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站在南坑村的老樟树下,脚下是祖辈们耕耘过的土地。眼前的景象,却令我心头沉甸甸的。记忆中肥沃的良田,如今大片荒芜,衰草连天,在暮色中瑟瑟发抖。几处老屋倾颓,只有留守老人浑浊的目光,透过窗棂,木然地望着我这个归人。冷风穿过空寂的巷弄,卷起几片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萧索,与安义县工业园区里那些拔地而起、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门窗厂,形成了刺目的对比。城乡发展的沟壑,竟如此深不见底。
我深知,这失衡亟待扭转。我心中迫切呼喊着:政策!资源!人才!科技!资本!一切助力乡村振兴的力量,请快些向这片渴望生机的土地奔涌吧!必须加速标准化农田建设,让零散的土地连缀成希望的版图,用规模、机械、数字、智能,重塑耕种的荣光;必须深挖特色农产品的价值,让面朝黄土的脊梁,也能挺直腰杆赚钱。唯有如此,才能唤回年轻人对土地的热望,才能让在村的、在外的乡亲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建、共治、共享那梦里水乡的图景,才能吸引那宝贵的人才、资金、技术回流,凝聚起建设宜居宜业和美乡村的磅礴伟力。我亦期盼着,各路资本能垂青农业这片沃土,将其视为强国富民的命脉所系。
我分析着,农村青年背井离乡,在城市的钢筋丛林里挥汗如雨,本质上是用血汗换取更好的生存,缩小城乡之间的差别。然而,时代的风向在变。电子商务的洪流、信息产业的狂飙,以及那曾经烈火烹油的房地产市场的降温,无不预示着,农村青年在城里固有的就业模式,正被不可逆转地改写。城乡融合发展的新时代浪潮,已在远方轰鸣。要激活内需这沉睡的巨人,释放农村蕴藏的消费潜能,核心钥匙,便是人才的回归!我看到,全国供销合作社系统正以统分结合的双层运营机制,积极推动着农业的适度规模经营。土地托管、种业发展、综合为农服务中心、冷链物流骨干网、“互联网+第四方物流”供销集配体系……这些举措,不仅是国家粮仓的基石,更是通往现代农业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这沉甸甸的乡愁,这关乎未来的思考,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作为一个长期追踪报道安义铝合金门窗产业发展轨迹的记者,我目睹了太多安义人“金戈铁马闯四方”的传奇。他们怀揣着改变命运的微薄本钱和一腔孤勇,挤上北上的绿皮火车,用肩膀扛起沉重的型材,在陌生的城市角落,从最卑微的安装工做起。夏天,汗水浸透的工服紧贴在晒脱皮的脊背上;冬天,冻裂的手指握着冰冷的扳手,呵气成霜。他们睡过工地,啃过冷馒头,遭遇过白眼、欠款甚至驱逐。我采访过的“老铝合金门窗人”张明,就曾攥着仅有的五百块钱,睡在北京建材市场的水泥地上整整一周,只为等一个机会。李天为了抢下第一个大订单,连续三天三夜守在客户门外,磨破了嘴皮子,最终靠着那股子“死磕”的韧劲打动对方。这些,是安义门窗产业崛起的原始底色,是用血泪和坚韧浇筑的基石。
然而,通往成功的路绝非坦途。创业初期,巨大的阻力像无形的墙。冲突一:信任壁垒。安义人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大城市的客户和工程方,对这些操着浓重乡音的“乡下人”充满疑虑。“你们安义?没听说过。质量行不行?售后跟不跟得上?”这样的质疑是家常便饭。冲突二:恶性竞争与欺压。一些本地同行或地头蛇,视他们为抢食者,恶意压价、散布谣言、甚至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抢夺工地。王刚之就曾遭遇过,刚谈好的工程,一夜之间被本地关系户撬走,前期投入的材料费打了水漂,气得他在电话里对我这个老乡嚎啕大哭。冲突三:技术与资金瓶颈。早期的安义门窗,多是模仿和低端加工。一次,赵新年接了个要求极高的异形幕墙订单,团队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样品却因精度不足被客户当场摔在地上,斥为“废铁”。资金链更是随时可能断裂的绞索,多少人靠东拼西凑,甚至抵押了老家的房子才勉强维持。这些刀光剑影的商战,远比田间的劳作更惊心动魄,却也锤炼出安义门窗人百折不挠的筋骨。
乡村振兴,人人有责。怀揣着对乡村未来的重重忧虑和对安义门窗人奋斗史的深深敬意,我从萧瑟的南坑村回到了略显嘈杂却充满活力的安义县城。那晚,躺在宾馆的床上,南坑村的荒芜与县城工业园区门窗厂的喧嚣在脑海中激烈碰撞,令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拧亮台灯,我再次翻开党的十九大、党的二十大报告,逐字逐句研读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章节,试图从中寻找答案,也为我笔下的安义门窗传奇寻找更宏大的时代注脚。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我便驱车前往素有安义“粮仓”之称的鼎湖镇西路村。这里与偏僻的山村不同,土地平旷,沃野千里,是发展现代农业的理想之地。
刚进村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党的十九大代表、声名远播的种田大户凌继河!他刚从田埂上走来,皮鞋沾满新鲜的泥土,头发已染风霜,但精神矍铄。我心头一热,快步迎上去,紧紧握住他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有力的手,由衷地赞叹道:“老凌,了不起!连总书记都为你点赞啊!”我与凌继河相识多年,渊源颇深。早年,我们都曾在铝合金门窗行业里摸爬滚打,一起推销过铝合金、塑钢型材,一起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我清楚地记得,2016年春节前夕,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江西,在谈话中特别提到了《新华每日电讯》上一篇关于凌继河的报道。报道讲述了他如何通过规模经营,不仅自己致富,还带动了一方乡亲。尤其令人震撼的是,就在2016年1月8日,凌继河在他家的大院里,给管理田块的种粮能手们发放年终奖,最高一人竟拿到了二十多万元!这份豪气与魄力,丝毫不逊于当年我们门窗人在市场打拼中拿下大单时的激动。
我紧握着他的手,难掩激动:“老凌啊,你这转身真是华丽!从‘铝老板’到‘粮大王’,还得了总书记的金口玉言。这份肯定,给你的公司带来了怎样的新气象?”
凌继河爽朗一笑,拉我在田边的石凳坐下,掰着手指头给我算起了账,眼中闪烁着对土地的热爱:“现在啊,我们公司流转加托管的农田,快七万亩喽!”接着,他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那段改变人生的返乡历程。
1961年,凌继河出生在西路村一个贫寒农家。小小年纪,秧苗、锄头、扁担就成了他生活的全部。15岁那年,为了挣脱贫困的枷锁,他毅然背起行囊,汇入了安义外出闯荡的大军。从手机批发到铝塑门窗型材销售,再到经营宾馆酒店,他在商海的惊涛骇浪中几经沉浮,凭借着安义人特有的精明与坚韧,硬是闯出了一片天地,积累了可观的资本。
2009年春节,功成名就的凌继河衣锦还乡。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剧震:这个总人口不足30万的小县,竟有超过18万青壮年常年在外,从事着与我们当年一样的门窗产业!村里只剩下风烛残年的老人和懵懂无知的孩童,大片曾养育他的良田荒草丛生,满目疮痍。最刺痛他的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合水村。他给我讲起了那次合水村的所见所闻——
那年春节后的一天,他去合水村看望一位多年未见的亲戚。不料,一到那位亲戚家的门口,见到的却是老屋的门窗紧闭,褪色的木门板上留着几十年前的红漆春联残片,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像是合上了的眼,再不愿看这村庄的冷清。唯有风穿过木窗棂时,会在空荡的屋里打个转,再从门缝里挤出来,发出几声呜咽,那声音细弱又绵长,像是在替这村庄诉说着藏在年轮里的过往。
村子里有一个九岁的女孩,名叫钟美玲,骑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在空荡的村巷中穿行。车把上的塑料卡通贴纸早已被晒得卷了边,车铃的外壳丢了一半,只剩根生了锈的弹簧耷拉着,早就是哑的。车轮轧过青石板的石缝,每过一道缝就“咯噔”一声,两道缝就是“咯噔、咯噔”,声响在空巷里撞来撞去,最后消散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像是她独自敲响的寂寞钟声。她没有兄弟姐妹,村里的年轻人早把孩子带出去做铝合金门窗了,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找不到。每天放学后,她就踩着这辆车,从村东头的老磨坊,绕到村西头的晒谷场,再顺着河边的小路骑回自家门口,一遍遍地绕村而行,仿佛这样不停地骑,就能从风里骑出一个会笑着喊她名字的玩伴来。
她就读的合水村小学,早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校。教室是村委会文化活动室隔出的里间,不足五平米,墙角堆着几捆落灰的玉米秆,地上的水泥缝裂着口子。屋里摆了两张旧桌,桌面坑坑洼洼,桌腿用砖头垫着才勉强平稳,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钉在墙上,就是黑板,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外面的活动室里,几个老人凑在一桌打麻将,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啦”声隔着天花板传进来,响个不停;里面的教室里,只有一个老师,一个学生。
老师钟义得,在这里教了二十八年书。她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用一根黑皮筋扎成低马尾,讲课的时候,声音会不自觉地放轻——习惯了对着满教室的孩子说话,如今只剩一个学生,倒显得大声说话有些突兀。她亲眼见证过这所学校最热闹的年月:一百八十多个孩子,挤在三间宽敞的教室里,十多位老师轮流上课,下课铃一响,孩子们的笑声能飘出村口,读书声震得山谷回响,连山上的鸟儿都要停下来听一会儿。可如今,她站在讲台前,台下只有一个钟美玲,黑板上的字写得再整齐,也没了过去的生气。
“我教得不起劲,她学得也不起劲。”钟义得常常望着窗外发愣。窗外是灰蒙蒙的山,山雾总爱在上午漫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落在黑板上,把刚写好的字迹晕成一团模糊的黑。她有时会想起过去,孩子们举着作业本围过来问问题,课代表抱着一摞卷子跑进来,可回过神,只有钟美玲坐在台下,低着头摆弄铅笔。
钟美玲成绩很好,语文九十九,数学九十八点五,在全乡的统考里也是数一数二。可考完了,她也只是默默把卷子折好,塞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没有同学围过来夸她,没有老师笑着摸她的头说“真棒”,连比较的人都没有——全乡就她一个低年级的孩子在村里上学。喜悦是得有人分享才能成倍的,而她,只有一辆破自行车和一个不再响的车铃,连分享的对象都找不到。
村里不是没有过辉煌。合水村曾是著名的“门窗之乡”,几十年前,山上的树郁郁葱葱,家家户户都以木工为生。男人们拿着刨子、锯子,在自家院子里刨木头,女人们帮忙打磨、上漆,雕花窗上的牡丹能看出层次感,对开门的木纹拼得整整齐齐,做出来的门窗远销周边三县,连县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来订做。那时村子富足,街上的杂货店摆满了零食和玩具,学校里挤满了孩子,每天早晨,国旗都会在操场上升起,孩子们穿着干净的校服,齐声唱国歌,声音亮得像刚出山的泉水。后来,树砍光了,山上的土露出来,一下雨就滑坡,国家下了封山育林的政策,门窗生意一落千丈。年轻人再也靠木工养不了家,一个个背着行李外出打工,把孩子也带到城里上学,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学校也越来越冷清。
村委会书记钟兆柳常说:“一个村没了学校,就像人没了魂。”他头发花白,背也驼了,为了留住学校,跑了好几趟乡教育办,可终究留不住人——没有学生,学校怎么撑得下去?最终,连钟美玲这最后一个学生,也快要留不住了。
有一天,钟义得老师推开钟美玲家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声响,打破了院子里的安静。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通知,带来一个消息:学校要撤了。
钟美玲正蹦跳着模仿电视里的舞蹈,手里拿着两根玉米须当飘带,听见老师的话,动作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被施了魔法。她没哭,也没闹,只是独自坐到门槛上,埋着头,手指一遍遍抠着奶奶放在门边的针线包,把里面的顶针、线轴扒拉出来,又一个个塞回去,指甲缝里都嵌进了线团上的棉絮。
奶奶徐毛妹叹了口气,皱纹堆在眼角,转身进屋打电话。她想把美玲送去县郊的外婆家,让孩子在县城上学。可电话里,外婆的声音支支吾吾,说家里住不开,又说县城上学要办很多手续,像是并不欢迎。挂了电话,奶奶站在屋门口,望着门槛上的孙女,眼圈红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奶奶就带着美玲赶最早一班车出山。通往山外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汽车颠簸着往前开,车里空荡荡的,只有引擎声沉闷地回荡,像是在哭。美玲靠窗坐着,脸贴着冰凉的玻璃,看外面的山影一点点往后退,梯田里长满了野草,荒芜一片,野猪踩过的玉米地倒着折断的玉米秆,一片狼藉。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到了外婆家,外婆开了门,看见她们,脸上没什么表情,让她们进屋坐,却没倒一杯水。奶奶跟外婆说让美玲留下上学的事,外婆含糊了半天,最后说“再想想”,态度冷淡得像屋外的秋风。她们没待多久,就只好又坐下午的车回山。归来时,暮色四合,山里的天暗得快,车窗外已经看不清山的轮廓,美玲一直没说话,连平时爱摆弄的衣角都没碰。奶奶牵着她的手往家走,只觉得那小手又小又凉,像攥着一块冰。
钟义得等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树干上还留着过去孩子们系的红绳。她看见她们的身影,就急忙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热乎的烤红薯。
“怎么样?”她问,声音有些发颤。
奶奶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钟义得没再问,只是把烤红薯递给美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手粗糙却温暖。“明天,我带你去吊钟小学报名。”
吊钟小学在邻村,比合水村的学校大些,有一间正经的教室,六个学生,一个老师。美玲一去,就被几个孩子围了起来,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拉着她的手,问她叫什么名字,还把自己的橡皮分给她一半。美玲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同龄人,跟着他们在院子里跑,又笑又跳,清脆的笑声飘出很远,仿佛终于找到了同类,再也不用对着空巷说话了。她没想到的是,一年之后,这里也将解散——邻村的孩子也陆续被接去城里,学校撑不下去了。她还要继续转学,像之前村里的徐慧慧一样,一次次适应新的教室、新的老师,一次次和刚熟悉的朋友告别。
徐慧慧是村里另一个女孩,比美玲大几岁,六年转了四次学,从合水村转到吊钟村,又转到乡小学,最后去了县城。每次转学,她都要把书包里的课本重新整理一遍,把新认识的朋友送的小礼物小心地收起来。她说:“如果没有一次次转学,我的成绩一定会好很多。”说这话时,她手里攥着一支断了芯的铅笔,眼神里满是无奈。
钟义得望着美玲在吊钟小学院子里奔跑的背影,那身影小小的,却充满了活力,像一株终于得到阳光的小苗。她轻声对站在身边的书记钟兆柳说:“这山里,以后再也没有读书声了。”
钟兆柳望着远处的远山,山雾已经散了,露出光秃秃的山坡,没接话。他想起多年前学校升旗的画面,孩子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整齐地站在操场上,国旗升起来的时候,他们齐声唱国歌,声音清澈得像山泉,能洗去所有的疲惫。而现在,合水村的教室门再也不会被推开,黑板上的字迹早已被山雾晕染干净,只剩下沉默的门窗,守着空荡荡的村庄。
夜深了,美玲在奶奶身边睡熟了,小脸上还带着白天和朋友玩耍时的笑意,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姑娘送她的橡皮。
窗外的风又一次吹过,穿过空荡荡的村巷,吹过那些无人居住的老屋,门窗被风吹得轻轻作响,“吱呀、吱呀”,像是许多个过去的影子——背着书包的孩子、拿着粉笔的老师、升国旗的村民,仍在叩问着什么,问这村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问那些读书声还能不能再回来。
而山,只是沉默。凌继河站在那里,看着岁月一天天过去,看着村庄一点点冷清,连风的呜咽都懒得回应,只有无边的黑暗,把整个村子裹了进去。那触目惊心的“空心化”,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于是,一个让所有安义人都瞠目结舌的决定在他心中破土而出:放弃如日中天的铝材生意,返乡种田!他说:“乡村全面振兴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篇章,习近平总书记始终惦念着农村、牵挂着农民啊!”
说干就干!凌继河带着全部身家回到西路村,毫不犹豫地流转4900亩荒地,注册成立了江西绿能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然而,创业维艰。“谁来种地?”“地怎么种?”两大难题像两座大山横亘眼前。他跑县委县政府,找农业农村局和供销合作社,共商对策。更是不辞辛劳,走遍了周边村落的角角落落,挨家挨户了解实情。他发现,留守的乡亲们并非不爱土地,只是单打独斗的碎片化耕种,辛苦一年也难见几个钱,心灰意冷。
他深深感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在农村。在县委县政府的鼎力支持下,安义县供销合作社伸出援手。双方共同出资,组建了江西省供销绿能农业服务有限公司,凌继河出任董事长。这步棋,为绿能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上任后,凌继河双管齐下。一方面,他化身最耐心的说客,挨家挨户讲政策、算细账,用诚意化解乡亲们对土地流转的疑虑;另一方面,他雷厉风行,注册成立了涵盖水稻种植、机械服务、土地托管、统防统治、果蔬等多个领域的专业合作社,并大手笔建起了家庭农场、十万吨大米加工基地、大型烘干中心和农民专业合作社联合社。为了效率,他斥巨资购置了140多台套各类农机;为了精准,他不惜投入百万元,在流转的农田里安装物联网设备,让种田变得“高大上”——土壤墒情、温度、作物长势,尽在手机电脑的掌控之中。
几年耕耘,绿能的版图从西路村扩展到鼎湖、长均、东阳、新民四个乡镇。到2015年,公司流转土地已达1.8万亩,为外出务工的乡亲们带来了近千万元的租金收入。
解决了“谁来种”,凌继河将全部智慧投入到“怎么种”。他把商业管理的精髓嫁接到农田管理上:将1.8万亩土地划分成15个生产队,聘请130多名农民管理。每个生产队由4对夫妻组成,每月固定工资5000元,管理1200亩地。队与队之间展开竞赛,实行严苛的绩效考核,末位淘汰。年终的重头戏,是令人眼红的年终奖:亩产超基数1-50斤,每超1斤奖0.5元;超51-100斤,每斤奖1元;超100斤以上,每斤奖1.3元!这一招,像给沉睡的土地注入了强心针。
凌继河说,从2011到2025年,年终奖已累计发放6970万元!2017年初,他还向全县户籍人口免费发放了两袋“绿能”大米。真金白银的实惠,让种粮重新成为有奔头的职业。曾经被“铝塑门窗大军”遗弃的荒地,如今稻浪翻滚,生机盎然。
凌继河骨子里信奉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他主动牵手江西农大、江苏农科院、广东农科院等科研机构,引进先进成果。专门开辟40多亩试验田,试种袁隆平团队的新品种“Y两优2号”。他推广的再生稻,“一种两收”,效益倍增。从测土配方到叶面施肥,再到精准用药,每一个环节都镌刻着“科学”二字。
为改善生产条件,他筹集五千多万元,改造升级农业设施。如今,9000亩高标准粮田(其中6000亩示范园)蔚为壮观。示范园内,蔬菜、瓜果、有机生态、水稻品种、施肥配方、植保测试六大功能区井然有序。良种良法、测土配方、全程机械化,让生产效率和产品品质实现了质的飞跃。
凌继河深知,现代化农业,人才是根本。他极其重视培训,认为新时代农民必须是“科技型”的。他与江西农大共建大学生实习基地,已培养出数十名80后种田好手。在绿能公司的办公楼里,我看到了不少青春洋溢的面孔——那是这两年引进的大学生。他们带来了新知识、新理念,为这片希望的田野注入活力。
“民以食为天,粮安则国安。”作为公司党支部书记,凌继河始终保持清醒。他明白,规模不等于效益,粗放经营只会“广种薄收”。面对近年粮价下行、成本攀升的压力(2015年公司利润下滑),他没有盲目扩张,而是苦练内功,聚焦提升质量和效益。他坚守着“启动一个产业,做强一个品牌,致富一方百姓”的初心。
在为农服务上,他秉持“商道即人道,产品即人品”的理念,做事大气而精细,提供产前、产中、产后一条龙服务。2015年粮价大跌,公司压力山大,他斩钉截铁:“再亏也不能亏农民!”宁可自己少赚,也要保障乡亲利益。
为发挥党员先锋作用,在鼎湖镇党委指导下,2012年6月,公司成立了合作社联合党支部,下设5个党小组。党支部的建立,打破了单打独斗的局限,成为科学谋划、规模经营、结对帮扶的坚强堡垒,极大地提升了闯市场的能力和信心。如今,合作社吸纳社员120多人(党员12人),服务带动农户2000多户,实现了助农增收和党建提升的双赢。
凌继河用行动践行着“致富不忘带富,先富不忘后富”。他努力为自己、为农户、为社会创造价值,在农业增产、农民增收、农村增效的道路上默默奉献,赢得了广泛赞誉。
凌继河向我介绍,江西供销绿能已成长为集土地流转、水稻种植、技术研发、大米加工、品牌销售于一体的综合企业,更是安义农民的“粮食银行”——粮食可存可取,可兑换生产资料。公司立足农业,不断拓展产业化经营。现有员工百余人,签约农户超3000家,年产稻谷两千多万斤。
身兼县政协委员、优秀共产党员等职,凌继河连续多年获评农业农村部“国家级种粮大户”。他的事迹被央视等各大媒体广泛报道,公司也获评“江西省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总书记的点赞,让他的名字从安义传到了京城。这份殊荣,让他倍感振奋:“总书记的关怀是定心丸!我更有干劲了,一定要把企业做大做强,带动更多乡亲!”全省深化供销社综合改革会议一结束,他就立刻行动,召集员工和370多户农民座谈,开启了“大田托管”服务新模式。
凌继河解释道:“过去流转是公司经营盈利。托管则是在农户土地经营权不变的前提下,公司提供全链条服务,收取服务费,目标是让农户增收。服务包括技术指导、机械作业、测土配方、科学施肥、稻谷烘干、储存销售等。2016年,我们在流转基础上,稳步推进托管。”目前有半托管(农户自管,公司提供技术服务,年费60-80元/亩)和全托管(公司全程管理,收成归农户,年费600-800元/亩)两种模式。相比农户自己请人,每亩能省200多元,深受欢迎,尤其是不愿流转土地的农户。到2016年底,托管面积近3万亩,2017年达5万亩。凌继河视托管为规模经营的有效形式,既助农增收,也是公司潜在的新增长点。为此,公司新增农机148台套和一套日处理400吨的烘干设备。
为抓住改革机遇,安义县供销社依托绿能平台,立足当地,服务三农,领办29个中心社。8个乡镇供销社以场地或资金入股绿能分公司,辐射周边,扩大托管规模。县供销联社计划用两三年时间,使全县托管覆盖率达50%以上,将绿能模式打造成全省供销系统改革典型,探索出一条具有公共性、合作性、市场化的农业社会化服务新路,把绿能锻造成党委政府信得过、用得上的为农服务综合性平台。
2016年9月,在安义县第十三次党代会上,凌继河作为唯一一位没有公职、不拿工资的农民党员代表,高票当选县委委员。随后,凭借突出贡献和影响力,他光荣当选党的十九大代表,步入人民大会堂接受表彰。
十九大后,为助力更广范围的乡村振兴,凌继河又将托管服务的触角延伸到抚州市乐安县,再托管2万亩土地,继续为现代农业高质量发展贡献力量。
“保障粮食安全,首先要保障种粮农民有钱赚。”凌继河望着无垠的稻田,语重心长地说出这句朴实却力重千钧的话。
告别凌继河,驱车离开西路村,金色的夕阳洒满丰收在望的田野。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我的思绪却愈发清晰。从凌继河“弃商从农”的华丽转身和他扎根土地创造的奇迹中,我不仅看到了中国乡村振兴的蓬勃希望,更深切感受到党中央擘画这一战略的远见卓识。同时,绿能模式中展现出的规模化、专业化、科技化、市场化路径,其内核精神——敢为人先的魄力、科学管理的智慧、合作共赢的理念、心系乡亲的情怀——不正是我们安义门窗人从“提篮小卖”走向“产业帝国”所同样倚仗的法宝吗?老凌在田间地头写下的传奇,仿佛一面镜子,映照着安义门窗产业从无到有、由弱变强的奋斗史诗。这史诗里,同样充满了不屈的斗志、艰辛的汗水、化解危机的智慧,以及那融入血脉的、对改变命运和建设家乡的执着渴望。
车轮滚滚,我的思绪也飞回了安义门窗产业波澜壮阔的画卷中。凌继河的成功印证了“爱拼才会赢”。然而,安义门窗人的征途,注定充满更惊险的浪涛。就在我这次回乡前不久,一场几乎席卷整个产业的巨震已然发生——国际铝价毫无征兆地一路狂飙,原材料成本瞬间暴涨!犹如一盆冰水,浇在了无数刚刚看到曙光、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门窗厂老板头上。仓库告急!订单亏损!资金链绷紧欲断!街头巷尾,愁云惨雾弥漫。与此同时,沿海巨头的低价倾销和品牌挤压也变本加厉。一场关乎安义门窗生死存亡的严冬,正呼啸而至……
对此,安义门窗产业又将如何破局呢?
