?满足现状?不!安义人滚烫的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开拓进取、永不停歇的基因。戴熙福和许多眼光长远的同乡一样,敏锐地捕捉到产业链上游——销售铝型材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和更为丰厚的利润空间。这远比加工门窗利润丰厚,如同从溪流跃入江河。但门槛也陡然升高,如同险峻的山峰:动辄几十万的本钱投入,如同沉重的赌注;早已盘踞市场、根深叶茂的先行者,虎视眈眈;惨烈到近乎白刃战的价格竞争;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市场风险……“干!不搏一搏,闯一闯,怎么知道自己的斤两?怎么知道不行?”戴熙福骨子里的冒险精神被彻底点燃。他深信,巨大的挑战背后,必然藏着同等巨大的机遇。不敢下海搏击风浪,人生怎能波澜壮阔,出彩夺目?

然而,现实给了他迎头一记闷棍,沉重而残酷。从手艺精湛、只需管好自己一摊活的加工者,到需要长袖善舞、精通经营、维系八方关系的销售商,这几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缺乏经验,如同盲人摸象;不懂经营之道,如同无头苍蝇;没有人脉基础,举步维艰;加之竞争对手早已编织好严密的销售网络,占据了大部分市场和核心客户资源。戴熙福与人合伙开的铝型材销售店,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价格战打得血肉横飞,为了抢一个微不足道的客户,利润被压得薄如纸片,甚至赔本赚吆喝;跑断腿磨破嘴皮子,低声下气,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客户关系,转眼就被更有实力、更有价格优势的对手轻易撬走,心血付诸东流;同行间的恶意倾轧、流言蜚语甚至诋毁中伤,更是让人心力交瘁,倍感世态炎凉。仅仅几个月,当初投入的十几万元本金,就像丢进了无底洞,亏得精光!更令人心寒齿冷的是,面对亏损的泥潭和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当初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的合伙人们,纷纷露出了退缩的本色。“老戴,真不是兄弟们不仗义,是这生意水太深,太浑了!再耗下去,别说本钱,连底裤都得赔光!见好就收吧!”一次充满火药味和不欢而散的股东会议上,大家草草清点完店里仅剩的几吨落满灰尘的型材,像分赃一样分摊了剩余的债务,便如树倒猢狲散,各自拍屁股走人,留下戴熙福一人,面对着一地狼藉、冰冷的店铺和巨额债务,以及深深的挫败感。

空荡荡、弥漫着金属和灰尘气息的店铺里,戴熙福颓然跌坐在冰冷坚硬的铝合金型材上。从年入十几万、受人尊敬的“戴老板”,到短短几个月亏掉四五万、负债累累、众叛亲离的“失败者”,这巨大的落差如同万丈深渊,让他窒息,眼前阵阵发黑。失败的苦涩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口,噬咬着他的骄傲和自信。放弃的念头无数次闪过脑海,诱惑着他。“算了吧,认栽吧,回去老老实实做加工,虽然辛苦点,但至少旱涝保收,图个安稳……”但心底深处,那份被岳父点燃、被成功滋养过的不甘心,如同被压抑的野火,在灰烬中顽强地复燃、升腾,烧灼着他的灵魂。夜深人静,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质香烟,狭小的出租屋里烟雾弥漫,呛人肺腑。在弥漫的烟雾中,他如同困兽,苦苦思索,复盘每一个细节。他摊开那本记录着失败和教训的账本,一笔笔核对亏损,数字触目惊心;他闭眼回想每一个环节、每一次决策、每一次碰壁,痛彻地反思自己的失误和短视。最终,一道闪电划破他混沌的脑海:光有胆量、有手艺远远不够!在商海这片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的战场上搏杀,必须懂经营、会管理、有知识!知识才是真正的力量,是破局的利刃!这个认知,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方向。天刚蒙蒙亮,他就跑到新华书店,像寻宝一样,买回一堆《市场营销学》《企业管理基础》《客户关系管理》《财务入门》之类的书籍。对于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习惯了斧凿锯刨的木匠来说,这些书上的文字如同天书般艰涩难懂。但他没有退缩,硬着头皮,像蚂蚁啃骨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啃,遇到不懂的术语就查那本翻烂了的新华字典,逮着机会就向有文化的人虚心请教。无数个深夜,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紧锁眉头,伏在吱呀作响的小方桌上苦读的身影,成为那段灰暗绝望岁月里最倔强、最动人的剪影。他在失败的熔炉里淬炼,在知识的海洋中汲取,决心要用新的武装,找到新的突破口。

带着用血泪和失败换来的宝贵教训,以及刚刚学到的那点尚显稚嫩的经营皮毛,戴熙福咬紧牙关,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再次踏上了筹集资金的艰难之路——这一次,他赌上了全部身家!他抵押了老家的、承载着全家希望和荣耀的那栋新房,红着眼眶向所有还能开口、可能伸出援手的亲友借贷,甚至借了高息贷款。他像一个输红了眼、却坚信下一把能翻盘的赌徒,又像一个陷入绝境、准备背水一战的悲壮将军,在父母妻女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视下,孤注一掷地开了第二家铝型材销售店。这一次,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新店开张,没有喜庆的鞭炮,没有热闹的宴请,只有一片冷清和沉重的压力。戴熙福彻底、决然地放下了所谓“老板”的虚幻架子。他脱下那件曾经象征身份的、略显体面的夹克衫,换上了一身沾满油污、耐磨的深蓝色工装。店里那辆老旧、漆皮剥落的三轮运货车,成了他最亲密的战友和伙伴。每天天不亮,当城市还在沉睡,他就已经将沉重的铝型材一捆捆扛上三轮车,码放得尽可能高而稳固。然后,他蹬着这辆超载的三轮车出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开始穿梭在南京城迷宫般的大街小巷,尤其是那些散落在城中村、城乡结合部、环境杂乱的小门窗加工点。沉重的型材压得车把左右乱晃,遇到陡坡,他得咬紧牙关跳下车,用肩膀死死顶住装满货物的车斗,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额头青筋暴起,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挪动。沉重的车轮在坑洼的路上颠簸,每一次颠簸都仿佛要震散他的骨架。夏天,烈日如火,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浸透厚厚的工装,在后背凝结出一圈圈白色的盐霜,紧紧贴在皮肤上,又痒又痛;冬天,寒风如刀,凛冽刺骨,握着冰冷金属车把的双手,即使戴着破手套,也很快冻得麻木失去知觉,裂开一道道血口。有一次送货途中,毫无征兆地突降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得人生疼。三轮车不幸陷进泥坑,车轮打滑空转,泥浆飞溅。眼看车上的铝材就要被暴雨淋湿(雨水会氧化型材表面),戴熙福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脱下自己唯一还算干爽的外套,迅速盖在货物上。他自己则光着膀子,在冰冷的瓢泼大雨和泥泞中,弓着腰,用尽全身力气,面目狰狞地拼命推车。雨水、汗水、泥浆糊满了他全身,狼狈不堪,如同一个泥人。那一刻,生存的艰辛与守护货物的责任,在他身上交织成一副令人心酸的画面。

深夜,拖着仿佛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在抗议的身体回到那间依旧冰冷、为了省钱只铺着硬纸板的出租屋(他再没舍得租有床的房子),他直接瘫倒在地。肌肉的酸痛深入骨髓,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纸板直抵后背,刺激着疲惫的神经。望着天花板上斑驳、发霉的水渍,巨大的悲凉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辛辛苦苦十几年,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怎么就越混越回去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老板不像老板,长工不像长工,我戴熙福到底图个啥?值不值得?”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流进嘴里,又咸又涩。但每当绝望的深渊要将他彻底吞噬时,妻子默默递上的、带着体温的热毛巾,女儿睡梦中无意识的、甜甜的呓语“爸爸…床…”,还有心底那份被岳父点燃、被失败淬炼得更加坚硬的“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认输!”的执念,又会像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死死拉回。他狠狠抹一把脸,甩掉泪水和懦弱,对着冰冷的墙壁,也对着自己的灵魂低吼,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戴熙福!你听着!年轻不吃苦,不敢闯不敢拼,难道回家躺着等死吗?那样的日子有什么滋味?!跟咸鱼有什么两样?!拼了!拼到底!!”

第二天,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刺破黑暗,他又会像一尊打不倒的铜像,用冷水狠狠搓把脸,擦亮那辆饱经风霜的三轮车,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精神抖擞地踏上新的征程。这一次,他的目标更明确——主动去拜访那些同样在异乡打拼、散落在城市角落的安义老乡的门窗加工点。他的诚恳如同磐石,他的韧劲如同野草,他送货的及时可靠如同精准的时钟。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像润物无声的细雨,一点点渗透,浇灌着信任与合作的种子。

踏浪前行,风劲正是扬帆时;不负韶华,只争朝夕勇者胜。人生的航程注定风雨兼程,但戴熙福骨子里的信念从未动摇:风雨过后,必有彩虹!他以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为舟,以滚烫的汗水和不屈的意志为桨,在激烈如战场的市场竞争中,艰难却无比坚定地破浪前行。真诚的付出,终将收获回响。那些散落在城市边缘、同样在为生计打拼的安义老乡加工点,渐渐成了他最稳固、最值得信赖的客户群。一传十,十传百,“找戴熙福拿货,实在、靠谱!价格公道,送货及时!”的口碑如同长了翅膀,在南京乃至周边地区的安义老乡圈里慢慢传开、扎根。他的小店,终于从门可罗雀的冷清,渐渐迎来了顾客盈门的生机,生意如同早春的冻土,一点点回暖,有了起色,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聚沙成塔,需经年累月。几年的咬牙坚持,几年的用心经营,几年的风雨无阻,戴熙福的铝型材生意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机。如同那满池迟开的荷花,在经历了漫长而寂寞的积蓄与等待后,终于迎来了爆发式的、绚烂至极的绽放:

2006年,日销售额奇迹般地接近10万元,年销售额历史性地突破2800万元!昔日的三轮车“长工”,凭借铁肩与汗水,真正蜕变成了令人信服的“戴老板”。那辆功勋三轮车,被擦拭干净,珍藏在了仓库一角。

2007年,销售收入攀升至3400多万元,发展势头强劲,如同上弦之箭。

2011年,铝材销售额已昂首突破8000万元大关,年盈利稳稳超过300万元,完成了从艰难生存到稳健发展的华丽质变。

2012年,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年份——戴熙福一手打造的铝型材销售收入,历史性地突破了1亿元大关!站在宽敞明亮、窗明几净的新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繁华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戴熙福百感交集,眼眶湿润。从最初冰冷刺骨的刨花地铺,到南京城掌管亿元企业的真正掌舵人,这条布满荆棘、浸透汗水的路,他走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淬火,终成精钢!

功成名就的戴熙福,从未忘记那片生养他的、贫瘠却又深情的土地,从未忘记家乡父老乡亲那依旧充满渴望的眼神。当江西省委、省政府和安义县委、县政府发出鼓励在外成功人士返乡创业、共建家乡的号召时,他心潮澎湃,夜不能寐。尽管家人担忧回乡投资风险大、环境陌生;亲朋劝说“好不容易在外站稳脚跟,打下江山,何必回去从头折腾?”他依然力排众议,做出了一个饱含赤子深情的决定:回家!反哺桑梓!

他带着雄厚的资金、先进的技术和成熟的市场经验,毅然回到安义这片热土,在生机勃勃的凤凰山工业园投资兴办了一家现代化的、设备先进的铝型材生产企业。这不仅是他个人事业的又一次战略性飞跃,更是为家乡的铝合金门窗产业链补上了关键一环,注入了强劲的源头活水。戴熙福,这位从下桥村泥泞小路上走出来的小木匠,完成了令人惊叹的华丽蝶变,成为了安义县小有名气、受人尊敬的民营企业家,实现了从“门窗加工”到“型材生产”再到“销售网络”的产销一体化完美转身。他的事业版图并未就此止步,汉诺(北京)门窗有限公司、苏州市福美贸易有限公司、上海通银货运代理有限公司相继成立,如同伸向四面八方的触角,将“安义制造”的金字招牌和“安义商人”的诚信名片,推向更广阔、更辉煌的市场舞台。

在总结戴熙福这段跌宕起伏、充满血泪与荣光的创业历程时,我在那本磨旧的采访本上,用那支熟悉的派克笔,饱含深情地写道:

“戴熙福的故事,是安义门窗产业从草根崛起、腾飞九天的生动缩影,是‘荷花定律’在现实中最完美、最震撼的诠释。他的成功绝非命运的侥幸恩赐,而是安义人‘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敢闯敢拼、永不言弃’精神内核最集中、最闪耀的体现。”

“当然,安义民营企业能如雨后春笋般在神州大地蓬勃崛起,除了像戴熙福这样的创业者自身所具备的坚韧不拔、敏锐果敢和超凡的学习能力,也离不开一个至关重要的‘软环境’——那就是遍布全国的安义商会和一个个坚实的驻外党支部。它们如同漂泊游子温暖的‘家’和指路的灯塔,以乡情为纽带,搭建起强大的互助平台:传递宝贵的市场信息,协调解决棘手的纠纷,提供紧急的帮扶支持,凝聚起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的强大合力。”

“更重要的是,安义县委、县政府始终是产业发展的坚强后盾和领航员。他们全力营造‘亲商、安商、富商’的优良营商环境:主要领导亲自挂点帮扶重点企业,成立工作专班精准对接,千方百计为企业解决‘用地难’‘用工荒’‘融资难融资贵’等燃眉之急;积极引导、大力支持企业进行技术改造、转型升级,推动产业链向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延伸;搭建高效的银企对接桥梁,创新推出‘门窗贷’等特色金融产品,切实缓解企业发展的资金瓶颈,为产业注入金融活水。正是这来自政府、商会、创业者以及无数普通劳动者的多方合力,如同阳光雨露般共同滋养,才成就了安义铝合金门窗产业这片‘森林’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如今,戴熙福早已实现了“省外有店、家乡有厂”的宏伟梦想。他不仅是安义门窗产业“前店后厂”、产销一体化模式的杰出代表和创业标杆,更以一名成功企业家的高度社会责任感,持续为安义的经济腾飞和社会进步贡献着自己的智慧、经验和力量。他的故事,如同安义铝合金门窗上闪耀的、经久不衰的光芒,照亮了更多怀揣梦想的后来者前行的道路,告诉他们:淬火成钢,终能闯四方!

我轻轻合上那本承载着无数奋斗者故事的采访本,窗外,凤凰山工业园里,崭新的现代化厂房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熠熠生辉。厂房内传出的机器轰鸣声,节奏铿锵,仿佛一首激昂澎湃、永不停歇的进行曲,正奏响着安义门窗产业更加辉煌、更加壮阔的未来乐章!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