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管理缺失 呼唤法治
26、孽债暗涌兄弟阋
改革的春风,带着泥土翻新的气息,自广袤的田野席卷而来,不仅唤醒了沉睡的乡土,也彻底改写了亿万农民命运的经纬。安义的变化更是源自改革开放和对外开放,这是安义历史上最值得铭记的转型故事。当我们安义人脚上还沾着红土地的泥星子时,胸中却鼓荡着闯荡四海的豪情,一头扎进了上海滩铝塑门窗这片风高浪急的江湖。从肩扛手提、走街串巷叫卖螺丝钉,到租下小小的门面切割型材,再到如今在虹桥、九星这些建材市场扎下根来,每一步都浸透着汗水,甚至是血泪。我们这群“泥腿子”,硬是用粗糙的双手和不服输的韧劲,在冰冷的铝合金和塑钢型材堆里,搏杀出了一条逆袭之路,书写着属于草根的传奇。我身处其中,既是亲历者、实践者,也是观察者、记录者。
然而,产业的蓬勃如同春潮,裹挟着泥沙俱下。财富的骤然降临,像烈酒一样冲昏了一些人的头脑。暴富后的迷失、亲情的疏离、下一代教育的缺失、同乡同业间残酷的倾轧、对生产安全的漠视……这些伴随财富积累而滋生的“富贵病”,如同肌体上迅速溃烂的脓疮,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作为在沪安义门窗人的一份子,我深知光有规模、光会埋头苦干远远不够。人心的淬炼、规则的建立、文明的提升,才是这艘刚刚起航的产业巨轮真正能行稳致远的压舱石。我行走在这片由喧嚣的切割声、讨价还价的争执、以及那些被繁华掩盖的隐痛交织成的产业丛林里,心头沉甸甸的。
万埠镇观察村走出的杨青与杨钢,本是同宗同姓、血脉相连的老乡。当年挤在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上,两人还分吃过一个硬邦邦的馒头。初到上海,在陌生的弄堂里租下鸽子笼般的小屋,也曾互相帮衬着抬过沉重的型材,一起蹲在路边摊就着劣质白酒骂娘解乡愁。那时,“自己人”这三个字,带着滚烫的温度。
命运的转折点,在于他们都选择了经销青岛“海信”牌塑钢型材,成了在龙柏新村这片区域里争夺同一块蛋糕的对手。老乡的情谊,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悄然绽开了冰冷的裂痕,那声音细微却刺耳。
杨青,五十出头,矮胖敦实,像一截短粗的樟木桩子。左脸上那块显眼的紫青色胎记,如同一个抹不去的烙印,加上头顶稀疏却总是刮得锃亮反光的头皮,人送外号“青面里老杨”。他在龙柏新村周边市场摸爬滚打多年,站稳脚跟靠的是两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一是“质量过硬,薄利多销”的诚信口碑。他店里的料,尺寸足、壁厚实,安装师傅都认。二是他“概不赊账”的铁律,如同店门口那块钉死的招牌一样不容撼动。
即便是相熟的老客户,磨破了嘴皮子想赊点料救急,他也只是摸着光溜溜的脑门,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劣质烟熏黄的牙:“老哥、老姐,现如今这世道,欠钱的是爷,要账的是孙。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宁可不做你这单,也绝不赊账!”这近乎偏执的原则,在最初让人嘀咕他不近人情,久而久之,却意外地赢得了更多务实客户的信任。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稳坐区域头把交椅,闲暇时爱泡一壶浓酽的庐山云雾茶,听听赣剧老唱片,算是苦日子里的一点慰藉。
年轻气盛的杨钢,瘦高个儿,像根细长的竹竿,脸上总挂着看似热络的笑容,在老乡圈里人缘不差。但他心眼活络,甚至有些歪,肚子里常揣着些上不得台面的“鬼点子”,因此背地里人称“病鬼小杨”。看着杨青的生意红红火火,客人络绎不绝,杨钢心里那点嫉妒的火苗,像浇了油似的蹭蹭往上窜。他不甘于跟在后面捡点残羹冷炙,野心勃勃地想独占鳌头。明着干?自己本钱薄、根基浅,毫无胜算。阴暗的角落里,一个借刀杀人的毒计在他狡黠的脑海中迅速成形——他需要一把锋利又不会脏了自己手的“刀”。这把“刀”,他精准地瞄向了我店里那个有着致命弱点的伙计——黄鑫。
黄鑫,来自湾里区红星乡一个被重重山峦封锁、几乎与世隔绝的穷苦山村。童年的底色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父母在无休止的猜忌与争吵中离异,母亲在他十一岁那年,带着绝望和一身伤痕,决绝地抛下他远嫁他乡。小学没念完的黄鑫,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靠砍伐山上的杂木,一捆捆背到十几里外的镇子上,换几个可怜的铜板糊口。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显得比同龄人瘦小,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怯懦和茫然。他唯一的嗜好,或者说精神寄托,就是躲在柴房角落,偷偷卷着劣质烟叶猛吸几口,那辛辣呛人的烟雾似乎能暂时麻痹现实的苦痛。 命运的一缕微光,意外地照在了他身上,也照到了我身上。那时我刚从部队退伍回乡,为了生计,倒腾些木材。进山收木头时,常遇到这个瘦小的身影,吭哧吭哧地扛着比他身躯还粗的木头下山,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木屑。他的憨厚、能吃苦,让我心生怜悯。后来,当我决意闯荡上海,在龙柏新村盘下那个小门面做铝合金门窗时,急需可靠人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沉默寡言的“木材兄弟”。我托进山收山货的老乡,把刚满二十岁的黄鑫带出了那座困了他二十年的莽莽大山。
初到上海,面对冰冷的铝合金型材、刺耳的切割声和繁重的安装活计,黄鑫显得手足无措。冬天,冰冷的金属冻得他手指开裂,渗出血丝,糊上胶布继续干;夏天,闷热的工棚里汗如雨下,铝屑沾在皮肤上刺痒难耐。但他从不叫苦,只是咬牙坚持着。他对我满怀近乎虔诚的感恩:“刘师傅,不是你带我出来,我这辈子都不知道上海啥样!连火车都没见过!”他视我如父如兄,干活不惜力,看店极其尽责,把店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工具擦得锃亮。很快,他就成了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是那种能让我放心把钥匙交给他的人。 我也真心把他当作家人,当作需要引导的弟弟: 在弥漫着机油和铝粉味道的切割台旁,火星四溅。我指着那些飞散的铝屑,对汗流浃背的黄鑫说:“黄鑫,咱们都是腿上带着泥的农民,能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站在这大上海的地界上,靠的是啥?是小岗村那十八个红手印豁出去的胆气!是改革开放这股东风!机会难得啊,要珍惜,更要争气!把手艺学精了,将来自己也能开个店当老板,挣了钱回老家盖房子、修路,让乡亲们日子好过点,那才叫真出息!不能一辈子给我打工!” 我拍拍他结实的肩膀。
在狭小、堆满型材样品的出租屋里,昏黄的灯泡下,我翻着从旧书摊淘来的《史记》残本,给他讲晁错《论贵粟疏》里农民的艰辛:“‘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亡日休息’!黄鑫啊,咱当兵的都知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你还年轻,骨头里要有股向上的劲儿!三十六行,行行都能出状元,但得靠真本事,靠诚信!坑蒙拐骗,那钱拿着烫手,睡不踏实!” 他的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
在运送门窗的破旧卡车上,颠簸着驶过南浦大桥。望着浦江两岸璀璨如星河般的万家灯火,林立的高楼勾勒出魔都的轮廓,我对身边看呆了的黄鑫语重心长:“黄鑫,你看这光景!青春从来系家国!咱们当兵那会儿,命都能豁出去保家卫国!现在国家搞建设,咱们搞门窗,也是建设的一砖一瓦啊!也得有那股子劲儿!把咱个人的前途,跟这国家的发展绑一块儿使劲,那青春才有大能量,活得才有分量!”
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用力地点着头。 我的这些唠叨,如春风化雨,点滴渗透。黄鑫听得热血沸腾,不止一次拍着胸脯发誓:“刘师傅,你对我恩重如山!除非你赶我走,我一辈子跟着你干!报答你!” 我总是笑骂着给他后脑勺轻轻来一下:“傻话!翅膀硬了就得飞!你能跟我一辈子?要有自己的天地!闯出来,那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然而,童年的巨大创伤和教育的严重缺失,如同潜伏的毒蛇,在黄鑫看似驯顺的心底埋下了两颗致命的毒瘤:嗜烟如命,赌博成瘾。
烟瘾上来,他坐立不安,手指焦躁地搓动,眼神涣散,非得狠狠吸上几口劣质烟才能定神。更可怕的是赌博。在店里干了五六年,工资月月结清,他却始终囊中空空,甚至偷偷向工友、向放小贷的借钱。钱一到手,转身就钻进龙柏那些阴暗潮湿的地下棋牌室或街角隐蔽的赌博窝点。我曾无数次痛心疾首地劝导他,给他讲江西“千王”尧建云因赌致残、妻离子散的惨剧,讲得他声泪俱下,跪下发毒誓要戒赌。可赌瘾如附骨之疽,一次次击溃他的意志。看着他输光了钱,失魂落魄、满眼血丝地回来,我的心像被钝刀子割。最终只能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这成了我心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暗处的“黄雀”杨钢,用他那双善于钻营的眼睛,精准地嗅到了黄鑫身上这道致命的“裂缝”。他趁我回安义老家处理一批订单之际,像条滑溜的泥鳅,溜进了我的店里。脸上堆着虚伪的假笑,抛出了精心炮制的毒饵: “小鑫,兄弟有条发财的捷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走。”他凑近,压低声音,带着蛊惑,“‘青面里老杨’那老棺材瓤子,仗着生意好,鼻孔都翘到天上去了!眼睛长在头顶上!你老板刘放不是跟他有交情吗?你冒充刘老板的名义,就说要接个大工程,急用料,去他店里狠狠赊一笔‘海信’料!量要大!”他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恶毒的光,“然后,你把料偷偷运出来,低价转给我,我立马给你现钱!白花花的票子!赌本不就有了?赢了算你的,输了……嘿嘿,算我杨钢的!神不知鬼不觉,搞垮那老东西,咱们兄弟俩都发财!他那个‘不赊账’的臭规矩,早该有人治治他了!” 巨大的金钱诱惑、报复“青面里老杨”铁律的快感、以及内心深处一丝对我“管束”的扭曲逆反心理,瞬间冲垮了黄鑫本就脆弱不堪的理智防线。他像被鬼迷了心窍,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喉头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黄鑫果然利用我多年积攒下的“金字招牌”和与杨青往日那点微薄的情分,轻易地突破了他“概不赊账”的铁壁。他谎称是我派他来,要赶一个政府的大工程,时间紧,资金周转稍慢几天。杨青虽然觉得突然,但念及我往日还算靠谱的信誉和那点老乡情面,犹豫再三,竟破天荒地赊给了他价值四千多元的“海信”塑钢型材。这四千多元,在当时,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大半年的工资!这是杨青对我人品的最高信任,也是他对自己铁律的一次痛苦妥协。一个月过去,音讯全无。杨青按捺不住,找上门来。我一脸错愕,完全不知情。真相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黄鑫赊了料,转手就卖给了杨钢,换来的钱,早已在龙柏地下赌场乌烟瘴气的牌桌上输得精光!我如遭雷击,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怒不可遏地将黄鑫揪到后院,骂得他狗血淋头,浑身发抖。但看着眼前这个跟了我多年、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绝望如同丧家之犬的青年,那冲天的怒火又迅速被深沉的悲哀和沉重的责任感所淹没。他走到这一步,我难道就没有疏于管教、关心不够的责任吗?我立刻找到焦躁愤怒的杨青,斩钉截铁地说:“杨老板,对不住!钱的事,我刘放认!是我用人不当,管教无方!过几天,连本带息,一分不少还你!砸锅卖铁也还上!” 这是我的担当,更是对我心中那根诚信底线的捍卫! 然而,被欺骗的耻辱和巨大的经济损失冲昏了头脑的杨青,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偏执和狂躁之中。他不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我那在他看来“轻飘飘”的承诺。长久以来因坚守“不赊账”原则而承受的压力、被人挑战底线的怨气、对生意可能因此受损的恐慌、以及骤然暴富后滋生的那种“有钱就能摆平一切”的畸形膨胀感,混合在一起,发酵成一种丧失理智的疯狂。他觉得自己被彻底愚弄了,被狠狠扇了耳光。 趁我外出谈一笔重要业务,杨青带着他那个同样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儿子杨小青,如同暴徒般闯进我的店里。不顾店里其他伙计的阻拦和惊呼,他们将惊恐万状、试图躲藏的黄鑫强行拖拽出来,塞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直接绑架至杨青在红松路的店铺里。卷帘门“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拉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一场长达24小时的、令人发指的私刑地狱开始了——
殴打: 拳脚如密集的冰雹般落下,伴随着父子俩野兽般的咒骂。黄鑫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无处可躲,很快便鼻青脸肿,嘴角淌血。
折磨:不给一口饭,不给一滴水。上海的秋老虎天气闷热异常,店铺里像个蒸笼。黄鑫的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如同塞满了燃烧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羞辱与摧残:这成了最令人发指的一幕。杨青父子狞笑着,强行剥掉黄鑫的裤子,用随手抄起的木棍、坚硬的皮鞋底,肆意地、残忍地抽打、攻击他的下体!黄鑫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却只换来更加疯狂的狞笑和变本加厉的暴行。这是一种从肉体到尊严的彻底践踏。
恐吓:“狗娘养的!不还钱?老子今天就弄死你!剁了你喂狗!扔进黄浦江里喂鱼!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杨青父子面目扭曲狰狞,眼中闪烁着兽性的凶光,早已不是那个精明的商人。曾经精明谨慎、以诚信立身的“杨不赊”,此刻已彻底沦为践踏法律、泯灭人性的暴徒。信任的彻底崩塌,点燃了人性深处最阴暗、最野蛮的恶火,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得知消息,我如五雷轰顶!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四肢百骸!我既为杨青父子竟敢如此丧心病狂感到极度的震惊与愤怒,更为黄鑫的生死安危揪心不已,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没有丝毫犹豫,我第一时间冲向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龙柏新村派出所的号码。愤怒让我的声音发颤,但我极力保持着清晰和条理:“报警!我要报警!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地点在闵行区红松路12号‘杨青塑钢型材店’!受害人叫黄鑫,是我店里的伙计!他现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请你们立刻出警!快!” 这一刻,什么同乡情面,什么私下调解,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坚定地诉诸法律,这是捍卫人的尊严与安全的唯一途径!冰冷的听筒贴在耳边,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警笛声刺破了红松路的喧嚣。民警迅速出动,勒令杨青父子立即开门放人。面对威严的警察和闪着寒光的手铐,杨青嚣张的气焰瞬间萎靡下去,脸色惨白如纸。民警严厉的警告字字千钧:“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钱的事,可以通过协商或去法院起诉解决!再敢乱来,铐子现在就给你戴上!” 法律,终于在这间弥漫着暴戾气息的店铺里,投下了第一道震慑的光。 伤痕累累、精神几近崩溃的黄鑫被民警解救出来。他衣衫褴褛,脸上身上布满青紫,眼神涣散呆滞,走路都需人搀扶,尤其下体遭受的重创让他佝偻着身体,每一步都痛苦万分。我看着他,这个我曾视若子侄、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如今像一块被随意践踏的破布,心痛得如同刀绞。巨大的愤怒和心痛之后,是异常坚决的态度—— 还钱:我当着民警和惊魂未定的杨青的面,斩钉截铁:“杨老板,黄鑫赊欠你的四千二百八十元货款,连本带息,我刘放认账!一分不少!明天中午之前,现金送到你店里!”
追责——我的目光转向民警,语气凝重而坚定:“但是!非法拘禁超过24小时!殴打!侮辱!尤其是攻击下体这种极端恶劣的行径!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必须依法处理!绝不能私了!否则,今天他杨青敢这么干,明天别人就敢效仿!还要法律干什么?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盯着眼神躲闪、已显露出巨大恐惧和后怕的杨青父子,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这次如果不依法处置,你们下次就真敢要人命!这不是简单的私人恩怨,这是在维护法律的尊严,维护我们安义人在上海滩立足的底线!钱,能还清;债,能算清;但人一旦废了,命一旦没了,拿什么还?!” 店铺里一片死寂,只有杨青粗重的喘息声。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回安义同乡聚集的七宝镇。群情瞬间激愤!尤其是以黄姓族人为主的、与我交好的兄弟们,更是怒火冲天,拍案而起!他们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惊魂未定、如同惊弓之鸟的杨青,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杨青!你竖着耳朵听好了!黄鑫是湾里红星乡人不假,可他往上数三代,祖籍是罗田古村黄家!是我们黄姓正儿八经的分支!你动他,就是打我们整个罗田黄家的脸!这是其一!” “其二!非法拘禁24小时,往死里打,还……还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攻击命根子!这是人干的事?畜生都不如!这是重罪!够你进去蹲十年大牢!” “其三!刘放哥仁义尽至!当场就认了账,答应明天一分不少还你钱!你还下此毒手?无法无天!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在上海滩横着走了?!做梦!” “立刻!马上!滚到七宝镇来!当面给个交代!否则,我们联名告死你!砸了你的店!让你在上海滩彻底除名!”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杨青握着电话听筒,浑身像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虚张声势,是凝聚的、强大的宗族力量和同乡情谊的怒火!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正捅破了天!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信条,在铁的法律和强大的乡土宗族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赶到七宝镇约定的地点。
面对一众怒目而视、面色铁青的同乡长辈和兄弟,他再无半分“杨不赊”的硬气和精明,只剩下筛糠般的恐惧和排山倒海的悔恨,“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我错了……我糊涂啊!我鬼迷心窍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黄鑫的债……我不要了!一分都不要了!求各位叔伯兄弟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我赔!我倾家荡产也赔……” 他磕头如捣蒜。我的兄弟们并非得理不饶人的莽夫。见杨青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且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便提出了合理的解决方案——
验伤与赔偿:立即由双方共同派人送黄鑫去区级以上医院验伤。根据医院出具的伤情报告及精神损害程度,杨青承担黄鑫全部医药费、治疗费、营养费,并支付合理的高额精神损害赔偿金。 赔偿金当场支付或限期支付。
法律责任:若黄鑫的伤情经鉴定不构成轻伤以上严重后果,且黄鑫本人愿意接受赔偿并谅解,可考虑不再向司法机关追究杨青父子的刑事责任。 若伤情严重,或黄鑫坚持追究,则必须依法办理,同乡会绝不包庇。
“杨青!记住这次血的教训!是用钱和脸面都买不回来的教训!赚钱重要,但学法、懂法、守法更重要!再有钱,你的头也硬不过国家的法律!再有钱,也买不回做人的良心和同乡的情分!好自为之!” 杨青如蒙大赦,连连磕头答应,老泪纵横,悔恨交加:“我认罚!我赔钱!倾家荡产也赔!我糊涂啊……都是钱迷了心窍,不懂法害的……以后一定学法,老老实实做人……” 这眼泪里,有对法律制裁的后怕,有对巨额赔偿的肉痛,但更深层的,是对自己信奉的“金钱至上”观念和无法无天行为的彻底悔悟。而那只躲在幕后,自以为得计、暗中窃喜的“黄雀”杨钢,以为能全身而退。我岂能容他逍遥?处理完杨青这边,我带着几个怒意未消的兄弟,直接堵到了杨钢的店里。我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那张强作镇定却掩不住心虚的脸,厉声警告,声音在狭小的店铺里回荡:“杨钢!收起你那点小聪明!别以为躲在暗处煽风点火就没人知道!‘借刀杀人’?好毒辣的计策!黄鑫是那把刀,杨青是那把刀,连我刘放,都被你当成了你棋盘上的棋子!” “你听好了!这次是黄鑫遭了大罪,杨青要倾家荡产吃官司!下次这把火,就可能烧回你自己身上,烧得你粉身碎骨!玩火者必自焚!” “咱们安义铝塑门窗产业,能在上海滩打下一片天,靠的是什么?是老乡之间抱团取暖的互助!是守法经营攒下的信誉!是诚信共赢打开的市场!不是靠你这种躲在阴沟里搞阴谋诡计、挑拨离间、教唆犯罪的鼠辈行径!你这是在挖整个安义帮的根基!” “再敢玩火,不用老天爷收你,国家的法律和安义几万在沪同乡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唾弃死!你好自为之!掂量掂量!” 字字句句,如同钢钉,狠狠楔入杨钢的耳中。
杨钢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虽嘴上唯唯诺诺说着“放哥教训的是……不敢了不敢了……”,眼神却飘忽不定,显然内心仍是不服,甚至藏着怨毒。我最后掷地有声的警告,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杨钢!你给我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人在做,天在看!这不是迷信,是天道人心,是法律昭昭,是公理自在!
做生意,先要做人!心术不正,算计太过,就算你产业做得再大,那也是沙上筑塔,空中楼阁!经不起半点风雨!不信?咱们——走着瞧!” 我转身离去,留下他僵立在原地,面如死灰。风波终于平息,但伤痕犹在,刻在每个人的心里。我亲自安排黄鑫去最好的医院治疗、休养,并垫付了所有欠杨青的钱。看着病床上憔悴不堪、眼神空洞的青年,我没有选择将他扫地出门。我深知,黄鑫的堕落,有其自身好逸恶劳、意志薄弱的劣根性,但也与他悲惨的童年、缺失的教育和关爱密不可分。在他伤势稍好,能下床走动时,我给了他两条路,语气平静却沉重:“黄鑫,路,你自己选。要么,彻底戒掉赌瘾,把烟也给我控制住,洗心革面,从最基础的活儿干起,从头再来。我会帮你,但监督会更严。要么,离开上海,回老家去,找个踏实营生,好好反省几年。想清楚了,告诉我。” 选择权,我交给了他。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事后,杨青的店铺依旧开着,但门口那块写着“概不赊账”的铁律招牌,被悄然摘了下来。他主动报名参加了安义在沪门窗商会组织的个体商户普法培训班,案头多了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合同法》《刑法》普及读本。那场由他亲手制造的暴行,成了他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与警钟。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惶和暮气。 而我,站在自己那间灯火通明的店铺前,望着都市璀璨如钻的夜空,心中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这场因贪婪愚昧、无法无天而引发的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如同一盆冰冷刺骨、污浊不堪的脏水,狠狠泼洒在所有安义门窗人奋力前行的路上。它用最惨烈的方式警示着我们所有人:产业的筋骨要强健,航船要远行,不仅需要市场风浪的磨砺、政策春风的扶持,更需要法治的千锤百炼来锻造其脊梁,需要文明的清泉活水来浸润其灵魂!缺了这两样,再大的产业,也只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危楼。
回到桌前,我翻开那本记录着创业点滴和行业思考的厚厚笔记本,在新的一页顶端,用遒劲有力的笔锋,饱蘸浓墨,重重写下了六个大字:
“诚信、法治、团 结。”
墨迹深深渗入纸背。我知道,清除这些涌动在繁华表象下的孽债暗流,重塑一个健康、阳光的产业生态,前路漫漫,责任重于千钧。但我更坚信,只要心中有光,手中有法,肩上有责,我们安义铝塑门窗这艘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航船,必能校准航向,凝聚力量,驶离眼前这片纷扰的暗礁险滩,驶向更加规范、健康、光明的未来海域。窗外的霓虹闪烁,映照着笔记本上那六个沉甸甸的大字,也映照着我眼中不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