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义铝塑门窗编织的星河里,黄家龙无疑是最耀眼的那颗星辰。他的故事,是潦河岸边一个赤脚农民,用铁肩和汗水,在黄浦江畔生生扛出的一条通天之路;他的传奇,浓缩了安义人“洗脚上岸”、改天换地的集体史诗。当我这个曾为涂景新冤案奔走呼号的《江西商报》记者——踏进黄家龙位于上海陆家嘴的办公室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那里镶嵌着无数由安义人安装的门窗,在阳光下折射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冰冷。室内,年过六旬的黄家龙精神矍铄,这位“塑钢大亨”眼中闪烁的光芒,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在徐家汇街头、扛着三夹板招揽生意的年轻人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味和一种成功者特有的笃定气场。
“黄总,打扰了!我是安义老乡,是来为我们安义人书写创业史的!” 我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宽厚有力,带着一种劳作者特有的粗糙感。我习惯性地快速扫视这间充满现代气息的办公室,目光最终落定在墙上一幅泛黄的老照片上:一个逼仄得仅容转身的9平米店铺,切割机火花四溅,两张年轻、黝黑、沾满铝屑的脸庞,疲惫地挤在堆积如山的铝材缝隙里打着地铺。灰尘在唯一一扇小窗透进来的光柱里飞舞。“这就是起点?”我掏出随身携带的、早已被磨得发亮的硬皮采访本,拧开那支用了几年、笔尖略有磨损的派克钢笔,轻声问道。沙沙的书写声,是我记录时代脉搏最熟悉的伴奏。黄家龙的笑容里泛起浓重的沧桑:“是啊,云庄村新塘小组走出来的穷小子,除了力气,还能拿什么跟城里人拼?那时候,连做梦都不敢梦到陆家嘴。”
笔尖在纸上游走,我的思绪却被瞬间拉回了安义长埠镇那个被山田环绕的云庄村。采访前,我特意重访过那里。改革开放前,那里的人均不足二亩薄田,生计全赖几头猪、几只鸡,日子紧巴巴得像勒进肉里的草绳。黄家龙的家,穷得连张像样的板凳都难寻,土坯墙被烟熏得黢黑。分田到户后,少年黄家龙早早尝尽生活艰辛,种田、耙地、贩卖冰棒甘蔗,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1991年,大儿子出生,按照安义根深蒂固的习俗,他倾尽所有,东挪西借,盖起了80平的水泥平顶房,家底瞬间被掏空,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看着老婆怀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再看看那空荡荡的四壁,我这当爹的,心里像被钝刀子剜,一下,又一下。” 黄家龙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那沉重的岁月再次压上肩头。就在这山穷水尽、举目四望皆绝壁的时刻,1992年底,村里刮起一阵旋风:“去上海做铝合金,能改命!” 这风,带着咸湿的海水味和遥远的都市喧嚣,猛烈地吹动了黄家龙骨子里那份不甘与倔强。他咬紧牙关,几乎是跪遍了亲戚邻里,东拼西凑了7000元,带着哥哥黄家金,像无数怀揣着同一个卑微又炽热梦想的安义同乡一样,挤上了那列开往大上海的、充满汗味和希望的绿皮火车。车厢摇晃,窗外是模糊倒退的田野,他攥紧那卷浸满汗水的钞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闯出去,活出个人样!”
初到上海,这座城市的繁华璀璨如同梦境,却与他们这些“泥腿子”格格不入。徐家汇街头,90年代的霓虹在夜色中静静流淌,映照着他们茫然的脸。黄家龙租下的9平方米小店,成了兄弟俩安身立命之所,也成了日夜轰鸣的“车间+卧室”。我仿佛能透过时空的薄纱,看到当年的画面:哥哥黄家金像钉子一样守在店里,守着那台轰鸣的切割机,而黄家龙则扛着一块自制的、用粗糙毛笔写着“加工门窗”的木牌,像一尊沉默而坚韧的雕塑,伫立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无论是寒风刺骨的严冬,还是酷暑难耐的盛夏,抑或是黄梅天里黏腻的细雨,他都雷打不动地站在那里。30块、50块的小活计,只要有人招呼,他们都接,接了便二话不说,扛起沉重的工具包,蹬着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穿行在迷宫般的弄堂里,一丝不苟地量尺寸、切割、安装。夜深人静,关上那扇吱扭作响的薄铁皮店门,凉席往满是铝屑粉尘的地上一铺,空气中还弥漫着金属切割后的焦糊味,兄弟俩倒头便沉沉睡去,鼾声与远处夜市的喧嚣混在一起。“那两年,脑子里只有两件事:做事,睡觉。人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敢停,也停不下来。” 黄家龙这样定义那段“原始”的生存状态。然而,正是这种近乎原始的拼劲和身处市场前沿的敏锐,让他在上海经济开始腾飞、房地产业勃兴的浪潮中,死死抓住了一个历史性的机遇——铝合金门窗正在快速替代老旧笨重的钢窗、木窗。“美观、耐用、密封好!铝合金就是未来!” 他眼中闪着洞察的光,这朴素的判断,如同在混沌中点亮了一盏灯,成为他日后庞大事业的基石。我在笔记本上重重划下这句话,旁边标注:“草根智慧,源于实践,洞见未来。”
创业之路岂会平坦?1994年,事业刚有起色,一纸冰冷的罚单如晴天霹雳砸下——因无照经营,他被罚没16.3万元!这对刚刚起步、几乎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黄家龙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我记录下这个关键节点,能想象他彼时站在那间狭小店铺里,看着那张罚单,天旋地转的绝望。那笔钱,是他一分一厘扛出来的血汗,是全家未来的指望。“感觉天都塌了,想死的心都有。” 他坦言,声音里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而,安义人骨子里的韧劲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没有选择逃离。一年后,经过多方申诉和争取,部分罚款退回。黄家龙没有退缩,反而做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的决定:他再次咬牙,豁出脸面借来1万元,将目光投向了一个在当时几乎无人涉足、被视为“冷门”的领域——不锈钢门窗和防盗门!“别人不做,怕麻烦,怕压本钱,我来做!总得活下去!” 这次大胆的跨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竟意外地撬开了“财源滚滚”的闸门,为他赚得了真正的第一桶金。我停下笔,感慨万千:“危机,对有准备、有胆魄的人,往往是绝处逢生的转机。黄家龙的‘敢’,是刻在安义人基因里的密码。”
“一个人之所以能成功,根本就在于在任何困难和风险面前都从来不放弃、不退缩、不止步,百折不挠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而奋斗。”凭借过人的胆识和“走量”的批发策略(低利润、大批发,薄利多销,以量取胜),黄家龙的事业如同装上了引擎,一路高歌猛进。2000年至2002年,他的上海杰然工贸有限公司连续三年蝉联全国铝塑型材销量冠军!我翻看着黄家龙提供的资料,那些数字依然令人震撼:日销量破百吨,塑钢年销万吨,铝合金八千吨,年销售额超2亿!昔日徐家汇街头扛着木牌揽活的汉子,已成为能“一定程度上搅动市场价格” 的行业巨头。他的产品出现在高端写字楼、豪华别墅区,甚至远销海外,一张庞大的分销网络在他手中织就。然而,巅峰之后,往往是深渊的凝视。2007年底,全球金融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房地产瞬间冰封,黄家龙的公司一年亏损数千万!“那真是冰火两重天,” 黄家龙回忆道,眼神凝重,“订单像断线的风筝,仓库堆满了卖不出去的料,每天睁眼就是亏钱。但——” 他语气一转,那股倔强又浮现出来,“90年代那么苦,睡地板吃咸菜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点风浪怕什么?我就不信这个邪!” 正是凭借着深厚积累的资本底气和对行业未来的坚定信心,他硬是在惊涛骇浪中稳住了舵盘,开源节流,调整结构,到2009年,竟奇迹般地将数千万亏损全部赚回,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V型反转”。我在笔记旁画了一个大大的“V”,写下:“韧性是企业家最硬的脊梁。”
经此一役,已过天命之年的黄家龙开始思考更长远、更稳健的发展。2010年,他审时度势,将部分精力和资本转向房地产投资。面对我探询的目光,他解释道:“并非不看好门窗老本行,而是我黄家龙想走得更稳、更宽。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何况,” 他指着窗外那些闪耀的玻璃幕墙,“中国的房子,不像欧洲能住两百年,政策、规划、需求都在变,五十年可能就拆旧建新,门窗的需求是循环不断的!这是个长青行业!” 更令人瞩目的是他对下一代的精心培养和放手。2009年,在金融海啸的余波中,他毅然将刚刚走出大学校门、尚显青涩的大儿子黄建华拉进了商海的风浪里,将旗下的上海建帆实业有限公司全权交其打理。“不呛几口水,怎么学会游泳?” 黄家龙当时对质疑的人这样说。令人惊喜的是,一年后,这家由“80后”掌舵的公司,竟创下了600万元纯利的佳绩!两个从上海大学毕业的女儿也相继接管了其他分公司,展现出新一代安义人的视野和魄力。“行业要传承,安义人吃苦耐劳、敢闯敢拼的那股子劲儿更要传承下去!不能在我们这代断了根!” 黄家龙的话语中充满自豪与期待。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在笔记本上写道:“这不仅是家族财富的交接,更是安义门窗产业从草根创业的‘游击队’,向现代化管理、专业化运营、代际传承的‘正规军’迈进的一个鲜活缩影。黄家龙的目光,已投向更远的未来。”
采访渐入高潮。我将话题引向更广阔的层面——安义门窗产业的现状与未来。窗外,陆家嘴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金融之都的轮廓,也映照着这位安义门窗领军人物的雄心。
惊人的份额:
黄家龙用数据勾勒出安义人打下的宏伟版图:“全国70%的铝塑门窗市场份额,牢牢掌握在安义人手里!18万从业大军,这个数字还在像滚雪球一样增长。剩下的30%,外人想挤进来?难!就算挤进来,也难存活。为什么?我们有自己的‘规矩’和‘血脉’。”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给老乡的价格、供货的速度、信息的共享,外人根本拿不到!抱团取暖,才能成气候。” 我飞速记录着,这近乎垄断的地位,背后是三十余年来,无数像黄家龙一样的安义人,用铁肩、汗水、甚至泪水,在陌生的城市里一砖一瓦打下的江山。“这不是垄断,是安义人用信誉和实干筑起的护城河。”我在心里补充道。
独特的生态:
谈及竞争,黄家龙坦言:“竞争?说到底是我们安义人内部的竞争。市场那么大,难免磕磕碰碰。”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好在有上海安义商会和流动党支部,像‘老娘舅’一样,协调大家分蛋糕,定规矩,化解矛盾。让大家都有钱赚,都有奔头,不至于恶性竞争伤了和气,砸了安义人的招牌。”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在商会活动的章节里,我曾亲眼见证过这种独特的组织力量如何在关键时刻凝聚人心、规范行为、引领方向。那是一种基于乡情又超越乡情、充满东方智慧的治理模式。
“世界那么大,市场那么广,专心做好产品,不愁没有销路。”黄家龙如是说。
财富的海洋:
黄家龙分享了更直观、更令人振奋的图景:“在上海踏踏实实做门窗的安义人,只要肯吃苦,脑子活络点,一年赚个20万,真不难。勤快点干个四五年,百万富翁遍地走,这不是夸张。做到千万级别的,少说也有百来家;五千万以上的,二十多家稳稳当当;至于上亿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璀璨的灯火,“也不稀奇!每年我们安义同乡的大型聚会,那场面,锣鼓喧天,欢声笑语,是庆丰收,更是从心底里感恩党的好政策给我们铺的这条金光大道!” 我的笔下,一幅安义人共同富裕、共享时代红利的壮丽画卷徐徐展开。这财富的海洋里,沉浮着无数个体命运的转折:“机会来临要抓住,挑战来临能顶住。”
带动与溢出:
“一人富不算富,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黄家龙特别强调安义人那份深厚的乡土情怀和互助精神。“我们带动的,不仅是自家兄弟、子侄,还有靖安、永修、新建、湾里这些周边县的老乡。一个带一个,一串连一串,就像藤蔓一样,把大家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一起闯市场,一起发家致富。上海滩这么大,容得下所有肯干的人!”
未来的信心:
谈到未来,尤其是历经三年疫情洗礼后的前景,黄家龙和我的观点惊人地一致,充满坚定的信心:“中国城市建设、房市更新换代的速度,全世界独一份!” 黄家龙分析道,“五十年以上的老房拆建是常态,旧改、棚改、城市更新,政策一轮接一轮。门窗是建筑的‘眼睛’和‘衣服’,是刚需中的刚需,生生不息,市场永远不会枯竭!”
市场空间:
“别忘了,我们国家地大物博,人口基数摆在那里。” 他补充道,“离‘居者有其屋’的理想还有距离,城镇化在加速推进,改善型需求巨大。这个市场,远未饱和,潜力深不见底。”
产品地位:
“铝塑门窗的地位,目前无可替代!” 黄家龙斩钉截铁地说,“北京在拼‘量’,上海在追‘质’和‘新’(新材料、新工艺、智能化),三四线城市需求还在持续释放。全国市场就像一片沃土,现在入行的人,只要肯干、肯学、肯吃苦,机会还多得很!安义人这条路,还能走很久,走很远!”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行业生命力的笃定和对后来者的期许。
采访结束,我与黄家龙再次紧紧握手告别。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传递着一种穿越风雨后的坚实。走出那栋气派的办公楼,站在黄浦江畔微凉的夜风中,回望陆家嘴那片由无数安义人安装的门窗所点缀的、璀璨夺目的灯火森林,我的心潮如江水般澎湃激荡。黄家龙的故事,正是安义人“实干成就辉煌”精神的最佳注脚,一首荡气回肠的奋斗史诗——
从云庄村贫瘠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少年,到上海滩财富版图上挥斥方遒的“塑钢大亨”;
从9平米陋室里切割机的刺耳嘶鸣和铝屑粉尘中蜷缩的身影,到指挥若定、运筹帷幄于这陆家嘴云端办公室的商业版图;
从接到16万罚单时那灭顶般的绝望窒息,到年销2亿时那“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迈气概;
从金融危机巨亏数千万、站在悬崖边缘的彻骨寒意,到成功转型、逆势翻盘、再攀事业高峰所展现出的惊人坚韧……
这一切,没有捷径,没有侥幸,唯有“担当实干” 这四个沉甸甸的大字,是用肩膀一寸寸扛出来,用汗水一滴滴浇灌出来的!
我站在外滩璀璨的灯火下,打开采访本,借着江对岸高楼投来的光,用那支老派克笔,在最后一页郑重写下结语:
“黄家龙,这位从安义田埂间闯荡出来的塑钢传奇,以铁一般的事实昭示:辉煌人生,从来不是命运的恩赐,而是实干者用铁肩担当、用血汗浇筑出的通天之路!他的足迹,深深镌刻在安义门窗产业波澜壮阔史诗的最核心篇章里,他的呼吸,与这个奋斗的时代同频共振。他的故事,是对‘努力成就一切可能’这一时代最强音,最嘹亮、最生动的诠释!”
江风拂过纸页,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水汽和都市的喧嚣。我合上本子,望向那片由无数“黄家龙”们共同点亮的星河,心中充满了对脚下这片热土和这群奋斗者的无限敬意。这条“通天路”,还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