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在智能手机的冰凉屏幕上轻快滑动,一个独特的身影跃然眼前。视频中,男子理着一个极具辨识度的半边光头,锃亮的头皮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朴素的光泽,另一半则是利落的短发,透着几分不羁与精明。他操着一口纯正得不能再纯正的安义方言,语速飞快,时而眉飞色舞,时而表情夸张,口中侃侃而谈的,并非什么惊天伟业,尽是些安义本地的家长里短、邻里间的生活趣事,偶尔穿插几句自嘲式的俏皮话。评论区里,一片“细蠢哩好佬!”“好人一生平安!”“支持细蠢哩!”的安义乡音留言,仿佛一个热闹的线上同乡会。我忍不住会心一笑,指尖在屏幕上停顿——这,正是我此行安义,决心要深入采访的核心人物——刘永伟,那个在安义人口中被亲切又略带戏谑地称为“愈挫愈勇的好人”的男人。他的微信名,也正如他广为人知的外号一般,直白而坦荡:“细蠢哩”。
“‘细蠢哩’?”我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意未减,心中却泛起一丝探究,“这名字背后,肯定藏着不少不为人知的故事。”我缓缓合上手机,将那份屏幕上的热闹与鲜活暂时隔绝,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安义街景。白墙黛瓦的民居与拔地而起的新式楼房交错,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铝合金特有的金属气息与木材的清香——这里是“中国铝材之乡”,是门窗产业的沃土。我此次深入安义,不仅仅是为了记录下这个地方门窗产业如何从无到有、由弱至强,最终腾飞于全国乃至世界的宏大叙事,更深层次的,是渴望挖掘像刘永伟这样,在时代浪潮中奋力挣扎、不懈奋进,最终又能怀揣一颗滚烫的仁心回馈乡梓的鲜活个体。他们或许平凡,如同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万千草木,但正是他们的故事,构成了“安义精神”最生动、最质朴的注脚,是那部波澜壮阔的产业传奇中,不可或缺的、充满温情与人性光辉的篇章。
长埠镇老下刘家村,这个如今在安义地图上或许并不起眼的村落,在三十多年前,青砖灰瓦的农舍间,曾回荡着一个男孩无忧无虑的笑声。那笑声清脆、响亮,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与对未来的憧憬。生于1983年的刘永伟,他的童年,在记忆的滤镜下,曾是镀着一层温暖金边的:爷爷是受人尊敬的县委党校校长,外公是一镇之尊的党委书记,父亲则是头脑活络的生意人,家境优渥,是村里名副其实的“殷实人家”。他是“干部子弟”与“商人之子”的结合体,穿着当时最时髦的的确良衬衫,口袋里总有花不完的零钱,是村里小伙伴们羡慕嫉妒的对象,也是大人们口中“有出息”的苗子。
然而,命运的剧本,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猝不及防地掀起一场狂风暴雨。小学四年级,一个寻常的午后,或许是蝉鸣聒噪,或许是阳光正好,但对于刘永伟而言,那一天的色彩却骤然变得灰暗。父亲苦心经营的生意,在市场的惊涛骇浪中遭遇了毁灭性的惨败,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深渊,欠下了天文数字般的巨额债务。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体弱多病的弟弟,病情在此刻雪上加霜,成了家里离不开药罐子的“长期病号”。曾经优渥的生活,如同一个被尖锐物狠狠戳破的彩色气球,瞬间干瘪、塌陷,只剩下无力的空壳。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真的,连我爷爷留下的一些老书、老家具,只要能换几个钱的,都拿去变卖了,只为给弟弟抓药。”多年以后,在上海浦东新区一间宽敞明亮、视野开阔的公司办公室里,刘永伟亲手为我沏上一杯清茶,然后自己点燃了一支雪茄。浓郁的烟雾在他面前缓缓升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些许细纹,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时光迷雾,直直地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苦涩岁月。“你能想象吗?油盐都买不起的日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连苍蝇都嫌没油水,不愿进门。那三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算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尝了个遍,比黄连还苦。”他深吸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语气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但那平静之下,是难以言说的沉重。我注意到,他夹着雪茄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指腹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那是早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干尽粗活重活留下的深刻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磨砺。少年刘永伟那双曾经清澈如溪涧的眸子,在那段日子里,过早地蒙上了一层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阴霾,那是一种被生活重压逼迫出的、超越童真的成熟与警惕。
为了替日益憔悴的父母分忧,为了给弟弟筹集那似乎永远也填不满的药费窟窿,1998年,年仅15岁的刘永伟,还是个身形瘦小、稚气未脱的少年。他那尚且稚嫩的肩膀,却不得不扛起父母东拼西凑、几乎是变卖了最后一点家当才凑齐的4000元“巨款”。那4000元,每一张都带着父母手心的汗水、焦虑的眼神和沉甸甸的期望。他带着这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投资”,以及对未来的懵懂憧憬和一丝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踏上了开往上海宝山的绿皮火车。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铁轨上,像一头疲惫的巨兽,载着他奔向那个传说中遍地黄金,也同样可能吞噬一切的大都市。他要去投奔早已在上海打拼的老乡,去做当时千千万万安义人最熟悉也最无奈的营生——铝合金门窗。那是安义人在外闯荡的招牌,也是许多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然而,现实,往往是一块冰冷而坚硬的铁砧,无情地捶打着每一个怀揣梦想的寻梦者。在上海宝山郊区一处由废弃仓库改造的简陋工棚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和金属氧化的气息。瘦小的刘永伟,第一次面对那些闪着冷光、沉重冰冷的铝合金型材,听着耳边切割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时间手足无措,像个误入陌生森林的孩子。他听不懂来自不同地方的师傅们夹杂着浓重口音的指令,瘦弱的胳膊根本搬不动那些长达数米、重达几十斤的沉重型材,更别说掌握那些需要精细手艺和经验积累的组装技术了。工友们大多是些饱经风霜的成年汉子,为了生计奔波,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拖油瓶”细伢子,并没有多少耐心和善意。更致命的是,他不仅技术上是门外汉,在生意门道上更是一张白纸。缺乏经验和人脉的他,进回来的原材料价格,竟然比别人的零售价还要高!这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不到半年时间,那沉甸甸的、凝聚着全家希望的4000元,就像握在指缝里的细沙,在不知不觉中,无声无息地流光了,没有留下任何回响,只留下满心的失落与绝望。
深夜,躺在冰冷潮湿、铺着破旧草席的工棚地铺上,耳边是工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磨牙声,远处黄浦江上传来隐约的汽笛声,呜咽着,像是在诉说着异乡人的辛酸。15岁的少年,蜷缩着瘦弱的身躯,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身下破旧的枕巾,冰凉的触感直抵心底。父母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日渐佝偻的身影,债主们上门讨债时冷漠鄙夷的面孔,弟弟那张因长期病痛而显得苍白蜡黄的小脸……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旋转、放大,让他窒息。“4000块啊……那可是4000块啊……就这么没了……”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嘶吼,一遍遍地自责。心口像是被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份沉重如山的愧疚感和深入骨髓的挫败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年轻的心,成为他人生中第一道刻骨铭心、永不磨灭的伤痕。
年底,刘永伟带着一身的疲惫、满心的疮痍和一颗几乎破碎的心,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安义老家。父母看着儿子那张写满失落与沮丧的灰败脸色,心疼不已,却也只能强忍着内心的酸楚,故作轻松地安慰他:“没事,亏就亏了,就当是交学费了,人平安回来就好。”可家里那座越积越高的债山,依然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短暂的休整后,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再次被点燃。转年,他带着不甘,也带着一丝“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的执拗,又东拼西凑借了一笔钱,跟着另一位老乡,转战人间天堂——杭州,在那里开了一家小小的门锁配件批发店,希望能换个环境,闯出一条生路。然而,命运似乎又一次无情地嘲弄了这个屡败屡战的少年。对市场行情一无所知,对进货渠道两眼一抹黑的他,再次不幸地陷入了“进价高过别人卖价”的怪圈。这一次,失败来得更快,仅仅十个月,他再次血本无归。刘永伟站在杭州萧瑟的秋风中,看着自己那间被搬空的、空荡荡的小店,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孤儿,渺小、无助,前途一片灰暗。
两次惨败,如同两把重锤,几乎彻底击垮了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年。回到老下刘家村那间昏暗、压抑的老屋,他整日沉默寡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脱落的土墙,一坐就是大半天。堂弟和表弟高中毕业了,正聚在一起兴奋地商量着也要外出打工,去闯荡世界。“工字不出头!”就在这时,刘永伟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倔强的火苗,那火苗微弱,却异常坚定,“给人打工,永远只能看别人脸色,不如我们自己开店!我们合伙干!”这一次,三个同样对未来充满渴望又有些迷茫的年轻人,凑到了一起,东挪西借,凑了十几万元,目标再次直指大上海——那片曾经让他梦碎,却也似乎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土地。
他们购置了一台在当时看来颇为先进的大型塑钢门窗加工机,那冰冷的钢铁巨兽,寄托了三个年轻人所有的希望。在浦东一个城乡结合部,他们租下了一间临街的门面,简单装修后,挂起了招牌,做起了当时在上海方兴未艾、前景似乎一片光明的塑钢门窗生意。或许是时来运转,或许是之前的失败经验多少起了些作用,这一次,生意竟然出乎意料地火爆!订单像雪片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应接不暇。三个小伙子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铆足了全身的劲,白天顶着炎炎烈日,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安装门窗,汗水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在背上,晒得黝黑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盐霜;晚上,则在机器的轰鸣声和刺鼻的塑料加热气味中,通宵达旦地加工制作。手上磨出了血泡,挑破了,贴上创可贴,继续干;累得眼皮打架,就用冷水洗把脸,咬牙坚持。尽管身体疲惫不堪,但每当看着银行账户里不断增长的数字,刘永伟的心中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对未来的憧憬。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还清所有债务、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曙光就在眼前,那光芒温暖而耀眼。
然而,高强度的工作和恶劣的工作环境,很快就消磨了另外两位合伙人的热情与耐心。堂弟首先受不了这份苦和单调,选择了报名参军,去部队寻找另一种人生;表弟也觉得这行太累,看不到轻松致富的希望,最终也打了退堂鼓,回家托关系找了份相对安稳的工作。散伙饭摆在小饭馆里,气氛压抑而沉闷。没有争吵,只有沉默和无奈。刘永伟默默地为他们斟满酒杯,自己也仰头干了一杯,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中的苦涩。他平静地写下欠条,郑重承诺,一定会还清他们当初投入的本金,一分不少。看着空荡荡的车间,只剩下那台依旧冰冷的塑钢机和堆积如山的订单,刘永伟咬紧牙关,独自扛起了所有的重担。白天,他是老板,要跑业务、谈客户;是销售员,要精打细算、争取利润;也是搬运工,要装卸沉重的材料。晚上,他是操作工,要操作机器、加工型材;是质检员,要把控每一扇门窗的质量;也是守夜人,要看护店铺和设备。机器的轰鸣,成了他唯一的伙伴,陪伴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而漫长的夜晚。凭借着这股不要命的拼劲和对质量的坚守,生意竟然比以前合伙人在的时候还要好!债务在一点点减少,希望在一点点滋生,生活似乎终于开始对他露出了微笑。
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苦尽甘来的时候,命运的重锤,却以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再次无情地落下。为了城市发展的需要,当地政府规划建设一条“电脑一条街”,他的店铺,因为地处规划的核心区域,首当其冲,面临着强制拆迁。而给予的补偿款,远远低于他的预期和投入,连重新起步的本钱都不够。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推土机轰鸣着,将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承载了所有梦想的门店夷为平地,刚刚垒砌起来的希望城堡,瞬间化为一片齑粉。尘土飞扬中,刘永伟蹲在冰冷的废墟旁,双手深深插入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里。家中的债务大山,如同梦魇一般,再次沉重地压顶而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窒息。“完了……又完了……”夜深人静,他躺在临时借住的亲戚家那依旧冰冷的地铺上,透过狭小的窗户,绝望地数着天上稀疏的寒星,一夜无眠。冰冷的绝望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志彻底吞噬。
“沉沦不是男儿所为!”就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在不屈地呐喊。那是来自祖辈的血脉传承,是骨子里的倔强与不服输。他猛地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收拾起简单的铺盖卷,没有丝毫留恋,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前往江苏昆山的路。这一次,他不再盲目跟风,不再仅凭一股蛮力。他开始反思,开始总结。结合自己几年在门窗行业摸爬滚打积累下的微薄经验和教训,他决定搞起门窗设计与制作,试图从单纯的加工安装,向更高附加值的环节迈进。在昆山,他拿出了安义人特有的诚恳与厚道,认真对待每一个客户,哪怕是利润微薄的小单子,也同样精益求精,力求完美。他设计的门窗,不仅实用,更在美观和细节上动了脑筋;他的安装服务,细致周到,力求让客户满意。渐渐地,口碑在小范围内传开了,老客户不断带来新的生意。我仿佛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场景:年轻的刘永伟,在一间简陋的设计台前,就着昏黄的灯光,熬夜画图,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他与工人们一起挥汗如雨,亲自上阵,指导安装;面对客户的挑剔和质疑,他总是报以真诚的笑容,耐心解释,用过硬的产品质量和服务赢得了业主的信任与赞赏。生意,在他的苦心经营下,渐渐红火起来,家里的那座沉重的债务大山,终于看到了彻底清偿的曙光。
2007年,对于刘永伟而言,是命运转折的一年。事业上初见起色,爱情也悄然向他敞开了怀抱。一位与他相恋多年的女友,看中了他身上那股在逆境中不屈不挠的坚韧与敢于担当的责任感,不顾他家境尚未完全翻身,毅然决然地选择与他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新婚燕尔,蜜月的甜蜜与温馨尚未完全散去,生活的重担和对未来的憧憬,又催促着他们不得不再次上路,去寻找更大的发展空间。夫妻俩一合计,双双奔赴遥远而陌生的塞北宁夏,重操旧业,继续做铝合金门窗的生意。
塞北的风沙粗粝,工地的条件艰苦。新婚的妻子毫无怨言地跟着他,在简陋的工棚里安家,帮他打理生意、洗衣做饭。刘永伟为了早日让妻子过上好日子,更是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虽然辛苦,但看着妻子温柔的笑脸,他心里充满了奋斗的动力和简单的幸福。然而,幸福是脆弱的。一个个安义老乡在安装门窗时意外坠落、受伤甚至殒命的噩耗,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每一次电话响起,他都心惊肉跳。深夜,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想到那些血淋淋的事故,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不能再干了!这行太危险!”为了家人的平安,他毅然关闭了生意尚可的门窗店,尝试转行开了一个喷涂厂。
“隔行如隔山”的古训再次应验。对喷涂行业一无所知,没有客户资源,昂贵的设备闲置着,每天只有支出没有进项。看着账户里的钱像水一样流走,刘永伟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几个月后,喷涂厂黯然关闭,他再次亏得血本无归,带着深深的挫败感和对妻子的愧疚回到了安义。
连续的失败,像冰水一次次浇头,却没有熄灭他心中那团火。为了彻底翻身,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抵押祖屋!那是家族最后的根基。拿着从银行贷出的沉甸甸的40万元,他第三次重返上海滩,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梦想之地。他尝试了多个行业,服装、小商品……但都如泥牛入海,不见收益。焦虑像藤蔓缠绕着他,40万的本金在一天天消耗。就在山穷水尽之时,一个在上海做人力资源的老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2012年,刘永伟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与人合伙做起了人力资源,为华硕、上海大众、比亚迪、苹果供应链等巨头企业输送人才。这一次,他成功了!凭借安义人特有的韧劲和诚信,他的人脉和事业版图迅速扩张。他不仅在南昌开设了人力资源公司,还在家乡安义蔚蓝家园开了“细蠢哩”婚介所和私房菜馆。事业终于走上了快车道,“细蠢哩”这个曾经可能带点戏谑的外号,成了他响当当的招牌。
饱尝艰辛终获成功的刘永伟,没有忘记自己走过的路,没有忘记那些还在泥泞中挣扎的身影。儿时家贫的窘迫、创业路上的孤独无助、陌生人曾给予的微薄温暖,都化作了心中汩汩流淌的善念。
“只有自己淋过雨,才总想给别人撑把伞。”刘永伟对我感慨道。他开始尝试用最熟悉的方式——安义方言,自编自导自演一些反映安义人生活的幽默短视频。这些带着浓浓乡音、充满烟火气的视频,通过微信群在遍布全国的安义老乡中疯传。屏幕前,疲惫的门窗安装工笑了,思乡的老板娘笑了,愁苦的创业者暂时忘却了烦恼。“细蠢哩”成了安义游子们茶余饭后的一缕暖阳,一份来自家乡的精神慰藉。我翻看着那些视频,被其中朴素的幽默和真挚的乡情深深打动。
善行不止于此。2015年,刘永伟牵头成立了“细蠢哩慈善基金会”,并郑重承诺:每年拿出个人营业收入的5%注入基金!这一举动,在安义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他被推选为基金会名誉主席。
2016年春节:寒风凛冽,他带着基金会成员,将价值4万多元的燕窝和60多床高档电热毯,亲手送到安义留守老人的家中。老人们粗糙的手紧紧握着他,浑浊的眼中含着泪花。那一刻,刘永伟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东阳乡的刘正琴突患重疾,命悬一线,急需大量血浆和巨额医疗费。她的儿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细蠢哩”。“细蠢哩”二话不说,立刻发动所有资源!安义人的微信群瞬间被求助信息刷屏。一场跨越地域的生命救援开始了!短短几天,70000毫升带着体温的爱心血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相当于近140位献血者的献血量),十多万善款迅速筹集到位。“细蠢哩”更是不顾春节繁忙,多次前往医院探望,给绝望中的家庭带去温暖和力量。刘正琴最终战胜了死神。
不久后,一位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满脸绝望地找到他,声音哽咽:“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原来,他的父亲胡百尧,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因家中液化气爆炸,全身90%以上严重烧伤,生命垂危,且已背负200多万元债务。面对这人间惨剧,刘永伟彻夜难眠。他熬了两个通宵,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募捐——“安义人在哪里?”。他迅速组建了覆盖全国26个省市的26个爱心微信群!信息像涟漪般扩散。15天!仅仅15天!几十万元救命善款,承载着无数安义老乡和爱心人士的牵挂,汇聚到了老兵的病床前。这场跨越时空的爱心接力,完美诠释了“安义好人”的力量。
刘永伟的爱心团队也日益壮大,成员来自北京、上海、天津,甚至远至马来西亚、新加坡。他还创办了“细蠢哩”爱心微信平台和休闲养生会所,将慈善融入更广阔的领域。
“慈善不是有钱人的专利,”刘永伟对我认真地说,眼神坚定而平和,“捐一毛钱和捐一万块,在爱心的天平上是等重的。重要的是那颗向善的心。一句问候,一次援手,都是在营造爱的天空。”他顿了顿,望向窗外繁华的街景,“慈善的根,在于助力乡亲们增收致富,共同托起我们的中国梦!”
然而,刘永伟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安义门窗人的基因。那颗在商海沉浮中始终关注行业发展的心,并未因慈善事业的辉煌而远离门窗。
2023年盛夏,上海新国际博览中心,全球瞩目的门窗幕墙展人潮涌动。在一个并不算最显眼的展位上,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理着标志性半边光头的刘永伟。他不再是视频里说方言的“细蠢哩”,也不是慈善晚宴上的名誉主席。此刻,他身着笔挺的衬衫,袖子挽起,正手舞足蹈、激情澎湃地向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商和国内同行介绍着展台上的几块看似普通却内有乾坤的玻璃样品。
“各位请看!这是我们‘门老师’最新研发的超级隔热玻璃!”刘永伟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吃不了读书的苦,就得吃社会的苦!我刘永伟当年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走了很多弯路。但现在,我们用科技说话!”他指着玻璃样品旁跳动的实时温度数据对比屏,“它完美解决了门窗热传导、对流、辐射三大热损失难题!看这结构,看这Low-E镀膜,看这氩气填充和暖边间隔条!这才是真正的高端系统门窗心脏,性能卓越,性价比无敌!是引领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核心科技!”
他拿起一块样品,近乎虔诚地擦拭着,仿佛那不是玻璃,而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技术含量高,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像当年做学徒一样,踏踏实实,一件一件地做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一个目标一个目标地去实现!”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在南京街头举牌接活、在昆山工地挥汗如雨、在上海滩屡败屡战的“细蠢哩”。只是,如今的坚韧中,多了份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智慧。展位上方,“门老师超级隔热玻璃,携手北京威盾门窗、北京亨度门窗”的标语格外醒目。刘永伟,这位从安义寒门走出的“细蠢哩”,在慈善家的光环之外,从未忘记自己安义门窗人的根,正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奋力推开一扇面向未来的科技之窗。
走出喧嚣的展馆,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翻开采访本,快速记录下此刻的感悟:
“‘细蠢哩’刘永伟的故事,是安义门窗人精神谱系中极为特殊的一章。他的奋斗史,是一部充满失败、挣扎与不屈的‘倒霉史’,更是一部在绝境中淬炼仁心、最终反哺桑梓的‘英雄史诗’。他少年失怙,十五岁便背负巨债闯荡上海滩,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亏光血汗钱、店面被强拆、转行遇壁垒、抵押祖屋背水一战……命运似乎对他格外苛刻。每一次跌倒,都足以让常人一蹶不振。但刘永伟的骨头里,刻着安义人‘吃得苦、霸得蛮、耐得烦、敢闯敢拼’的基因密码。正是这份在泥泞中一次次爬起的倔强,锻造了他钢铁般的意志和对苦难者感同身受的慈悲。
他的成功转型看似离开了门窗本行,实则其精神内核从未改变。那‘细蠢哩’视频里传递的乡音乡情,是他对漂泊同乡最深切的抚慰;那为陌生老兵、重病乡亲奔走呼号的倾力相助,是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朴素大爱。这份由己及人、推己及人的仁心,正是无数安义门窗人在异乡打拼时守望相助、共克时艰的精神源泉。他的慈善基金会,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门窗’?为困顿者打开希望之窗,为孤寡老人送去温暖之门。
而他在上海展会上对‘黑科技’隔热玻璃的激情推介,则是一个动人的回归。它昭示着:无论走得多远,安义门窗人血脉中对行业的关注、对技术进步的追求从未冷却。刘永伟以‘门老师’的姿态再战江湖,用科技赋能传统产业,这不仅是个人事业的升华,更是安义门窗产业从‘劳力输出’向‘智力输出’、从‘制造’向‘智造’转型升级的生动缩影。他的故事深刻印证:真正的‘安义好人’,不仅是财富的创造者,更是仁心的播撒者和产业未来的开拓者。寒门子弟,以不屈推开命运之窗;仁心善举,以大爱温暖世道人心;科技回归,以创新照亮产业前程——这,就是‘细蠢哩’刘永伟用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为‘安义门窗人’精神写下的最温暖、最坚韧、最富有人情味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