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义县广袤的田野上,春风裹挟着泥土苏醒的腥气和料峭未尽的寒意,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田埂。水田如镜,倒映着灰蒙蒙、仿佛永远也洗不净的天空,也映照着留守在家的人们心头沉甸甸的、难以言说的心事。改革开放的浪潮,挟裹着脱贫致富的渴望,将安义一代代壮年男人如迁徙的候鸟般,卷向武汉、北京、上海那些弥漫着铝合金切割粉尘和竞争硝烟的门窗江湖。财富的种子在异乡的钢筋水泥间萌芽,捎回改善生活的喜悦,却也悄然埋下了后院荒芜、情感失守的隐患。春插的泥泞、双抢的酷暑、秋收的疲惫、冬种的寂寥,这些千斤重担,沉沉地压在留守的老弱妇孺肩上。体力透支的焦虑,担心误了农时、收成落后的恐慌,迫使她们不得不向亲友邻里伸出求援的手。这本是乡土中国延续千年的、温情脉脉的互助图景,却在长久的生理寂寞与情感干涸中,在某些幽暗的角落里,滋长出一桩桩令人扼腕叹息的“私情”孽债,如同田埂上除不尽的稗草,在安义的春风里疯长,结出苦涩甚至血腥的恶果。
记得我刚到武汉那会儿, 租住在城乡结合部一个四面透风的简易车棚里。那天,窗外正下着冰冷的、没完没了的春雨,雨水顺着石棉瓦的缝隙滴答落下,在脚边形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刺鼻的胶水和木材锯刨的味道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就在这令人沮丧的环境里,我接到了老家打来的长途电话。听筒里,妻子李秀秀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放哥,家里都还安稳,就是春插忙得脚打后脑勺,田里泥深,多亏隔壁王桂花家让晓明过来帮衬着犁了几亩……就是,杨光天家那边,唉,出了点事……闹得挺大……”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杨光天,和我一同扛着锯子、背着简陋行囊走出石鼻镇的老乡,一个在工地上出了名的“钱串子”,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八瓣花。为了早日摆脱贫困,在城里站稳脚跟,他是拼了命的干活,春插、双抢、秋收这些关乎一年口粮的农忙时节,他也从不舍得放下城里的活计回家。我曾不止一次劝过他:“光天,钱是赚不完的,细水长流。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媳妇一个人撑着不容易,该回还得回,钱少挣点就少挣点。”杨光天总是摆摆手,眼睛里燃烧着对财富的急切的渴望:“放哥,你不懂!再拼几年,攒够了本钱,咱也开个大点的店,把媳妇孩子都接出来享福!那时候再歇!” 我只能叹气,理解他急于改变命运的迫切,但内心深处那份不安却像工棚外的雨,阴冷地弥漫着。我想起自己,无论店里多忙,订单多紧,到了农忙时节,总要千方百计挤出几天时间赶回去。李秀秀再能干,我也不忍心让她独自面对那无边的泥泞、沉重的稻捆和漫漫长夜的孤寂。那份共担风雨的责任,是维系一个家不至于散掉的基石。
杨光天年轻貌美的妻子雷小妹,守着空荡荡、仿佛连回声都带着寂寞的三间瓦房。公婆早逝,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柔弱的女人。每逢春插,看着别人家男人挽着裤腿、吆喝着耕牛下田,而她面对那几亩仿佛永远也插不完秧的水田,那份无助和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日夜缠绕、勒紧她的心房。无奈之下,她只能红着脸,向邻居王桂花求助。
王桂花是个热心肠的快嘴妇人,不仅爽快地让自家丈夫杨晓明无偿去帮忙,甚至连家里那头壮实的耕牛也一并借出。“人嘛,谁没个求人的时候?桥上不求人,过河总得求。”王桂花拍着胸脯的爽朗话语,起初确实是雷小妹寒夜里的一点暖光。她感动得眼眶发热:“王嫂,你连工钱都不要,还搭上牛力,我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王桂花则呵呵一笑,心里揣着自己的小九九:“谢啥!远亲不如近邻嘛!年后,看你家光天能不能把我们家晓明也带出去,跟着长长见识,赚点零用钱。”看着村里别家男人在外头风生水起,大包小包往家捎东西,她心里也像猫抓似的痒。
然而,人心的幽微与复杂,往往在最朴素的土壤里开出最诡异的花。长久的接触,在空旷寂寥的田野,在只有鸡鸣狗吠的寂静院落,杨晓明看着雷小妹弯腰插秧时风姿绰约的背影,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那份纯粹的帮忙心思,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发酵、变质。而雷小妹,独守空房,漫漫长夜的寂寞像无边的黑潮吞噬着她,对杨晓明雪中送炭的感激,也悄然发酵成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和朦胧的亲近。情感的堤坝,在无声的默契、偶尔交汇又迅速闪躲的眼神、以及肢体不经意的触碰中,悄然松动了。
那是一个抢收完稻谷的傍晚,夕阳如血,将晒谷场上金黄的稻草堆染上一层暧昧的、令人心慌的金红。极度的劳作疲惫与身体深处莫名升腾的躁动交织在一起,两人竟鬼使神差地躲进了那散发着浓郁谷物清香的巨大草垛后面。汗味、稻草的干燥气息和一种原始的冲动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忘情地搂抱、亲吻,最终突破了伦理的底线,干下了苟且之事。
命运的残酷在于这隐秘的一幕,恰恰被路过、眼神比锥子还尖的多嘴邻居杨花兰撞了个正着! 杨花兰岂是省油的灯?这桩足以引爆全村的“桃色新闻”,像长了翅膀的毒蝇,瞬间蜇遍了杨晓明所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曾经情同姐妹的王桂花和雷小妹,转眼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村头巷尾,时常爆发激烈的骂战,污言秽语如同泼出的脏水,连两家的鸡鸭不小心过了界,都能成为点燃一场新战火的导火索。这沸沸扬扬的流言,最终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远在武汉埋头苦干的杨光天耳中。“绿帽子”!这三个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尊严和这些年拼死拼活的意义。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控制的野兽,连夜买站票,双眼赤红地赶回安义。
家门未进,狂怒的火焰已吞噬了他残存的思考能力。他直接冲进了杨晓明家,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不问青红皂白,操起灶台上的菜刀,疯狂地砍向了正在院子里玩耍、对此一无所知的杨晓明无辜的幼子……
惨案发生的消息,通过老乡急促的电话传到武汉工地时,我如遭雷击,手里的卷尺“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放下手中正在赶制的一扇门窗,颓然坐在堆放的木料上,刺鼻的松香味仿佛凝固了。工棚外机器的轰鸣声变得遥远模糊,眼前只有杨光天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变形、如同恶鬼般的脸,还有雷小妹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的身影,以及王桂花那撕心裂肺、响彻云霄的绝望哭嚎。巨大的悲恸和深深的自责攫住了我。如果当初我劝得更狠些,态度更坚决些?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这种留守模式潜藏的危机,在老乡里多呼吁几声?……无数个“如果”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心。我立刻抓起电话打给李秀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秀秀,光天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唉!造孽啊!你在家千万千万保重身体,别太累着自己!田里的活,能请人就请人,钱不够我再寄!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工钱少挣点没关系,人……人不能出事啊!”
电话那头,李秀秀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清晰坚定,像黑暗中的磐石:“放哥,你放心,我懂。家里有我,你安心做你的事。我们田少……我们不会那样的。我心里有根,知道你在为这个家拼命。”
我紧紧握着话筒,仿佛能感受到妻子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和独自支撑门户的万般不易,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这血的教训,像一块沉重的乌云,笼罩在所有在外打拼的安义男人心头,那份对后院的牵挂,瞬间变得沉重而惊惶。
血案的余波惨烈得令人窒息:杨光天因故意杀人(重伤)锒铛入狱,等待他的是漫长的铁窗生涯;传播消息、添油加醋的杨花兰也被愤怒的村民告发“传播谣言、破坏社会秩序”,丈夫辛苦攒下的近万元血汗钱被罚没一空,家庭陷入困顿;杨晓明和雷小妹更是身败名裂,在乡邻鄙夷的目光和唾弃中抬不起头,如同过街老鼠,只能带着伤痕累累的身心,在阴影里苟活。 而在安义更隐秘的角落里,还藏匿着另一则更为不堪、未曾公开曝光的“畸恋”悲剧,它像一颗深埋的毒瘤,在我后来深入采访留守问题时才浮出水面。
家住县城郊区的王沁菊,原本与丈夫刘叶在北京南三环一个嘈杂的建材市场里共同经营着一个不大的铝合金门窗摊位。生意刚有起色,幼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北京高昂的借读费和无人照看的现实,像两座大山压来。为了儿子的前途和“根”在安义的传统观念,王沁菊忍痛留下,肩负起养育稚子、操持家务、照料体弱多病公婆的三重重担。她曾指望婆婆能搭把手,但婆婆常年药罐不离手,自顾尚且不暇。丈夫刘叶临行前的话成了她无形的枷锁:“俺老刘家就这么一个独苗,金贵着呢!别让爸妈给惯坏了,你在家好好教他,守好这个家!” 尽管对“牛郎织女”般的生活有万般不愿,为了儿子,王沁菊把苦涩和委屈深深咽下,留守在日渐沉寂、仿佛与世隔绝的老宅里。白天的忙碌尚能填充,夜深人静,巨大的空虚和生理的寂寞便如潮水般涌来,啃噬着她的神经。
日子在单调的重复和压抑中流逝,儿子上了小学,白天的时间空了出来。农闲时,那蚀骨的寂寞和无处排遣的精力让她坐立不安。她开始频繁地去安义县城那条喧嚣嘈杂、烟雾缭绕的“麻将街”排遣空虚。就是在那里,她结识了一个做中低档服装批发生意的外地男人。异性的温存、关注和略带暧昧的撩拨,像久旱龟裂的沙漠里滴入的几滴甘泉,意外地唤醒了她沉寂多年的身体和干涸的心灵。一次牌局散场后的宵夜,几杯劣质白酒下肚,意乱情迷间,她半推半就地与那男人在县城一家不起眼的KK宾馆里突破了底线。偷尝禁果后,短暂的刺激很快被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为求隐秘,男人以存放积压服装为由,在城郊结合部月租300元租下一套简陋的一居室小屋,成了他们定期幽会的肮脏巢穴。
深夜,当公婆房间响起鼾声,儿子在隔壁小床安眠,王沁菊便像做贼一样溜到客厅那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前,登录QQ,与屏幕那头的情人倾诉着生活的苦闷和身体的渴望,以排解那蚀骨的寂寞和空虚。一个深秋的雨夜,她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与情人的网络密语中,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倾诉着对幽会的期待,连房门虚掩都未曾察觉。
突然,一只冰冷、布满老年斑的苍老大手,毫无征兆地重重搭在了她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肩膀上!王沁菊惊骇欲绝,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刚要尖叫出声!身后的人——她的公公——却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一股浓重的烟味和老人味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公公那张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一种让她瞬间毛骨悚然的、心照不宣的诡异笑容,声音压得极低:“沁菊,别喊……别怕……爸知道……知道你一个人守家……寂寞难熬……那个男人能给你的……爸……也能给……”
巨大的恐惧和恶心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爸!你……你想干啥?!”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
公公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令人作呕的欲望光芒,又逼近一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你也不想……让我儿子知道……你在外面跟那个男人的好事吧?嗯?”
话语如毒蛇吐信,冰冷粘腻。他一只手死死钳住王沁菊的手腕,另一只则贪婪地向她胸前探去。巨大的羞辱、恐惧和一种被捏住命门的无力感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老实巴交、平日里连话都不多的公公,心底竟藏着如此龌龊不堪的念头!公公见她面红耳赤,浑身颤抖却不再激烈反抗,喘息变得粗重而兴奋:“别怕……那事容易得很……让爸疼你……”
不容她再有丝毫挣扎,那具年近五十却依然强壮、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身体,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将她重重地压在了客厅冰冷坚硬的竹板床上……
那一夜,人伦的堤坝彻底崩塌,她从一个寻求慰藉的出轨者,坠入了更为黑暗、无法逃脱的乱伦深渊,成了公公发泄兽欲的玩物。
县城的那个情人很快察觉了她的疏远和心不在焉,来电询问。惊魂未定的王沁菊只能强装镇定,谎称自己患了严重的妇科炎症需要静养,暂时搪塞过去。讽刺而可悲的是,她惊恐地发现,公公在床笫之事上,竟比常年劳累、对她已有些敷衍的丈夫,甚至比那个花言巧语的商人,更为“得力”和“持久”。一种扭曲的、带着耻辱感的生理依赖竟悄然滋生。而公公为了维系这种肮脏的不伦关系,竟一反常态,变得异常“勤快”,主动包揽了接送孙子、洗衣做饭、甚至一些简单的农活,让她得以喘息,甚至偶尔还能找到借口抽身去县城与情人短暂幽会。这种建立在乱伦、背叛与威胁之上的畸形“平衡”,像一颗毒瘤,深深寄生在这个外表平静的农家小院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2015年春节,丈夫刘叶开着新买的SUV,风风光光回家过年。短暂的假期里,王沁菊像一个技艺拙劣的提线木偶,心力交瘁地周旋于丈夫、情人和禽兽不如的公公之间,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身心俱疲。节后不久,一次例行体检,一纸冰冷的诊断书如同晴天霹雳,将她彻底击垮——她染上了淋病!虽然经过治疗痊愈了,但病源的阴影如同悬在心头的尖刀,日夜折磨着她。她无法质问丈夫,无法质问情人,更无法质问那个恶魔般的公公!只能将这肮脏到极点的秘密、病痛带来的深深耻辱,连同对未来的彻底绝望,像埋葬腐尸一样,深深埋藏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这个家,对她而言,已不再是一个港湾,而成了一个镶着金边、内里却爬满蛆虫的华丽牢笼。
这些层出不穷、或公开或隐秘的“孽债”新闻,像一片驱不散的厚重阴云,沉沉地压在安义外出打拼的男人们心头。我每次回乡,走在熟悉的田埂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猜疑和隐痛。晚上,我和李秀秀躺在老屋的床上,窗外的虫鸣格外清晰。我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沉:“秀秀,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光天家的事,还有……听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唉,说到底,都是钱闹的,也是人……熬不住那份长久的寂寞啊。”
李秀秀依偎着我,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眼中含着泪,但她的声音却透着一种磐石般的坚韧:“放哥,苦是苦,累也累,可我心里有根,有盼头。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头打拼更不易,吃不好睡不好,还得看人脸色,都是为了咱这个家能好起来。咱们夫妻俩,心在一块儿,劲儿往一处使,比啥都强。那些歪门邪道的事,咱不沾。”
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她常年劳作的粗糙感,心中充满了对妻子这份明理、坚韧和不易的深切感激与疼惜。杨光天的血案和王沁菊的悲剧,像两记沉重的警钟。许多在外打拼的安义人想法悄然改变了:有的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生怕后院起火;更多的则咬紧牙关,克服困难,选择将妻儿带在身边。既能免除那份日夜悬心的牵挂,也能在异乡的艰辛中相互扶持,共同经营起属于小两口的“夫妻店”。
于是,安义人开的夫妻门窗店,如同被春风催生的新笋,在各大城市的建材市场、街边小巷里涌现。这不仅是生计模式的转变,更是对“留守”悲剧最直接、最有力的规避。 血与泪的教训,也如同一剂猛药,惊醒了安义土地上那些沉默坚韧的留守妇女。她们不再甘于被动等待命运的摆布,开始寻求互助的力量和自强的道路。在几位见过些世面、有胆识的妇女倡议下,“安义留守妇女互助会”在质疑和艰难中,如同石缝里钻出的草芽,顽强地诞生了!消息通过电话传到武汉,我握着听筒,精神为之一振!我深知这对家乡、对那些承受着巨大压力和孤独的姐妹们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线挣脱困境、照亮彼此的希望之光!我立刻与李秀秀商量:“秀秀,这是天大的好事!是给咱安义留守姐妹雪中送炭!咱们得支持,实实在在的支持!” 夫妻俩几乎没有犹豫,从我准备进货的款项里,挤出了第一笔也是当时我们能拿出的最大一笔启动资金,捐给了互助会。
当地政府也看到了这个草根组织蕴含的积极力量,给予了有限的资金和一些政策上的扶持,比如提供活动场地。互助会,很快成了散落在安义各乡镇留守妇女们心中的灯塔和温暖的避风港。她们定期聚在一起,不再只是家长里短的诉苦。在这里,农技站的专家被请来,手把手教她们科学种田、病虫害防治;县医院的心理医生开设讲座,教她们如何疏导压力、管理情绪;司法所的工作人员讲解《妇女权益保障法》《婚姻法》,告诉她们遭遇家暴、侵害时如何寻求法律保护。
那个在经历了炼狱般风波、几乎被唾沫星子淹死的雷小妹,在巨大的羞耻和绝望中挣扎了很久,终于在某一天,怯生生地、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低着头走进了互助会的院子。在姐妹们不带评判的鼓励和实实在在的帮助下,她学习新的水稻种植技术,参加病虫害防治培训。科学的方法让她的收成提高了,腰包也鼓了一点。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大家分享的是种田的经验、带娃的烦恼和对未来的打算。渐渐地,雷小妹脸上有了久违的光彩,眼神也不再总是躲闪,生活终于从厚重的阴霾里,艰难地透进了一丝温暖的希望之光。
而王沁菊,在互助会姐妹们的持续关心和支持下,经历了漫长的内心挣扎,终于在一个阴冷的早晨,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她带着儿子,只拎着简单的行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充满罪恶与耻辱的家,搬到了县城边缘租住。在互助会的积极联络和帮助下,她找到了一份在超市做收银员的工作。薪水微薄,生活清苦,但当她第一次用自己劳动挣来的钱给儿子买了新书包,当她不必再忍受那令人作呕的侵犯和威胁时,王沁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她自己的尊严和力量——那是掌握自己命运的微光。
互助会的成立与成长,像一股清劲而温暖的风,开始吹散笼罩在安义上空的阴霾与流言的尘埃。它不仅实实在在地改变着一个个像雷小妹、王沁菊这样具体女性的命运,也悄然重塑着乡间的风气。关于留守妇女的偏见和刻板印象在减少,理解与互助的暖意在增多。
我听着李秀秀在电话里,兴奋地讲述互助会组织姐妹们学习新技能、一起搞副业的最新进展,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我站在武汉喧嚣嘈杂、尘土飞扬的工地上,眺望着南方家的方向。那片曾经因为男人的集体出走而充满了无尽寂寞、无声伤痛甚至孽债深重的土地,在泪水和挣扎之后,正孕育着新的生机和坚韧的力量。改革开放在带来财富增长和空间分离的同时,也以它特有的、有时近乎残酷的方式,催生着个体的觉醒和群体的自救。安义的留守妇女们,在经历了最深重的黑暗和伦理的迷失之后,终于开始用她们的坚韧、互助和永不放弃的求生意志,为自己,也为彼此,奋力凿开了一线通往尊严与春天的光亮。她们的挣扎与新生,连同安义门窗在全国各地叮当作响的安装声、机器轰鸣的生产声,共同构成了这个变革时代最复杂、最真实、也最令人深思的回响。
我知道,我和李秀秀,以及无数像我们一样在时代洪流中沉浮的安义人,都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书写着属于自己家庭的,那一扇扇“门里窗外”的悲欢离合与不屈不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